胡青本以為她要說什麽呢，這邊正支著耳朵聽，卻不想她說出告辭的話來。

    他挑了挑眉，曉得這是說到她心坎裏去了，但此時她不肯說，那必然有不想說的緣由。

    白淩波起身往外走，胡青送她到門口，心中翻來覆去思索再三，還是忍不住攔住了她。

    “顧家那邊，我也托人打聽過，應該是不錯的人家，我知道你心大倔強，不肯半分將就，但你終究隻是個女子，沈牧再好，可能成你良配？”

    “這話可是錯了！”

    白淩波纖手一擺，打斷他的話，昂頭正視過去，道：“我與沈牧，是君子之交，是夥伴更是盟友，絕沒有半點其他私情。如今看來是我依附於他，但欠他的我會還，終有一日我也會和他一樣！”

    “一樣什麽？一樣富可敵國，還是一樣名揚天下？！”

    “你需曉得，太子繼位是誰也攔不住的，蕭珩會和曆代大辰皇帝一樣，用商者的鮮血和財富開疆拓土！沈家，誰依附沈家，誰就要倒大黴！這些你不是不知道！”

    胡青扣住她的肩膀，痛惜道：“淩波，莫做那些癡念了，好好嫁人吧！”

    她定定看著胡青，半晌垂頭看向別處。

    胡青恨恨放手，往外推她，“走吧走吧！是我的錯，當日就不該告訴你這事！罷了罷了，你走吧！”說著砰一聲將院門關上。

    白淩波撫著那斑駁的院門，心中微微揪痛。

    胡青啊胡青，你也知這是我的癡念，即是癡念，如何能說放就放下呢？

    想起昔日，她母親也是書香門第家的嬌俏小姐，剛嫁過來就逢著她父親外派為官，那時東仙郡民生艱難，水害連年，是她不顧公婆阻攔，毅然舍了京中的安穩富足，遠赴千裏。父親白日處理公務，她為他操持三餐，他在一線視察災情，她也領著城中的婦人趕製衣衫和食物。

    一年一年，陪著他從小小的邑官熬成上卿，一年一年，恩愛不減，情深意濃。

    他相貌堂堂，文采風流，她也明豔動人，堪稱賢良淑德。娘親自負是配得上的，哪怕父親官拜上卿時自己已美貌不複，娘家沒落。

    因為沒有子嗣，父親為母親，一力承擔了家族中所有非議的聲音，不移情不納妾，如此這般，已然招的族人怨毒，天妒英才。

    所以，初時有多甜蜜而今就有多苦澀……

    顧家，顧鴻鳴，可能做到如他父親一般？

    白淩波不相信。

    就算是父親母親這樣，守住了初心又怎樣？俗事纏身，快不快樂，有無悔恨隻有他們知道吧。

    她誠然是因為念著家裏所以不願進宮更不願遠嫁的，但這並不是她拒絕顧家的真正原因。

    以前她以為，找個和自己靈魂契合的人共度餘生就是幸福，然而當她安心享有了十多年的家庭，親情都離她遠去時，她才開始明白，女子的幸福並不能全然倚靠於男子的鍾情不改，自己不夠強大還是守護不了那些想保護的人。

    人活一世，何其苦短。

    而她，有太多要守護的，人和事。

    有些難以捕捉的念頭從心裏飄過，她想起沈牧曾描繪過的，南國煙雨裏的小橋流水，北疆大漠中的星辰鬥轉，名山大川，皚皚雪原……天地何其廣大！

    女子又如何？

    她才不要將自己的一生寄托到那四四方方的高樓圍牆之中。

    這一世繁華，戀戀紅塵，人人都會有自己的歸處，她何必要妄自菲薄！

    白淩波抿緊了唇，她曉得自己所幻想的是一份難以實現的奢望、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但是，她的命運，不能被任何人掌控！

    慢慢放下了手，她知道胡青就在門後未曾走遠，可自己在這片刻間所想所念到的一切，終究還是，無法對他吐露分毫。

    ……

    這一切盡數被石階下的知桃看在眼裏。

    她不知道自家小姐與胡公子起了什麽爭執，但見白淩波臉色灰暗，神情似有失落，眼尖的她立刻奔到跟前。

    馬車慢慢跑起來，知桃坐在車上一路惴惴不安，這半日她也聽到幾句，雖懵懵懂懂的，卻也猜出幾分來。

    她湊到白淩波跟前，小心翼翼問，“小姐是不想嫁給公子麽……”

    白淩波慢慢轉過頭看她一眼，小丫頭滿臉憂色，眼神中似乎還有一絲害怕。

    今天帶她來便沒有想著回避她，這個丫頭她甚喜歡，但若和自己不一條心，也不必留了。

    她低頭撫了撫自己剛剛修剪過的指甲，微紅圓潤，未施蔻丹。輕輕笑了一聲，漫不經心道：“回去你便收拾了東西，準備回東仙郡吧。”

    這便是默認了。

    她不僅默認了還直截了當地攆她走。

    “小姐不要啊！”

    小丫頭知桃大驚失色，立時跪倒在旁，她抓著白淩波的袖子連聲認錯，哀求道：“我在顧家也沒有親人，我若回去不過挨上兩三年便會被打發出去配人，求小姐別送我走！”

    這倒是實情。

    白淩波笑道：“你本是顧家的丫頭，硬留在此處又算什麽呢？”

    知桃哽咽道：“小姐忘了那日賜名時說過的話嗎？小姐能忘，知桃卻是不敢忘的！我雖是顧家買的丫頭，但卻是小姐給了我名字，今生今世知桃隻認小姐一人，與其趕我回東仙郡，不如我現在就去死！”說著撩起簾子就要往下跳。

    還是個烈性子。

    不過她喜歡。

    白淩波伸手一把扯住她，嗔道：“才要誇你剛烈，轉眼就蠢了起來，你摔死了，誰給我倒水梳頭？”

    知桃聽了這話似有回轉，心中一喜，挨過來才要說話，就聽砰地一聲，白淩波身形一晃猛地朝著知桃撲過來，兩人抱成一團才沒有摔倒。

    等回過神時，就聽得車外一陣嘈雜，知桃將簾子掀開一條縫兒，隻見行人都紛紛往前湧著。

    潮水般的人群推搡躲避，將她們的馬車擠到了一邊的小巷子中。

    白淩波跳下車來，此時長寧街上入目處皆是人山人海，不遠處便是春熙樓，各層臨街的窗口也都擠滿了人頭，這些人無一例外都伸長了脖子往前看著。

    前麵，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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