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從外麵吹進來的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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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岩。”

    “老奴在。”

    “女人真是種可怕的生物。”

    老人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眼剛走出的西院,心道白皇妃您究竟幹了什麽,把小主子都嚇成這樣了……萬一留下什麽心理陰影,您負責咩?

    白皇妃沒幹什麽,就是逗了路海瀾一句,是太子殿下太不經逗了。

    回到東院正好是吃晚飯的點,路海瀾進了餐廳,就見法蘭坐在位子上衝他笑得詭異。他剛被白皇妃調戲了一把,精神還有點小敏感,眼見這廝也有點不妙的預兆,心中不由打了個梗,一轉眼看見林寰迎上來,二話不說拿小家夥當了擋箭牌。

    “太子哥哥!”

    路海瀾將林寰向上一提,也不用他費勁,林小寰手腳一扒就爬到他膝蓋上,跟猴兒似得。上來了林寰就乖巧了,兩腿支著座椅的空隙,虛坐在路海瀾腿上,也不敢貼得太緊,就是笑嘻嘻摟著路海瀾的脖頸。

    “今天上課乖不乖?”

    “乖,可乖了。”林寰睜眼說謊不打磕巴,“老師都誇我呢。”

    路海瀾信他才有鬼,也不戳破,笑著摸摸他後腦勺,操著輪椅浮到主位落座。晚上照例是兩葷一素一湯,每人麵前各自一份,林寰瞧見素菜是苦瓜,登時扁了嘴。

    “太子哥哥,我的苦瓜給你好不好?”他湊到路海瀾耳邊小聲道。

    “林寰小朋友,挑食是不對滴。”法蘭耳朵尖,毫不客氣地戳穿了林寰的幻想,能讓林寰乖乖聽訓的就隻有路海瀾,聽見法蘭的話,他氣惱地衝對方揮了揮拳頭,憤怒道:“我不就上次說了你一回嗎?你怎麽這麽記仇呢?小心眼。”

    路海瀾險些笑出來,努力板住臉,教育林寰道:“怎麽跟法蘭老師講話的?教你的禮貌呢?”

    林小寰鼓了鼓臉,終究不敢與路海瀾爭辯,悻悻然低下腦袋。

    法蘭端起茶杯吹了吹,表情很平淡,冷不丁冒出來一句:“太子殿下教育林寰,要以身作則才好。”

    這人今晚不正常啊……路海瀾眯了眯眼,平靜道:“法蘭老師的話,我沒聽懂。”

    法蘭嗬嗬一笑,不接話了。

    林小寰也察覺到氣氛詭異,本能地就想從路海瀾腿上下來,然而路海瀾摟著他腰的胳膊一動不動,他也不敢強掙,隻得傻傻坐在對方懷裏,低著腦袋當鵪鶉。

    “嗬嗬,太子殿下,開飯吧。”坐在左側下首的朱岩開口打了個圓場,“老奴這都有點餓了。”

    路海瀾定定神,把思緒從不正常的法蘭身上扯回來,放開林寰,宣布開飯。

    一頓飯吃的鴉雀無聲。

    晚飯後路海瀾照例回了書房,進屋後他低聲問跟在後麵的朱岩:“人送走了嗎?”

    “送走了,剛才吃飯的時候,已經上船了。”朱岩麵色如常地答著話,走到一旁的茶幾去泡茶,話中的內容卻一點都不簡單。

    “他回到西南,也未必安全,這次的事情,是他叔叔杜澤和夏皇妃聯手弄得鬼。”老人一雙渾濁的老眼,卻是看得比誰都清楚,“杜鋒的罪名是禍亂宮闈,與他私通的那個宮女已經被杖斃,整件事情再沒有第三個人能證明他的清白,這一回多半是凶多吉少。”

    事情的經過路海瀾已經清楚了,這些日子在外麵發生了不少事——新任西南總督來帝都麵聖,在宮中為他舉辦的酒宴上酒後亂性,在花園裏奸汙了一名宮女。皇帝陛下聽聞後極為震怒,將之關押收監,與他一同前來帝都的次子杜新野從下榻的酒店中失蹤,不知去向。

    這事情處處透著蹊蹺,有心人一看就知,那杜鋒又不是沒見過女人,何至於非得在宮中亂來?分明是被人下了套。

    “父皇是……有意縱容的?”

    路海瀾這話說得已經相當委婉,實際上他根本就懷疑這是他父皇一手布的局。帝國要對西南動手是板上釘釘的局麵,分裂肢解世襲西南總督的杜家也是勢在必行,隻是這件事竟然會扯到白皇妃頭上來,也是他沒想到的。

    “杜鋒早有反意,他與北疆白家勾結,娶了白洪手下大將劉君山的女兒,生下杜新野,就是最直白的證據。”老人沒回答路海瀾的問題,而是將話題扯到了這次事件的主角杜鋒身上,“帝國要對西南動手,西南也不會坐以待斃,杜鋒這些年暗中采購了大量的軍械武器,虛報軍隊員額,給手下士兵洗腦,將之培養成隻聽命他一人的親軍……白洪也在裏麵出了大力,這些年不止一支白家私軍被他送到西南,潛伏起來。”

    路海瀾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就算同情西南的遭遇,但終究是姓路的,是這路氏皇朝的太子。-->>

    西南杜家和北疆白家的行為已經是明明白白的反逆,若真等他們籌備萬全揭舉反旗,這天下勢必大亂。

    這就是權謀爭鬥,各自有各自的立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路海瀾靠在椅背,注視著桌上冉冉騰起熱氣的茶盞,他有些冷,心冷。

    “夏皇妃……她一後宮女子,為何要插手此事?”

    朱岩笑了笑,道:“殿下是想問,她為何要針對白皇妃吧?”

    路海瀾的小心思叫對方看破,索性就直說了:“以白皇妃的家世,就算生下皇子也不可能被扶立為皇後,對夏皇妃而言,威脅更大的應該是已經育有一子一女的周皇妃吧?”

    老人擱下茶盞,抬頭看向路海瀾。

    “殿下,您太小看夏皇妃,小看這後宮中的女子了。”

    路海瀾有點訝異。

    “您以為夏皇妃插手這件事,是為了與白皇妃爭寵嗎?”朱岩搖了搖頭,歎出口氣,“夏皇妃的父親是當今宰相夏前,夏前一天沒從宰相的位子上退下來,她就一天不可能被扶為皇後,甚至連剛出生的三皇子,也注定無緣大寶。”

    “夏前?”

    “夏前是陛下一手栽培起的心腹,夏家父女對陛下的忠心,遠超小主子您的想象。夏前也好,夏皇妃也罷,他們執行的都是陛下的意誌,哪怕陛下並沒有下過命令,說出過隻字片語,這忠心中或許也摻雜著一點兒私心……西南杜家,與北疆白家,都是必須要拔除的存在。”

    路海瀾難以言語,不知該說什麽,他太不了解他的父皇了,路楚行,這個君臨帝國的皇者,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又掌握著何等強大的力量。

    “您將繼承的是一個繁榮鼎盛的帝國。”老人充滿深意和期許的目光,靜靜照拂在路海瀾臉上,“您的父親,是一位強大而英明的君主,他會為您斬除前路上的荊棘,推倒擋路的石頭,掃清一切看得見的阻礙……為了讓您能夠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順利,走得更遠。”

    “嗬。”

    路海瀾笑了。

    他仰起頭注視著上方的天花板,注視著這座囚困住自己的牢籠,老太監朱岩的話令他覺得,就算有朝一日他走出這座籠子,頭頂上再無看得見的障壁,卻也終究是被一隻更大的,無形的籠子牢牢罩住。

    “朱岩。”

    “老奴在。”

    “我已經有六年,沒見過父皇了。”

    朱岩微微一怔,卻聽路海瀾又接著道:“我對太子之位,並無留戀,對權勢地位,也無執著……我這樣的人,恐怕是不適合當皇帝的。”

    這話說得太過了,朱岩臉色終於變了,連他也不清楚小太子周圍究竟被布下了多少耳目,更不清楚這屋子裏有沒有竊聽設備,這些話若是傳到陛下耳中,那是相當的不妙啊。

    “所以你描繪的那些輝煌盛景,我很難感同身受,聽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麽激動。”路海瀾淡淡說著話,表情十分平靜,平靜得甚至有些叫人看不透,“此次插手白皇妃之事,純粹是因為不想看她懷著孕還要身陷困境,你順水推舟借我之手救下杜新野,送他回西南與叔叔杜澤爭鬥,挑起杜家內亂,我也剛剛才想明白的。”

    “而你也是父皇的人。”

    老太監朱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路海瀾等了片刻,見他終究沒為自己辯解,無聲歎了口氣。

    “我對權謀不感興趣,也不想被卷入其中,既然外麵的風雨都有父皇擋著,那我便安安心心在這籠中過我的寧靜日子……我這麽說或許會叫你,叫父皇失望,但我的確就是這麽想的。”

    朱岩心中明白,路海瀾這番話並不是對他講的,而是對他身後站著的皇帝陛下。小太子終於被這一次的事情刺激到,主動對他的父親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路海瀾的話翻譯過來就是:我不喜歡的事情,你別逼我做,你愛失望就失望,反正這個太子我不稀罕。

    嗯,很任性了。

    小太子願意與皇帝陛下溝通,是好事,但他對皇帝陛下怨氣深重,這恐怕就得慢慢化解了。

    朱老太監眨巴眨巴眼,心想陛下您的鍋,您自個背去吧。

    他衝路海瀾笑綻開一張老臉,笑嘻嘻道:“小主子喝口茶,消消氣……那些煩心事啊,都叫陛下去操心吧,老奴是跟您一邊的,千真萬確,不信您看我的眼睛。”

    路海瀾看著那張恬不知恥湊到麵前的老臉,心中洋溢著濃濃的挫敗感,一時間憂鬱得說不出話來。

    想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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