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二卷 正在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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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曆八零一年四月。

    “林少爺。”

    穿著帝國皇家軍事學院春季製服的少年回過頭,露出一張仍顯得有幾分稚嫩的英俊麵孔,他詫異地看向韋恩度,問:“怎麽了?殿下不在書房嗎?”

    別宮的大總管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卑不亢道:“殿下吩咐,您若是有事找他,不急的話,請晚上再來,若是著急,可以先交代我去辦。”

    林寰皺起眉,臉上有些失望:“那我晚上再來好了。”說完他掉頭就走,走沒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問韋恩度:“殿下是一個人出去了?”

    韋恩度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但笑不語。知道從他這問不出結果,林寰終於泄氣地小聲罵了句娘,抬腿走人。

    這是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朱岩端著一小碟子貓食,坐在廊邊伺候前不久才新加入別宮的‘小主子’,這隻短毛虎紋貓是路海瀾上一次出宮途中撿回來的,太子殿下一臉嫌棄地掐著這小家夥的脖子,說是這貓跟了他一路,連他坐上車也跟在後麵跑,纏得他沒辦法,幹脆拎回來了——朱老太監聽的想笑,勉強忍住,給自家小主子留點麵子,養個貓嘛,多大點事,想養又何必不好意思呢。

    法蘭叼著根雞翅膀晃悠悠走過來,很無良地用啃完的雞骨頭逗弄小貓,朱老太監瞥了他一眼,這一位在別宮待得時日久了,最開始那點為人師表的形象全都喂了狗,說是光明會近百年來最年輕的灰袍學者,瞧著跟個遊手好閑的無業遊民也沒兩樣。

    都是小太子縱容的——說到底全是路海瀾的鍋。

    “殿下又出去了?”法蘭看似漫不經心問。

    “嗯,還是去白河區。”朱岩放下碟子,慢悠悠拍了拍手上碎屑,話音也是不緊不慢的,“上一回見著那小女孩,他做了台呼吸器,這次給人送過去……那女孩的父親在北疆服役的時候沒了,母親在星月區打工,一個月才回去一次,女孩呼吸道有問題,隻能在下雨天過後到戶外走動,怪可憐的。”

    聽他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法蘭眯眼笑著,接口道:“這世上可憐人那麽多,殿下一個個顧也顧不過來,我說朱老,您就不勸兩句?”

    朱岩笑了。

    “這事,勸不了。”他扶著欄杆站起身,望向庭院中生長茂盛的花草,渾濁的老眼中目光幽深難測,“順其自然就好。”

    法蘭蹲在原地,聞言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距離白皇妃的死已經過了快三年,別宮中並無大事發生,林寰從帝國皇家軍事學院的初等部畢業,順利升上中等部,選擇了他最喜歡的戰機駕駛專業。就在去年,法蘭正式宣布路海瀾的理論課程已經可以從他那裏畢業,隻不過在路海瀾的挽留下,他仍然留在了別宮,與小太子一起進行實驗研究。

    除此之外,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路海瀾裝上了義肢,可以像正常人一樣靠雙腿行走,因此在宮中的默許下,他能夠隱藏身份偶爾離開別宮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一開始韋恩度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讓路海瀾僅帶著幾名侍衛外出,照他的意思,至少得從宮中調出一整支護衛隊,很可惜無論是法蘭還是朱岩在這事上都保持了沉默,他一個人的意見被路海瀾坦然無視,最終隻得不了了之。

    同一時刻,路海瀾在看天。

    從一開始他對外出這事,就並不是多麽欣喜若狂,對別宮外麵的世界,新奇是有,但更多時候,他隻是像這樣靜靜地看著。

    ——站在這裏,看著這天,他能看見那無形的牢籠倒扣而下,目光所及之處,盡在牢中。

    “哥哥……”

    戴著呼吸器的女孩兒怯生生走到他麵前,舉起手中用野花編織的花環:“這個,給你。”

    路海瀾微微勾起唇角,接過花環,將它戴在女孩頭頂,看著後者抿起嘴露出羞澀的笑容,心中生出些平靜的暖意,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

    “很漂亮。”

    他穿著女孩從未見過的複古式宮廷長袍,像是從童話書裏走出來的王子,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麵前,給了她神奇的儀器,讓她可以在明媚的陽光下自由地在原野上奔跑。他站在這裏衝她微笑,就像是她眼中整個世界的光。

    路海瀾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並不在意,他隻是偶然經過了被稱為‘貧民區’的白河大區,偶然看見了這個蹲在路燈邊痛苦喘息並默默流-->>

    淚的女孩,偶然地發了一次善心。

    世上有人歡笑,便有人哭泣,有人享樂,便有人受苦。

    將女孩送回住處,路海瀾吩咐隨行的侍衛打道回宮,如果不出意外,這地方他應該是不會再來了。從白河區回到別宮需要一個多小時,路海瀾打開光腦,登上新聞論壇,隨便看看帖子打發時間。

    論壇置頂的帖子依然是在撕北疆開發計劃。

    半個月前帝國正式出台了北疆開發計劃的文件,為的是鼓勵民眾去北疆定居發展,計劃中包含了大量的移民優待和補助政策。蟲族撤軍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年,重獲和平的北疆有著大片空白的星域等待開發,而相對應的帝國腹地,尤其是帝都所在的天河星係人口已經趨於飽和,無論這其中還有著怎樣更深層的因素,這項政策的推出都是符合現實需要的。路海瀾打開帖子粗粗掃了眼,發現人們爭論最集中的問題就是‘貧困區遷移’這一條,整個計劃中大部分的內容都是鼓勵民眾自發自願去北疆定居,而唯獨這一條是帶有強製性質的——計劃中明確列出了將近一百個貧困區域,並表示這是第一批選點,政府會在北疆建造相應的遷移點,將這些貧困區域的民眾搬遷過去。說是強製,其實政策裏並沒規定這些區域的民眾必須搬遷,但寫明了原本貧困區域的土地將被回收並重新開發,也就是說,這些人不搬遷就要落到無家可歸的境地。

    這時,路海瀾眼角的餘光瞟見車窗外有些異常的景象,隻見前麵道路旁的小空地上聚滿了人頭,還有更多的人正從各處聚集過去。

    “前麵怎麽了?”他開口詢問道。

    “應該是在發放救濟品。”侍衛首領回答道,利用內部權限接入道路監控係統,將調出的實時監控影像發送給路海瀾,隨即又補充道:“站在屏幕左上角的,是宰相夏前。”

    監控的影像中左上方停著兩輛大型貨櫃車,正有人將一箱箱的救濟品從上麵搬下來。來領救濟品的民眾在屏幕右側排起長隊做登記,而站在堆疊起的箱子前,時任帝國宰相夏前,正親手將一箱箱打包好的救濟品發放到前來領取的人手中。

    夏前個頭不高,身材偏瘦,路海瀾記得他今年應該是五十三歲,正當年富力強,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有精神。放眼當今帝國政壇,夏前毫無疑問是個傳奇人物,出身白河貧民區,洗過盤子幹過苦力,在敬老院做義工時偶然結識了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陛下,得其青眼,自此一路平步青雲,然而卻很少有人說他是靠裙帶關係上位,從偏遠星係的地方官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高位,夏前的能力有目共睹,他是典型的實幹主義者,不像其他政客一樣喜歡空口說白話,而且由於出身底層的緣故,執宰後頒布的政策大都切實地考慮到了民生民計,在民間的評價極高。

    “殿下,前麵人太多了,我們是不是要繞路?”侍衛首領問。

    路海瀾正待答話,一條通訊請求出現在屏幕的右下角,是朱岩。他衝侍衛首領比了個手勢,接通了通訊。

    “小主子,廚房說新到了一批銀州的小羊羔肉,您看,晚上不如吃火鍋?”

    路海瀾笑道:“我猜這話八成是法蘭讓你問的。”

    “小主子慧眼如炬。”朱老太監笑嗬嗬拍了記馬屁,毫不猶豫賣了法蘭,又問道:“時候也不早了,您什麽時候回來呀?”

    “我已經在路上了,你叫廚房開始準備吧……嗯?”

    說話間監控中的影像發生了變化,路海瀾讓朱岩等一下,暫停了通訊,將監控影像的聲音打開。嘈雜的人聲一瞬間充塞了車廂,隻見幾名老人站在夏前麵前,大聲嚷嚷著什麽。

    “你這個騙子!”一名老人情緒激動地指著夏前,滿臉憤怒道,“你說要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啊?收走我們的房子,把我們趕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這就是你所謂的好日子!?你小時候我還給過你飯吃,沒有你這麽忘恩負義的!”

    他說著話將手上的救濟品紙箱丟向夏前,旁邊的保鏢及時上前擋住了紙箱,眼見他們的行為已經超出了尺度,工作人員不再猶豫,強行將幾名老人帶了下去。

    掉到地上的紙箱裂開,裏麵的救濟品散了一地,夏前慢慢蹲下身,一樣樣撿起來,用手臂兜著。

    一顆彩紙包著的糖果從他手臂縫隙裏滾落,他撿起來,放回去,剛一動又是一顆落下來,他再撿起,再放回去,可是又有好幾顆……落了下去。

    夏前低著頭,像是怔住了,很久沒再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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