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自己作孽 自己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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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詢問過姚美人,鄧綏便和周雲姬一道前往永巷,要好好的見一見那位鬼魅一般活著的鄭明豔。其實她們心裏都明白,如果不是背後有人默許,鄭氏不可能活到現在。

    “貴人看出些什麽沒有?”周雲姬扶著鄧綏上了輦車,饒有興致的問。

    “姐姐指的是……姚美人吧!”鄧綏低首,卷翹的睫毛濃密而烏黑,側麵看柔軟弧度又好。

    周雲姬不免看的入神,饒是愣了片刻才點頭:“對,就是那姚美人。”

    “我隻是覺得,她或許沒有那麽害怕。”鄧綏不是沒感覺出來。有人在的時候,姚嘉兒哭的傷懷,戰戰兢兢的樣子看著就可憐。可當隻有她和周雲姬留在內室的時候,那姚氏頭腦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心裏都有數,何曾是畏懼的模樣?不過是想讓身邊的人將她惶恐的風聲透出去,讓該知道的人知道罷了。

    笑著點頭,周雲姬很是讚同。“當真是什麽都逃不過貴人的一雙慧眼。我也是這麽覺得。還有方才提到的廚娘,那可是皇後指給姚美人的人。姚美人入宮之初,恩寵其實也並不少,可是三年多,她都沒能有孕……說不定就和這廚娘有關。”

    鄧綏溫和的點了下頭,召喚妥冉近前。

    “貴人有何吩咐?”妥冉笑吟吟的問。

    “去讓人查一查那廚娘的背景,以及現下家中的親眷……”鄧綏幽幽的歎了口氣:“說到底,她也是不容易的。”

    鄧貴人動了惻隱之心,周雲姬便也不好說什麽了,轉身上了身後的輦車。

    “你們就在這裏等著吧。”鄧綏想著永巷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不必興師動眾的弄那麽一幫子人進去。便隻身往裏走。

    “妹妹慢走,還是我陪你一起進去吧,以免有什麽意外。”周雲姬有些不放心她自己進去,生怕這永巷裏有什麽埋伏。

    “也好。”鄧綏溫和的點頭:“那就勞煩姐姐了。”

    “說哪裏話。”周雲姬幽幽一歎:“我呀,也就隻剩下這麽一點用處了。”

    得知鄧貴人大駕光臨,楊淼一時不敢耽誤的迎了出來。

    “奴才有罪,勞動貴人貴步臨賤地,實在是奴才失職。”

    鄧綏看他畢恭畢敬的樣子,不由一笑。“永巷令不必如此拘謹,也不是頭一回與本貴人打交道了。”

    “貴人寬以待下,奴才感激不盡。”楊淼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心想從前就得罪過這位鄧貴人。沒想到她入宮這麽久了,非但沒有被人鬥垮,反而地位越來越穩,心裏不免害怕。“隻是不知道奴才有什麽能為貴人效勞,還請您吩咐。”

    “鄭明豔在哪?”周雲姬懶得聽他廢話,直接了當的問。

    “鄭氏?”楊淼不免驚訝:“她不是早就已經……周美人何以好端端的問起這個人來?”

    “她已經怎麽了?”周雲姬不由得皺眉:“楊淼,我看你這滿嘴的忠孝,遇到事情倒是滑頭的不行。方才不是還要聽從鄧貴人的吩咐嗎?我這才問了你一句,就打起官腔來了?”

    楊淼連忙搖頭:“貴人恕罪,美人恕罪,奴才當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之前……那鄭明豔獲罪,被縫了嘴,後來就活活的餓死了。奴才絕不是打官腔,當時還是奴才讓人將她抬出永巷,扔去了宮外的亂葬崗。貴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查問當日經手的奴才,他們還都在永巷伺候呢。”

    姑且看不出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佯裝不知情。鄧綏也不跟他計較,隻道:“這事情的確是要查問一番。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忽然冒出來嚇人……陛下若追究起來,漫說是你,就是本貴人也無從擔待。”

    “嚇人……這……”楊淼一頭霧水,卻忙不迭的點頭:“奴才這就把人找來,還請貴人稍後片刻。”

    周雲姬看他慌裏慌張的樣子,唇角浮現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拿已經死了的人做文章,也虧得她想得出來。”

    這個她,指的是誰,鄧綏心裏有數。“周姐姐說的是呢。”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她就那麽不放心自己的妹妹嗎?”周雲姬隻覺得可笑。“一方麵那麽用心的去輔佐她的妹妹爭寵,一方麵又生怕比人越過她去……”

    鄧綏不自覺的低下頭,忽然覺得身後有點奇怪。猛然扭過頭,鄧綏看見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女人從後麵勒住了周雲姬的脖子。

    “你是什麽人?好大的膽子。”盡管嘴上這麽問,可是鄧綏已經清楚她的身份了。

    “你管我是誰!”那女子惡狠狠道:“反正我什麽都沒有了,也不在乎丟了這條命。”

    “是啊。”鄧綏看著周雲姬痛苦的樣子,不禁放慢了語調:“對女子來說,容貌是頂要緊的事情。身為女子,連容貌都沒有了,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你怎麽知道……”那女子身子一顫,手上的力氣就更大了。“是啊,你說的對,反正我什麽都沒有了,我怕什麽呢。”

    “鄭明豔,你別犯傻了。你自己什麽都沒有了,難道也要牽累你的家人、族人跟著掉腦袋嗎?”鄧綏的語氣不由得冷厲起來,眼神也比往日銳利得多。

    鄭明豔被她嚇得不輕,倏然鬆開了手。

    周雲姬趕緊站到了鄧綏這邊,連連咳嗽不止。“你這個瘋子,還不趕緊束手就擒!”

    “別和我說著些沒用的,你們既然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為何我現在還要這麽做。”鄭明豔含著淚,摘下了罩在臉上的黑紗。

    鄧綏和周雲姬都被她這副尊容給嚇著了。

    她瘦得嚇人,一張臉就像是一層皮裹著一個骷髏。這也就算了,嘴巴周圍那觸目驚心的傷痕清晰可見,顯然是一針一針穿過鐵線縫合的痕跡,鐵線生鏽,引發肌膚潰爛,若不是她還能說話,看見的人多半會將她當成死人。

    “怎麽樣?”鄭明豔含著淚瞪著麵前的兩個人。“這些都是敗你們所賜,你們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特別的舒心?”

    “你胡說什麽?”周雲姬深吸了一口氣:“你被誰害成這樣你自己心裏明白。何況那個時候,鄧貴人還沒有入宮。你這樣子隻會叫人看著害怕,何來的舒心?”

    她這麽一說,鄭明豔的眼淚就撲簌簌的往下掉。

    “是啊,我這樣子,還有誰能看著舒心。是她把我害成這樣的,為什麽你們還要幫她?”鄭明豔哭的傷懷,卻滿腹的怨恨:“憑什麽她可以享盡榮華富貴,為陛下懷上龍裔,我卻要卑賤至死,被活活仍在亂葬崗喂野狗,憑什麽?”

    “你如何得知,她有孕在身?”鄧綏凝眸看著她:“又是怎麽從亂葬崗回到宮中?到底是什麽人給你這樣的機會,讓你去找姚美人複仇?”

    被問的愣住了,鄭明豔連哭都忘了。她瞪著雙眼,神情複雜的看著鄧貴人。”方才周美人不是說了麽,我受這苦的時候,你還沒有入宮呢。既然與你無關,此時又為何要為難我?“

    ”與其說是要為難你,倒不如說是我要幫你。雖然你的容貌毀了,沒有可能在繼續留在宮裏。但隻要活著,不就有希望嗎?你若是肯供出幕後的主使,本貴人便會替你想陛下求情,念在你還沒有闖出大禍,允準你離宮返回母家。屆時,本貴人會替你準備一筆豐厚的銀錢。即便你離宮,後半生也有指望,不會輕易給人瞧不起。“

    ”此話當真?“鄭明豔不由得心動。

    “自然。”鄧綏微微揚眉:“我若要為難你,何必和你說這麽多廢話?”

    “那是,碾死你,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周雲姬隨聲附和。“我們之所以還這樣有耐心的和你說話,就是要你能明明白白的說出幕後主使。你現在這樣的慘況,她都還人心利用你,讓你用這殘軀為她排除異己,可想而知她是不會對你講什麽情分的……”

    “來人,保護貴人、保護美人。”楊淼忽然領著一幫人衝了過來。

    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將鄭明豔和鄧綏、周雲姬圍在了當中。

    “退下。”鄧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楊淼自然是不肯的:“鄧貴人,這瘋婦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還是叫奴才擒獲了她,再請您慢慢審問。”

    “豈有此理。”周雲姬聽見楊淼這般說,也是惱了。“鄧貴人的吩咐你們也敢不聽嗎?”

    “美人恕罪,正因為奴才要忌憚貴人的安危,才不能由著貴人犯險。否則如若有什麽閃失,奴才必然擔待不起啊。”楊淼使了個眼色,便有奴才提著刀緩緩的向鄭明豔靠近。

    “鄧貴人,你就這麽巴不得我死嗎?”鄭明豔原本還對將來有那麽一絲曙光。卻原來,鄧貴人僅僅是為了哄她說出主使,才故意給她這樣一個美好的假象。“我到底有什麽得罪你們的?你們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

    鄧綏冷著臉,側首狠狠瞪了楊淼一眼:“本宮說退下,你聾了嗎?”

    “鄧貴人恕罪,並非奴才不肯。而是您的安危更重要。”楊淼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有些懊悔沒領著自己的人進來,但這個時候再叫人來,已經是來不及的了。鄧綏略微一想,便猛然走了過去。“本貴人當你的人質,隻要你說出幕後主使之人,我便親自送你離開皇宮,我倒是要看看誰敢攔著。”

    鄭明豔順勢扼住了鄧綏的脖子,說真的,她不明白鄧貴人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明明她就是個該死的人,一個該死的人,還值得別人這樣為自己籌謀,犯險嗎?

    這舉動嚇得楊淼心都要跳出來了:“鄧貴人,您這是何苦啊?”

    “閉嘴。”周雲姬沒給他好臉色:“鄧貴人和鄭氏若是有什麽閃失,楊淼,你這永巷令便是到頭了。”

    一向與世無爭的周美人能說出這樣淩厲的話,楊淼隻覺得後背的衣裳都濕透了。“貴人,恕罪,奴才並不敢違拗貴人的意思,隻是這個瘋婦來路不明,行為失常,稍有不慎,奴才擔待不起。”

    “走。”鄧綏絲毫沒有遲疑。“你不是想離開這裏嗎?我送你走。”

    鄭明豔看她沉著冷靜的樣子,不免有些遲疑:“你就真的不怕我殺了你?”

    “哼。”鄧綏冷笑了一聲:“人都是求生,誰會求死?可之所以這麽做,無非是想知道究竟你背後那個人,有什麽目的。這個人一直留在宮裏,藏匿在妃嬪之中,才叫人時時刻刻不得安寧。你忍心這後宮裏往後還有如你這般無辜的人,也遭受這樣的災難嗎?”

    聽了這話,鄭明豔紅了眼眶。“我何嚐不是滿載著父親母親的期望入宮的。鄧貴人,您深受隆恩,怎麽會知道我的無奈。我可以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可是你要怎麽保證我的族人平安?”

    “我既然答應你了,就一定會做到。”鄧綏隨著她緩緩的往後退,眼看著就要退到永巷那道門外了。

    楊淼急的不行,卻也不敢貿然行動。

    周雲姬生怕有什麽意外,眼睛死死的盯著楊淼。畢竟她心裏很清楚楊淼是誰的人。

    “好,那我就信你一次……”鄭明豔沉了口氣:“畢竟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你放心就是。”鄧綏沉冷的聲音,聽上去特別的嚴肅。“我承諾你的事情,一定盡力做到。”

    “多謝。”鄭明豔抹了一把淚,扼著鄧綏的手已經沒怎麽用力了。“我之所以被送回宮,就是因為她要我做這樣的事情,她是……唔啊——”

    一口血噴了出來,鄧綏隻覺得脖子後麵一陣溫熱。血點子密密麻麻的落在她的發絲,脖頸,伴隨著難聞的味道。

    “啊!”周雲姬嚇壞了,下意識的驚呼出聲。

    鄧綏隻感覺到身後那個人,忽然向自己壓過來。

    她戰戰兢兢的回過頭,才發現一根長箭從後心射過來,貫穿了鄭明豔的心口。

    “保護鄧貴人。”楊淼適時的嚷了一嗓子。

    奴才們就衝過去七手八腳的將鄭明豔抬到一邊。

    這時候,守在永巷外的奴才也都聽見了動靜,趕緊著奔了過來。

    妥冉看見鄧貴人一身的血,嚇得不輕。“貴人,您傷到哪了?奴婢這就讓人去傳太醫。”

    “不用。”鄧綏握住了她的手腕,凝眉道:“我沒事。你去看看她。”

    明白鄧貴人是不甘心,妥冉趕緊過去看了看鄭氏。“已經咽氣了。”

    周雲姬長長的歎了口氣:“真是就差一點。”

    鄧綏轉過頭,朝著方才鄭明豔背後的那個方向看過去。“叫人去搜。”

    “諾。”盡管妥冉覺得沒有什麽希望找到放冷箭的人,可還是吩咐了鞏台帶著人去找。

    “早不來,晚不來,永巷令你來的挺是時候。”鄧綏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字裏行間充滿了責備的意思。“你倒是說說看,你怕什麽承擔不起?難道她能吃了本貴人嗎?”

    楊淼連忙跪下,伏在地上道:“奴才該死,緊要關頭,並非是奴才不聽貴人您的指揮,實在是怕她因為心中怨恨而下毒手,讓貴人您遭難。”

    “是嗎?”鄧綏抿唇笑了笑:“那現在又該怎麽說?你來得及時,才讓本貴人僥幸逃過一劫?”

    “奴才不敢居功,這瘋婆子並非是奴才解決的。”楊淼隻覺得後脊梁發冷。“貴人,奴才護駕不利,請您恕罪。”

    鄧綏沒吭氣,走到鄭明豔身側,叫人把她翻過來。

    悲傷的箭並非是直直的刺穿身軀。反而是自上向下穿過去的,也就是說,射箭的人應該是站在高處,居高臨下。

    “這箭再長一些,就連帶著也能穿過本貴人的身子。”鄧綏說這話的時候,都隱隱覺得後心疼痛。“真是可憐她了,花容月貌,青春少艾,最好的一切都給了這座漢宮,末了,什麽都沒能留下。”

    “貴人不必替她惋惜,俗話說,自作孽不可活。她逃出宮去便逃了吧,還非要回宮惹事,丟了性命也是自找的。”楊淼憤憤的說:“還連帶著奴才險些得罪貴人。”

    “你多慮了。”鄧綏溫和的勾起了唇角:“本貴人一開始就說過,永巷令你與本貴人是舊相識。既然是舊相識,就不必這麽多禮節,既然是舊相識,也就談不上得罪了。”

    深吸了一口氣,鄧綏衝妥冉點一點頭:“將她帶下去。稍後等我稟明陛下再作打算。”

    “諾。”妥冉也被嚇得不輕。萬一鄧貴人真的有什麽閃失,可怎麽得了。“貴人要不要先回宮去換件衣裳……”

    “不必了。”鄧綏忍著嫌惡,皺眉道:“陛下應該看看這宮裏血粼粼的樣子。”

    周雲姬很是讚同:“的確如此。畢竟這後宮裏懂得粉飾太平的人太多太多了。陛下總被蒙在鼓裏才不好。”

    鄧綏稍微點頭,便就著妥冉的手往外走。“永巷令,本貴人限你三日之內,查出這鄭氏為何人所救,又是怎麽從亂葬崗返回宮中,藏匿於永巷之內向姚美人、周美人以及本貴人行凶。查明後親自來本宮的嘉德宮稟告,未經本宮允準,不許向宮中任何人透露此事。當然,陛下與皇後娘娘除外。三日之後,你若不能給本宮一個明確的答複,那就別怪本宮不顧念舊情。”

    “鄧貴人,這……”楊淼不由得急了:“奴才卑微,如何能查清楚這樣複雜的事情,還請貴人收回成命。”

    “本貴人這就去章德宮,請陛下恩準你可在宮裏四處走動,可向任何人詢問此事。”鄧綏停下腳步,卻並沒有回頭:“所有人無條件配合你,你要是還查不出來……那本貴人真不知道你留在宮裏還有什麽用處。”

    “鄧貴人……”楊淼萬萬沒想到,鄧綏竟然能把話說的這麽絕。這和她素日裏溫婉謙卑的樣子根本不同。“鄧貴人……饒了奴才吧。”

    周雲姬清冷的笑了一聲:“這叫什麽來著。自作孽,不可活。這話不是你方才說的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