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反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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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留下的兒子不多,因奪嫡之爭死了一個、廢了一個,剩下的就更少。榮親王敦厚、誠親王清高,都是明哲保身之輩,和慶豐帝關係平平,倒是毅親王、莊親王與慶豐帝更親近和睦,有幾分真兄弟的意思。
而毅親王掌軍,為人剛肅冷硬,從來不喜歡附庸風雅,反倒是莊親王,原就是逍遙倜儻的性子,常入宮伴駕,與慶豐帝觀景品畫,聽歌賞舞。這等風流雅事,自然要飲酒取樂,便少不得準備些姿容姣好的女子侍奉。尚宮局與教坊早有慶豐帝默許,每每備下容色出眾的舞姬宮女。慶豐帝也不在意,莊親王若留用了便賞將人他,偶爾起了興致,遇上看得入眼的,召幸一回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不然宮中那許多位份極低的采女、侍選又是從哪裏來的?
有心走這條路的歌舞伎人和宮女更是發了瘋一樣的討好、賄賂尚宮局或是教坊,也有手眼通天的直接咬牙收買禦前的人,以求那一夕寵幸能讓自己一步登天。雖然大多數人都隻草草封了才人、侍選就被拋之腦後,再無得幸的機會,但於賤籍的舞姬歌妓還有心存僥幸的宮女來說,無論是為了能脫出賤籍不再被人輕易踐踏,或是貪求富貴舍身一搏,願意為此付出身家性命的人都不在少數。
然而要得到這樣的機會,也不是容易的事,幾乎比三年一度的選秀更為嚴苛困難。那些被選中去侍奉的女子需要身體清白、容貌絕美、性情柔順,伺候人的功夫更要到家,不能叫被侍奉的貴人感到有絲毫不快。就算有了這些,賄賂尚宮局教坊選人、教規矩的宮官嬤嬤們也不可少,還有禦前挑人的內侍,否則隻要他們搖頭,哪怕是個天仙美人,也絕到不了聖人麵前。
當然,也有些走捷徑的,直接買通禦前的人,或是混進等待侍奉貴人的眾女之中以期能被看重,或是悄悄送進貴人的寢殿。若成了事,自是萬事大吉;若不成,送出去的銀錢沒有退回的道理,而一旦被宮官嬤嬤們發現,接下去在宮中、教坊裏便是慘無天日了。
慶豐帝和莊親王常在浮雲殿小聚,一應賞畫聽曲兒的地方都是齊的。看過了顧愷之的真跡,得了閑的兩人對座小酌,酒酣微醺,自然少不了絲竹聲聲、曼舞輕歌。雖然隻有兩個主子,但場麵上安排得極為熱鬧,宮人內侍往來頻繁,不時奉上新的佳肴菜品、蔬果點心。是而一個禦前侍奉的內侍偷偷從席上尋了個借口溜走,也無人關心。
浮雲殿除了正門,左右兩個角門,還有供宮人進出、運送柴炭等雜物的偏門,看守的戍衛雖嚴謹,但他換了粗使宮人的衣服,低著頭走路,也無人仔細查問。
出了浮雲殿,他便悄然往昌安殿去了。昌安殿是婉容華的居所,一路順著上林苑小道避開了侍衛和宮人的耳目,昌安殿後殿的角門隻守著兩個年紀不大的內侍,衣衫上連袍紋都沒有,倒沒對他顯出輕視的神色,笑眯眯得開口道:“這位哥哥從前不曾見過……”
他不說話,袖口裏露出半截昌安殿的宮牌,這兩人眼中都浮現出來不及掩蓋的驚喜,一左一右迎了上來,一邊對著他作揖一邊親親熱熱地說好話,什麽“哥哥師傅”一通亂叫,還非要塞給他一個黃玉扳指。
他心裏明白,這兩個被打發來看門的沒本事擠到主子跟前去,隻能盼著討好了哪個在主子麵前美言幾句,好給他們換個得力的差事做。他手裏的宮牌是二等,最少是個從八品的宮官,可比這些沒官沒職的白身強得多了。
但他卻不是昌安殿的人,更不是婉容華的人,自然不會替他們說話。收了這點子東西也不看在眼裏,走了幾步,便把兩人喝住了,徑自往內。進了二門,輪值的內侍恰是首領少監的徒弟,如何不認得他?忙把其他人都打發了,親自領著他去見婉容華。
婉容華正在窗下作畫,便聽心腹嬤嬤道:“主子,禦前那位來了。”不由一愣,皺眉道:“他來做什麽?帶進來,小心別叫人瞧見了。”
那內侍原是禦前五品舍人,隻守著燒水看茶的差事,慶豐帝跟前有李順常先等自小就伺候的,輪不到他們這些後來者居上,他有銀錢不趁手的時候,偷偷給嬪妃或是宮女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也能鬆快不少。但他膽子小,不敢說滿十分,後來又見婉容華這裏給的錢財最多,別的就慢慢斷了,聽來的一股腦兒隻送到昌安殿。婉容華把他從前的家人都找著了,安頓在京郊的莊子上做莊頭,又給他過繼了大哥的兒子繼承香火,他心裏存了感激,對婉容華更是知無不言了。
婉容華暗暗在心裏罵這奴才蠢,傳句話也不會挑時候,禦前一時沒他的人,倘若有個什麽事兒,查出來哪怕與他無關,也不可能再擔差事了,被廢去暴室都是輕的!但她在宮人們麵前向來是溫柔寬仁的,是而不能說重話,隻柔聲道:“禦前不能缺人,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可不許懈怠了聖人的差事。”
那內侍忙應了聲,“謝娘娘關懷,再不敢了。”左右一顧,“實是有十分要緊的事。”
婉容華心頭微微一惱,強自忍了,笑著對在旁侍立的嬤嬤道:“昨兒皇後娘娘賞了今年的新茶,去泡來給內侍嚐個鮮。”
見殿中四下無人,那內侍方娓娓道:“午膳後聖人與王爺說話,李總管命咱們先到浮雲殿整備。奴才見劉少監去挑人時和往常不同,隻是隨意撿了樣貌秀美的宮女,便留了個心眼。不料他帶著幾個心腹偷偷開了後殿的門,與個眼生的嬤嬤說了好一會兒話,過了一會兒,竟迎了一位姑娘進門,還引著去了聖人下榻的寢殿。”
婉容華不動聲色,淡淡笑道:“這是宮人之間的事兒,你在禦前侍奉的時間不短了,隻怕沒少見過。何況這般上不得台麵的,竟值得你親自跑一趟。”
那內侍壓低了聲道:“奴才原也以為是個使了手段的,但奴才有個管著庫房的老哥哥,故而多了兩分眼力。奴才看得真切,那姑娘身上是新貢的軟綢蜀繡,發上是宮製的鑒金鳳首銜珠釵,這可不是普通的宮女或舞姬用的起的東西。再說那鳳首上的南珠,普通的主子們都沒有那樣的規製。”
婉容華心頭猛地一驚,鑒金鳳首的銜珠釵……神色不由鄭重冷肅起來,問道:“是什麽樣的鳳首?”
那內侍嚇了一跳,忙道:“奴才隻看了幾眼,不敢說十分,但那丹鳳翎羽細喙扣珠之勢是不會錯的。”
婉容華呼吸一頓,難怪覺著熟悉,這釵分明就是正月裏皇後娘娘賞給程家娘子的!還經了她的手看過一眼。心下砰砰直跳,暗道:“無論誰給程氏下了套,隻需不明就裏的人撞見了,便是冒充侍駕舞姬,私入聖人寢殿,此乃犯上不尊、*宮闈的大罪!”思緒翻飛,她忽然大笑,目光緩緩看向西南延慶宮,道:“好好好!卻是上天助我!”
冷冷瞥了那內侍一眼,慢條斯理道:“你可知罪?!”
那內侍一怔,“容華何出此言?”
婉容華冷笑道:“蠢貨!你既看出那女子服飾規格遠勝尋常宮女舞姬,怎麽就不想想她是誰?!”語氣森然道:“那是太皇太後娘家的侄孫女!”
內侍大驚,額頭上微微冒汗,神情慌張道:“這……這怎麽會?!”
“她可不比旁人,連咱們正經的嬪妃都要禮讓三分,如今卻被當成走了門路去伺候聖人舞姬,你以為結果會如何?!”
婉容華嗤笑一聲,“不管那劉少監,單說你從浮雲殿偷偷溜了出來,以為內侍監查不出?你便是渾身長滿了嘴也說不清楚!內侍監向來寧肯殺錯也不會放過一個,想想你來日的下場罷!”
那內侍這才真的焦急慌亂起來,聖人治下的手段他很清楚,對士大夫們固然多有寬待,可對他們這些淨身為奴的,卻再嚴苛不過。膽敢有背叛、走漏了消息的,命內侍監審過,直接杖斃,極少有人能留下性命,何況是碰上今日這樣算計聖人、背主忘恩的事!他雙股戰戰,冷汗立刻打濕了衣衫,忙撲到婉容華腳下,叩頭道:“求容華救命!求容華救命!”
婉容華唇角一勾,搖頭歎息道:“即便內侍監知道你與此事無關,你也保不住命了!他們少不得要被聖人遷怒,自然要推個替死鬼出來……”
那內侍滿麵驚惶,扯著婉容華的裙角連連哭求,婉容華皺了皺眉,掩下眉間的不快,並不說話。那內侍求了半天,見婉容華不為所動,知道此番在劫難逃,既怪自己愚蠢多事又怨婉容華不肯相救,但他不敢表露出來,還要乞求婉容華保全他的家人。
婉容華才微微笑道:“這倒不難。你若肯再為我做一件事,我便許你家人一輩子榮華富貴。”
那內侍一咬牙,“好!”又停了一停,抬頭直視婉容華道:“你若做不到……”
婉容華冷哼一聲,心知這個誓言不得不發,道:“我若違誓,天地不容,無後而終!”
內侍才鬆了一口氣,“但憑容華吩咐。”
婉容華細細問了禦前諸事,沉吟片刻,招他近身耳語了一番,內侍額上冷汗涔涔,終究狠了狠心,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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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安宮。
太皇太後靜默著念經,後堂裏點著淡淡的無為香。
年老的嬤嬤悄然掀了簾子進來,在太皇太後耳邊低聲道:“禦前有人不安分了。”
太皇太後眼皮子都不抬,“是哪一個?”
嬤嬤道:“隻是個管茶水的內侍,名叫薛易。方才從浮雲殿溜了出來,先扮成粗使宮人去了昌安殿,又回住處換了衣裳,又帶著人到延慶宮去了。”
太皇太後微微停頓了一下,“延慶宮?哀家記得那是孟氏的住處。”
嬤嬤遲疑著道:“忻婕妤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孕,那內侍形跡頗為可疑,可要攔一攔?”
太皇太後冷哼一聲,她在宮中幾十年,什麽妖陰謀手段沒見過,那個內侍最多不過五品舍人,除了手底下幾個,哪裏能使喚得動別人?既是偷溜出來,還敢這樣招搖得去延慶宮,不是背後有人撐腰,就是身在局中,行陰晦之事,求死而已。淡淡道:“理他做什麽?皇嗣尚不知男女,孟氏不過區區婕妤,何需為她費心。”
嬤嬤忙應了,又聽太皇太後長長輕歎一聲,道:“今兒二十六了吧?”
“是。”
“最多一旬,阿沅便要回家備選了。”太皇太後神情平靜,目中卻露出些微冷厲之色,“也罷,哀家老了,臨了多為她操點心,隻盼她日後能立得穩,提攜族人才是。”輕聲吩咐那嬤嬤道:“去知會一聲,那內侍有什麽舉動都不必管,叫禦前的人幫他一把,哀家自會照料他的親族。”
嬤嬤垂目,恭敬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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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延慶宮裏忻婕妤歇了一晌,在窗下看那一樹桃花,身邊侍奉的宮女玉音進來道:“禦前薛易請見。”
忻婕妤心中奇怪,往常慶豐帝遣人傳話,不是魏、王、劉等少監,便是得用的舍人,這薛易雖又是哪一個?但還是叫人好生請了進來,見他身著五品補服,心知是個舍人,在禦前侍奉的宮人裏品階不算高,也不算太低,和聲問道:“聖人有何旨意?”
薛易笑道:“聖人得了王爺一把好琴,請婕妤一同去瞧呢。”
忻婕妤隻覺得薛易這話頗為古怪,一時又想不出哪裏不妥,衝著玉音使個眼色,後者忙低頭靜默著退了下去。忻婕妤微微笑道:“有勞你跑一趟。”又似不經意道:“舍人侍奉聖駕辛苦,素日倒少見你在後宮走動。”
薛易憨笑兩聲,老實道:“奴才原是奉茶的,這回幾位哥哥正忙著,才有福氣被李總管指來伺候婕妤一回。”
忻婕妤聽他說得十分誠懇,疑心便去了一半。玉音又奉了茶進來,她嫣然笑道:“薛舍人喝盞茶歇歇,我換了衣裳就去。”
薛易忙接了茶,連連道:“不敢不敢,奴才謝婕妤美意。”灌了幾口,又道:“禦前還有差事,奴才走不開。總管吩咐奴才,聖人和王爺說話,婕妤可慢慢過去。”
忻婕妤方命身邊的嬤嬤送他出去,自扶了玉音的手去內室更衣。玉音一邊替她梳頭,一邊道:“奴婢請崔少監親自去瞧過,隨著來的都是禦前得用的內侍。薛易是拿了李總管的宮牌,不然怎轄製得住禦前這些人?他雖是五品,同行的也有兩個五品舍人呢。”
忻婕妤“嗯”一聲,笑道:“這就好。聖人近來甚少傳召,多是昭儀伴駕,今兒偏又派了一個麵生的,也是我多慮了。”
玉音道:“這有什麽?如今主子懷著身孕,小心幾分總是好的。”
她們說著話,外間嬤嬤才引著薛易出門,便有崔少監接了過去,一路陪著,又有內侍十分得力地捧了一把金瓜子來,崔少監笑道:“咱們主子請舍人喝茶的,勞煩舍人跑這一趟。”
薛易收了一半,另一半塞給崔少監,也是笑眯眯道:“哥哥與我客氣什麽?我這點子微末道行,還要靠哥哥多提攜我。”
崔少監也不勉強,笑道:“你在禦前當差,可不比咱們這些老哥哥前途遠大。”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將薛易送出宮。
宮道上微風拂麵,薛易驚覺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衣裳都是濕濡的,好半天才捂幹了。他快步回了浮雲殿,走得還是偏門,戍守的侍衛頗為狐疑得打量了他好幾眼,“這是禦前哪位內監?怎地是從外麵回來的?仿佛未見你出去。”
薛易隻將那宮牌取出來給眾人看,故作十分不耐的樣子道:“我奉總管之命,你們怎地這樣多事?!若誤了差事,你們擔待得起嗎?!”
唬得眾人忙放了他進去。
薛易自知不能叫太多人看見,否則必會生疑,小心避開了一路的宮人,轉腳去了兩邊角門。還是拿著那宮牌招搖,隻說:“聖人請了嬪妃來,你等若見嬪妃鑾駕,不可阻攔,明白嗎?”侍衛們滿頭霧水,但那宮牌不假,紛紛應了。
他又在前殿尋了一處耳房落腳,叫個小宮女沏了一碗茶來,又將她打發走了。外麵絲竹之聲未歇,他在裏頭團團轉,若聖人與王爺酒宴未散,那忻婕妤一來,不就拆穿了嗎?一麵想著酒宴快些散,一麵又求忻婕妤來得慢些,急得心口砰砰直跳。
忽然歌舞聲停了,薛易心頭大喜,從窗戶縫裏偷偷看著,見李順和幾個宮人服侍莊親王去另外的宮室,慶豐帝也往寢殿去了,又過了一會兒才側身除了門,躲著人急匆匆跟著進了後殿。
迎麵便見是王少監,笑眯著眼壓低了聲,問道:“這不是薛舍人嗎?怎麽在這兒?你徒弟才給聖人沏了茶,聖人還誇他手藝不錯。隻怕再等個幾年,就要趕上他師傅了。”
薛易心中暗罵那小兔崽子搶他風頭,竟敢踩著他往上爬。又想,隻怕裏頭已經成事了,不然這老狗說話能這麽細聲細氣麽?臉上堆了笑容,也一樣小聲道:“豈敢豈敢,他有這份能耐伺候聖人,是他的福氣。”
王少監衝他使個眼色,又瞟了緊閉的殿門一眼,道:“如今聖人在裏頭歇著,你隨意找個地兒落腳吧。”
他方嘿嘿一笑,道:“奴才且是奉了總管的話,總管有事吩咐您呢。”又拿了宮牌出來。王少監眯著眼仔細看了一會兒,心頭冷笑道:“我倒是誰,原來是這蠢貨!這宮牌雖是一品總管的,卻不是李順隨身帶著的那塊,就是用來認個身份的,除了那些低等的侍衛宮人,連器物針黹房裏的奴才都使喚不動,必然是這狗東西偷來的。拿著這麽個玩意兒糊弄我,若不是主子吩咐,我得叫他好看!”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兒似的,“老弟不早說。既是總管吩咐,咱們哪敢怠慢?”
他略微安了安心,也不敢隨意掰扯理由,隻說總管請王少監帶人跟著去,聖人這裏已另安排了人伺候。王少監盯著他好一會兒,直到他心慌氣短,還以為露了餡,王少監才一招手,帶著人走了。
薛易猛地鬆了一大口氣,一頭的冷汗,對剩下的人低聲喝道:“好好守著,一會兒有人來都不許出聲,若打攪了聖人,有你們的好!”
腳不沾地得飛奔出了浮雲殿的角門,戍守的侍衛見又是他,更為狐疑起來。剛才哥幾個就覺得奇怪,那塊宮牌的規製好像也不大對頭,有一個還信誓旦旦的說那少了兩道紋,壓根就不是總管平日用的。本就半信半疑,這內監竟又從裏頭出來了,幾人對視一眼,活捉了再說。
其中一個侍衛在後頭悄悄跟著,不想他一路疾走,竟迎麵對上了忻婕妤的車駕。侍衛們碰著後妃是要回避的,這會兒上不是下不是,他一咬牙,終究不敢衝著後妃的車駕去,隻得急忙轉身回走,想著先去回稟統領和李總管,必要將這鬼鬼祟祟的拿下了好好審問。
薛易手心都是汗,忙上前向忻婕妤問安,“聖人命奴才來傳話,前殿正亂著,請婕妤往角門走。那兒路近些,景色更清靜雅致。”
忻婕妤一時不曾起疑,這會兒並未聽見歌舞絲竹之聲,想必是酒宴已停了,她若往前殿走,保不齊遇見幾個來不及退走的舞姬宮女,隻當是慶豐帝體貼她。
而進了門,卻沒看見任何一個平日裏熟悉的宮人。慶豐帝身邊多為內侍伺候,宮女反而很少,是以有品階的侍人舍人少監足有幾十個,但一路上連個少監都未見,這就頗為奇怪了。就算慶豐帝撥了人去侍奉莊親王,難道身邊就不留得力的人了?
她心中對這個薛舍人平複的疑心又生了出來,但這是在聖人近旁,她怎麽能對著侍奉聖人的內侍責問?硬是忍了下來。
進了後殿,著眼之處更是普通的內侍宮人,連一個少監品階的掌事都沒有。忻婕妤心裏冒火,這起子奴才們是怎麽當的差事?莫不是聖人吃醉了酒,他們就能偷奸耍滑、玩忽職守了嗎?!竟連李順都不在門口守著!
薛易垂下臉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躬身請忻婕妤進去。忻婕妤氣得不清,低聲命宮人去把李順好生“請”來,帶著玉音、玉秀兩個宮女進殿。快三月裏的天氣,寢殿裏竟還燒著炭,暖和地幾乎叫人覺得熱了,有淡淡的龍涎香味散發開來。走近了內室,屋門卻是關著的,簾子也蓋得嚴實。
她心頭疑慮更甚,倒遲疑了一下。側耳輕聽,屋中似乎有些許低沉的喘息沉吟之聲。她心頭微微一提,是當真以為聖人酒醉不舒服,忙推開門,掀了簾子,匆匆繞過十二折山水雲母屏風穿堂入內。
哪知一看屋中情景,猛地如五雷轟頂般叫她眼前一黑。
九華帳裏兩人滾在一處,忻婕妤倒吸一口冷氣,定睛一看,那女子極是眼熟,還未想起是誰,便覺得頭昏眼花,腹中一陣抽痛,不由攥緊了宮女的手。玉音尚算鎮定,玉秀卻駭得魂飛魄散,幾乎要失聲叫喊。忻婕妤一把捂住她的嘴,額上見汗,喉頭微緊:“我腹痛難忍,替我去請太醫。”
玉秀聽主子不適,眼前一概都忘了,忙急著飛奔出去。玉音扶了忻婕妤踉踉蹌蹌向外走,屋中濃鬱的甜香氣息,臉上一陣滾燙,心跳砰砰,眼觴耳熱。
忻婕妤心知不好,屋中燃著的必是媚香,轉頭看玉音,也是麵紅耳赤眼神迷離,暗道這香功效之甚!聖人受了人暗算,神誌不清還不知臨幸了哪一個。又想起那個薛舍人,心頭漫出十分的苦澀,她千防萬防,想不到竟折在禦前的人手裏!不然好端端的,怎麽會叫她撞破這樣的陰私事?聖人事後遷怒於她倒罷了,最可惡的是叫她驟然瞧見,受了驚嚇,傷了胎氣!
忻婕妤更是急著離開。念頭一起,她更是痛得厲害,最要緊的是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女子,竟是程氏!!
太皇太後娘家的後輩,怎麽會到了慶豐帝的寢殿裏?!
她心中震蕩,再也按捺不住,勉力維持的平靜紛紛破碎。捂住了嘴不叫自己嗚咽痛哭,奮力挪動著腳步,不過幾步路,就大汗淋漓,腹中愈發抽痛,身下一熱,不知有什麽潺潺而下。忻婕妤雙腿酸軟無力,靠著門背大口喘息了幾聲,低頭一看,鵝黃色的裙擺上居然染上點點血跡。她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耳邊聽到玉音壓抑著哭道:“主子,您見紅了。”
忻婕妤死死攥緊了她的手,道:“快扶我出去,這裏留不得!”程氏被暗算得爬上龍床,還是用媚香這樣陰毒惡劣的手段!
媚香多為活血之物,她既見了紅,再在屋裏呆下去,這個孩子恐怕要保不住了!
玉音咬著牙,拚命架著忻婕妤的身子往外挪。終於磕磕碰碰走到殿門口,忻婕妤暗暗鬆一口氣,才跨過門檻,踩在光溜溜的大理石地板上,竟腳下一滑,身子猛地傾倒。玉音驚叫一聲撲過去墊她,哪裏又來得及?
隻接住了腳,忻婕妤雙手抱著肚子,重重摔倒在地上。
驟然而來的劇痛席卷上身,流落道眼角鬢邊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眼前人影綽綽。她撐著地麵的手摸到一陣滑膩……是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