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從外麵吹進來的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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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娘年輕時是院子裏的大姐大,我們這幫小的全得聽她的。”白皇妃捏著塊綠豆糕,一臉追憶道,“她最擅長在大人麵前裝正經,成天拿個竹板子教訓不聽話的小孩,所以我們都叫她劉板板,見了她跑得比兔子還快。”

    少年終於繃不住臉上冷靜的表情,震驚道:“您……您究竟是?”

    “我姓白。”白皇妃看著他,“名字叫白玉。”

    少年啞然張著嘴,隨即就要往地上跪,被白皇妃一把拎起來,按回椅子上。他傻兮兮瞅著白皇妃,剛才對方拎他那動作,跟拎小雞沒分別,或許還更輕鬆些?

    傻了片刻,他突然清醒過來,猛然挺直肩背坐正,認真道:“您大恩大德,小子無以為報,以後隻要您一句話,赴湯蹈火亦在所不惜……不說廢話了,我這就走,您千萬別跟任何人說見過我。”

    說完他就要站起身,卻見白皇妃手一抬一壓,他不由自主地便又坐了回去。

    “來不及了。”白皇妃神色淡淡的,“他們既然把你送到我這來,眼下肯定就在外麵候著呢,你就這麽站著走出去,等會保準還得被打暈了丟回我門前。”

    少年眼中的焦急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苦笑,他靜靜看著白皇妃,口中苦澀道:“您不該帶我回來的……若我早知道,也不會跟您來的。”

    “吃了你娘那麽多頓板子,我怎麽能眼睜睜放過她兒子?”白皇妃諧趣道,目光不善地在少年身上打量,“劉板板啊劉板板,你兒子可算落到我手裏了……”

    少年沒想到她在這時還有心情開玩笑,扯了扯嘴角,苦笑著附和道:“還請您手下留情,莫與小子一般計較。”

    “噗。”白皇妃又噴笑,捂著嘴指著他樂,“太像了!誒呀太像了!天,跟你娘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這時房門被推開,去熬紅棗粥的小梅走進來,手中卻空無一物,隻聽她輕聲對白皇妃道:“小姐,宮內來人了,眼下已過了儀門,正是往這邊來的。”

    白皇妃笑一笑:“來得倒快。”剝了粒瓜子放進口裏,她五官柔美,平時瞧著就是個嬌貴愛笑的千金大小姐,可此時一粒粒剝著炒瓜子,那柔美的眉眼上竟凝聚起叫人難以逼視的冷戾殺伐之氣,少年怔怔坐在一旁,被這氣勢迫得連話也講不出。

    “莫怕。”她磕著瓜子淡然安慰少年,“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我呢。”

    話音未落,房門砰一聲叫人推開,屋內眾人不由齊齊向門口望去,隻見路海瀾坐在懸浮的輪椅上,沉靜的小臉上目光灼灼,在三人麵上一一掃過,最終凝視向白皇妃。

    “看來我反應得還不算太遲。”他平靜道,“白妃母,雪梨膏還有嗎?我嗓子不太舒服,想吃了。”

    ………………

    一隊小車從儀門前向右折轉,進了西院,停在內外三進的院門口。第一輛車前門打開,跳下一名小太監,兩步趕到後麵,將後排的車門拉開。一隻穿著黑紗麵軟底靴子的腳踩出來,接著是一頂黑底嵌金的三山帽,小太監躬身攙著裏麵的人走出來,隻見其鶴發童顏,眉目並不顯老,一身茶駝色的宮衣襯得體量修長,身材挺拔,除了頜下無須皮膚白皙,倒是個英武的偉男子。

    一眾人下了車,安安靜靜進了院門,沿著回廊向裏走。西院的景色要比東院單調一些,隻在外院有一片假山池,內裏就都是花圃盆栽,並空地石徑。到內院的廊門外,走在最前的那中年太監突然停下腳,跟在後麵的人便都停了下來。

    “誒喲,我這莫不是眼花了吧?”中年太監頗為誇張地拭了拭眼,兩步走上前,張開手臂與站在廊門外的朱岩親熱地抱在一處,互相大笑著拍打後背。

    笑過,他把著朱岩兩手,驚訝問:“好你個老朱,一聲招呼不打就走,我還當你歸鄉養老去了……怎麽又神出鬼沒到這來了?”

    “跟你這聖上麵前的紅人沒法比,我這把老骨頭就是哪兒鬆閑往哪湊了。”朱岩笑嗬嗬道,眼睛有意虛瞟了一眼身後的廊門,“你今兒這陣仗不小啊,得,我不多這個嘴……不過你們等會進去輕巧點,別驚著小主子。”

    中年太監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接著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與朱岩對視片刻,小聲謔罵了句:“算你這老鬼有良心。”末了將手一抬,示意身後的人止步,獨個兒一撂袍擺進了廊門。

    午後晴光正好,內院的涼亭裏坐著兩人,石桌上擺著副棋盤,旁邊立著個侍女。中年太監行走無聲,不疾不徐來到涼亭外,-->>

    遙遙下拜:“奴才候鬆白,見過太子殿下,白妃娘娘。”

    涼亭裏坐著的兩人恍似未聞,他也不出聲,就在原地跪著。差不多過了有半刻鍾,白皇妃將手中黑子往棋盒裏一丟,嬌嗔道:“怎的又是我輸?”

    此時棋盤上才黑白相填了不大一塊,這兩人下的並非圍棋,而是五子棋。

    “白妃母是讓著我呢。”路海瀾淡然一笑,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撿回各自棋盒,接著轉過頭,臉上的笑容散了,看向跪在涼亭外的中年太監。

    “你是何人?為何來此?”他麵無表情道。

    “回太子殿下話,奴才名叫侯鬆白,在宮中掌司禮監,此次是奉陛下之命,前來向白妃娘娘詢問一事。”

    “父皇派你來的?”路海瀾挑了挑眉,“別跪著了,起來吧。”

    “謝主子恩典。”侯鬆白毫不費力地站起身,顯著剛才跪了半天就像是沒發生過一樣,他恭敬地微垂著頭顱,雙手交疊在小腹,並不抬頭打量路海瀾與白皇妃,儀表氣質都叫人不禁心生好感。

    路海瀾問:“你說父皇派你來詢問白妃母,究竟是何事?”

    “回殿下話,之前禁衛軍統領王進來報,說有一夥賊人欲闖入別宮,還與當值的禁衛軍發生衝突,他怕有漏網之魚,便命令在別宮中徹查,卻接到消息,說有一名賊人潛入了白妃娘娘的住處。他擔心白妃娘娘安危,又顧忌到娘娘是女眷,不好貿然帶人闖入娘娘居處,隻得將周圍封鎖,趕回宮內啟稟聖上。”

    這一套話說下來,前因後果都講清楚了,路海瀾點點頭道:“所以父皇派你來,是想問問這院子裏到底進沒進賊人?”

    侯鬆白躬身道:“小主子明鑒。”

    “我還道是什麽事。”路海瀾的語氣很是譏誚,“你們這些奴才的腦子都是怎麽長的?白妃母院子裏若是進了賊人,她和孤還能好端端的坐在這?”

    “小主子明鑒。”侯鬆白認得極為爽快,“是奴才愚笨了,奴才這就回去向聖上稟報,應當是王進弄錯了。”

    “行了,那你去吧。”路海瀾擺擺手,不再搭理他,自顧又與白皇妃談笑。

    等侯鬆白的身影消失在廊門外,又過了一會,剛才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句台詞的白皇妃噗嗤一聲笑出來,撲倒在石桌上,捂著肚子指著路海瀾,笑得停不下來。

    路海瀾一臉無奈的瞅著她,突然想起一事,掀開蓋在腿上的毯子,有些費力地將右腿搬到一邊,拉起被放下的踏板,露出底下黑黝黝的箱座,道:“出來吧,沒事了。”

    蜷縮成一團的少年杜新野從輪椅底箱裏爬出來,之前沒想到會這麽容易解決,路海瀾做了最糟的打算,幸好法蘭給他打造的這架輪椅內部空間夠大,少年的身材也不算魁梧。

    路海瀾放好輪椅,白皇妃還在笑。

    他無奈道:“白妃母,我剛才表現得很奇怪嗎?”

    “沒有,沒有哈哈哈……”白皇妃忍著笑,口是心非道,“你表現的太正常太自然了,我簡直都不認識你了哈哈哈哈……”

    好吧路海瀾也沒什麽想說的了,讓她笑去吧。他看向正從地上站起來的少年,目光掃見對方身上滲滿血液的紗布,微微一頓,顯然是剛才在裏麵蜷縮時撕裂了傷口。少年卻好似感覺不到痛楚一樣,含笑注視著正趴桌狂笑的白皇妃,似乎是察覺到路海瀾的視線,扭過頭來衝他微笑了一下。

    “你的傷口需要重新包紮了。”路海瀾衝他道。

    少年一怔,隨即咧開嘴,露出兩顆尖利的犬齒,笑了。

    “小梅。”白皇妃喚道,後者不用多說,上前攙住少年,帶著他回房處理傷口。白皇妃終於笑夠了,等小梅攙著少年離開後,稍微認真了點,對路海瀾道:“其實看見來的是侯鬆白,我就知道沒什麽事了。”

    “哦?”路海瀾有些詫異,回憶著方才所見的那名太監,“這侯鬆白,有什麽特別的嗎?”

    “他是陛下身邊最親信的太監,是個聰明人。”白皇妃並沒說太多,將話題拉回原處,“太子這次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也沒什麽可回報的,不如以身相許吧。”

    “噗——”

    路海瀾一口茶水噴了滿棋盤,堪稱這輩子前所未有之大失態,他震驚,惶恐,茫然地抬起頭,隻見白皇妃臉上沾著幾滴晶亮的茶水,笑靨嬌豔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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