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十一章:送老秦離隊、聽半仙說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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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戍邊十一營是星期五下午,銷完假就去辦公室處理這裏幾天積下的工作。吃過晚飯,謝仁、曹參謀、劉參謀都在辦公室加班,半仙一搖二晃的找了過來。往他旁邊大咧咧的一坐,自來熟的把辦公桌上的煙掏了一支點上,吞雲吐霧道:“老謝,聽說你和顧青華他爹合夥做翡翠生意?”
謝仁一邊打著字,一邊心不在焉的道:“不是我,是青青。”
半仙:“嫂子的和你的還不都一樣。我說,什麽情況,她不還是大學生嗎?”
謝仁:“是她家裏。”現在丹鼎宗就是青青的家,說是青青家裏的,也無不可。
半仙恍然大悟一般,道:“哦,原來這麽回事兒……”繼而悄聲道:“你有份沒有?”
謝仁奇怪的看著他,道:“有啊,她家裏說這是青青將來的嫁妝。幹嘛?”
半仙尷尬的道:“我這個……最近手頭有點緊,能不能找你支點?”
謝仁:“不是才發工資嗎?說,要多少。”
半仙搓搓手,嬉皮笑臉的伸出五個手指,道:“單位:萬。”
謝仁盯了他半晌,問道:“那可是咱們五年的工資,你要來幹嘛?”
半仙左右看了看,悄聲道:“你就說借不借吧,具體什麽用途,回去再說。”
謝仁白了他一眼,道:“神神秘秘的……行,等我忙完手頭工作。”
半仙兩眼放光,拍了下謝仁肩旁,道:“那我回去等你啊,趕緊忙完過來。”
謝仁揮揮手,道:“知道了,你別來打岔,我很快。”
半仙一搖二晃哼著小曲回了宿舍。旁邊曹參謀打趣道:“老劉,看見沒?我就說小謝不簡單嘛,土財主啊。五萬說借就借,小謝,也借我點買房唄。”
謝仁一邊打字一邊道:“曹班長、曹老兵,你怎麽不去買遊艇?”
老劉插話道:“就是就是,我準備買個遊艇,要不借給我?”
謝仁:“你兩個老兵就別洗刷我了……”
曹參謀哈哈笑道:“開個玩笑,唉……靠這點工資,熬吧……餓不死、富不了。”說完,搖搖頭繼續忙手頭的工作。
謝仁:“曹哥,你要真急用。等過段世間盈利了再借給你,現在錢都投進去了,我也知道嫂子等著你買房結婚……”
劉參謀拍了拍謝仁肩膀:“小謝,大家都知道你心好,人實誠。老曹也就那麽一說,千萬別把這家夥的話當真,要我兩個老家夥找你借錢,我們還真開不了口。對了小謝,副校和都尉去集訓前讓我告訴你,這次調整你定編在戰訓股了,命令估計下周下,讓你好好工作。”
謝仁聞言問道:“是嗎?那半仙呢?”
曹參謀笑道:“那家夥,當然是在自動化站那塊風水寶地啊。”
謝仁又問:“老秦調走了嗎?要不我這位子哪來的?”
劉參謀黯然道:“他轉業了……明天離隊,現在還在下麵連隊檢查訓練登統計,小張正在家裏幫他收拾東西。”
謝仁沉默了片刻,道:“曹哥、劉哥,老秦年紀比都尉都大,是咱們參謀部最老的參謀,在股裏工作也最認真,教了我們很多東西。咱們今天早點收工,去送送老秦吧。”
曹參謀歎了口氣,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戰士退伍敲鑼打鼓,幹部轉業偃旗息鼓……是該送送,尤其是劉參你,可是老秦一手帶出來的。”
劉參謀眨巴著眼睛道:“老曹,你就別說了,再說我都要哭了……”
謝仁:“你倆就別傷感了,趕緊把手頭的事做完,咱們去送送老秦。”說完就打電話叫火鍋,結果天色太晚,鎮子裏的火鍋店早打烊了。
……
深夜二十三點多,秦參謀才回到辦公室,把手中的文件夾遞給劉參謀,道:“小劉,這外勤工作就交給你了啊,可別給我丟人。”
辦公室裏沉默了片刻,曹參謀打破沉默道:“兄弟們,關電腦,幫老秦收行李去。”
老秦心頭感動,問道:“你們手頭工作忙完了嗎?沒忙完就算了,行李不多,我和小張兩個人就可以了。”
謝仁:“老秦,你明天都要走了……大不了一會兒回來我們再加班。”
三人遂關了電腦,去到老秦宿舍,埋頭幫他收拾行李,越收拾越沉默——老秦的行李實在太少了,估計也就那一箱書值點錢。
收拾完行李已經淩晨一點半,大家都有些餓,讓通信員小張煮了鍋泡麵,權當給老秦餞行。吃著吃著,劉參謀就哭了起來,老秦去勸,結果兩人哭作一堆,最後的結果是四個參謀、一名戰士都抱頭痛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從軍二十年的艱辛,又有幾人能知?
清晨,老秦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的悄然離開了這片傾注了他十七年青春、熱血與汗水的軍營,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次槍林彈雨、多少年風雨無阻……都成為了過去,他將麵臨的是:社會的再次挑選與競爭。初升的朝陽,將老秦孤獨的影子從腳下拉得老長,而影子的彼端,則是揮手相送的四人。
老秦走了,帶著他那份沉甸甸的盡職盡責走了,帶著他對待工作一絲不苟的態度走了,帶著他對戍邊十一營無限的眷戀走了,從此杳無音訊,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留給眾人的是一座豐碑!
昨晚半仙沒等到謝仁就睡著了,一早便來敲門,這才知道老秦今天離隊,死活和戰訓股三人一起相送。看著老秦的身影上了車,消失在盤山公路拐角處,半仙自言自語的歎道:“可惜了……”
送完老秦,已經到了早餐飯點,謝仁與半仙結伴往飯堂走去,謝仁先是經曆了七名戰友犧牲,又目睹了老秦轉業,情緒很低落,仄仄的問半仙:“昨晚幫老秦收拾完東西,已經一點半。到你門口聽到震天般的呼嚕,就沒打擾你。說吧,借錢幹嘛?”
半仙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想交流回黔州邊軍去,家裏已經幫我聯係好了,人家要五萬。”
謝仁:“就這事兒?為什麽想回去?家裏出什麽事了?”
半仙歎道:“我是家中獨子……我媽病了……”
謝仁看著他道:“五萬不是個小數目,那可是咱們五年的工資……你想好了?聽說這次你會定編在自動化站,說明戍邊營對你的工作還是認可的,真的想要回去從頭開始?”
半仙堅定的點了點頭,道:“沒辦法,忠孝難兩全……”
謝仁道:“那你先別急,我認識個朋友,幫你問問,能不花錢就不花錢,留著給阿姨治病。”
半仙兩眼放光道:“你從不騙人,我信你。這就把那邊推掉,啥時候能有回音?”
謝仁笑道:“我有時候也騙,隻是看值不值得……很快,最遲今天晚上就能有準信。”
半仙:“那我等著”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飯堂。
吃過飯,謝仁用保密手機聯係上了虎子,把半仙的事告訴他,問他有沒有辦法。虎子很爽快的答應問問,不多一會兒就回話:鑒於謝仁在特勤隊表現突出,可以給半仙調動,但得占謝仁的調動次數,而且是兩個。謝仁心想:占就占唄,這裏離簸箕頂那麽近,趕我走我還不走呢,那三次平職調動的的答應了。
午休起床,謝仁就告訴半仙:他交流回黔州邊軍的事,他朋友答應幫忙了,讓半仙稍安勿躁、靜候佳音。不過,半仙必須對此事保密,向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半仙忙不迭的感謝,並拍著胸脯保絕不泄密。
這天是周六,半仙調動的事告一段落,謝仁下午便溜去了簸箕頂,從大理府回來,他還沒回去過。到了簸箕頂隻見到青青,卻沒看見瑞麟,一問才知,這小家夥又闖禍了——它趁兩人不在,把朱果樹上剛成熟的那枚朱果吃了,這會兒正趴在朱果樹下睡大覺呢,怕是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吃都吃了,青青也拿它沒辦法,幹脆就讓它在那兒睡,自己一個人坐在洞天門口生悶氣,謝仁又是好一番開導安慰。開導玩青青,謝仁去看了眼瑞麟,發現它吃了朱果以後渾身毛發都有些泛紅,而且體型也長大了許多,和個成年土狗相仿佛了,神念探查之下,發現它體內的神氣法力波動愈發強烈,差不多相當於修行人五氣朝元的境界。看到小家夥沒中毒,謝仁就打算離開,沒曾想小家夥突然躥過來,用兩隻前爪抱住謝仁小腿,低著頭在他腿上直蹭,還嗚嗚嗚直叫,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撒起嬌來。
謝仁覺得好笑,感情這家夥知道吃了朱果要受責罰,是在裝睡?還是碰巧醒來。板著臉道:“知道做錯了,就應該勇於承認錯誤。我和青青走的時候,讓你好好看著洞天,每天給祖師們上香祭拜。你倒好,偷吃了靈藥就睡覺。說,睡了幾天了?”
瑞麟眨著眼睛想了想,伸出一隻前爪,在地上寫了個“五”。
謝仁樂了,道:“我們剛走你就吃了?到底睡了幾天?”
瑞麟指著地上的字,使勁點了點頭,可憐巴巴的望著謝仁。
謝仁繼續板著臉道:“求我沒用,自己去找青青領罰吧!”說完轉身就走,瑞麟夾著尾巴、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麵。到了前院,頹喪的蹲在青青麵前,伸出一隻前爪。
青青問:“是這隻爪摘的嗎?”瑞麟一個激靈,趕緊舉起兩隻前爪。青青變戲法一般,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枝青竹,在每隻前爪上各打三下,而後道:“禁足一月,自己去仙靈舍!若發現藥園裏的靈藥少了一株,再加一月!”
仙靈舍正是藥園裏的一間茅舍,瑞麟本就喜吃靈藥仙草,這一個月禁足,空守滿園靈藥還不能吃,確實夠狠!謝仁知道,青青這是要磨它的性子,便也沒有求情,而是冷著臉看著瑞麟耷拉腦袋走進藥園。
責罰完瑞麟,兩人便談起了把消息放出去的相關細節,最後決定隻在玻璃種滿色物件中,印入禦神之念,而且這些禦神之念半年之後就會消散於天地靈息之間。以這種方式放出消息,本就是在碰運氣,如果特殊的翡翠太多,容易給老顧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一月時間倏然而去,有了謝仁資金的注入,老顧的新設備也安放到位,新工廠落成,自然少不了一番慶祝。正好碰上“五一”長假,謝仁與青青便飛天去了趟大理,參加了新工廠的開業典禮,還去崇聖寺看望了璞玉大師,給他帶了些洞天中的靈茶,把老和尚樂得合不攏嘴。璞玉大師告訴謝仁,已經向相熟的佛宗發出了消息,估計與丹鼎素來交好的宗門,不久就會到青崖洞天拜訪,謝仁連道慚愧,千年已逝,佛宗大德仍未忘丹鼎,表示會好好招待來訪的佛宗眾人。
回到簸箕頂,五一假期還未結束,而半仙的調令卻到了,他調到了黔州邊軍參謀部自動化站,五月八日報到。借著假期,相熟的人都給他餞行,半仙幾乎是天天醉,清醒的時候則無限傷感。
五月六日晚,半仙正式向謝仁辭行,他敲開謝仁的房門,坐在沙發上感慨道:“老謝,我明天就回黔州了,來跟你辭個行。這次若是沒你幫忙,我還不一定回得去,謝謝。”
謝仁:“你這幾天一見麵就謝謝、謝謝,你再這樣我就躲著你了。”
半仙:“唉……世事如妄,回想在戍邊營這兩年,真像一場夢,這次能回去更像一場夢。在這戍邊營裏,也就跟你能掏心掏肺,其實我本人是不想走的,一半呢是因為領導對我確實很賞識,一半是因為有你這夥伴,可是家中有事,我得回去照顧啊。”
謝仁笑道:“你小子就別的了便宜還賣乖了,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呢。在這偏遠的地方呆著,誰不想調回去啊?”
半仙笑了笑,道:“這就像圍城,裏麵的人想出來、外麵的人想進去,當各自的目的實現,卻又發現裏麵和外麵並沒有多少區別,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造成這種現象的,歸根結底還是欲念。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這世間總會有羈絆牽扯,有了羈絆牽扯就會有這樣或那樣的願望,這些願望有的無損他人,有的卻是妄想。為了實現這些願望,往往身不由己就會行人魔之事,要麽自己做下魔行,要麽助長他人魔行,若不是你,我這次不也助長了他人的魔行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有的人手中有了權利,就會想方設法利用這權利攫取實惠,而有時候你還不得不求到他。
我這幾天也在想,呆在這偏遠之地、與世無爭,未嚐不是件好事,可是我不得不回去。將要麵對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魔,想想都頭大,說不定哪天我也會成為魔。”
謝仁安慰他道:“你想多了吧,再就業恐懼症?”
半仙歎道:“或許是我想多了吧……管他的,努力保住本心不失吧。”
謝仁若有所思,道:“本心不失……”
半仙苦笑道:“不然怎麽辦?說白了,就是認清自己多少斤兩,做自己能做到的、該做到的,而不是想做什麽做什麽,因為人的想法有時候總會有所偏頗。”
謝仁:“我覺得你說的這是一種人生境界,很高的人生境界。想要認清自己談何容易,曾國藩一日三省,就是想認清自己……”
半仙:“現在想想,我強烈的想調回去,其實就是沒認清自己。有多大能力幹多大事,自己能力之外的事非要去幹,就會犯下魔行,或者助長他人魔行。古人說得好,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無過分的欲求,自然剛直,納百家之優長,方成大器。”
謝仁道:“你母親病了,得回去照顧,也不算過分的欲求啊。”
半仙:“於我不算,於他人則算。像我這種情況,按現行政策能調走嗎?當然不能,這營裏的幹部,那麽多想調走卻走不了,為什麽?因為這是非分,在政策規定麵前,這些就是非分之想。正如一家人快要餓死了,於是便去偷、去搶以保命,知情者覺得情有可原,而不知情者呢?你是知我家中有變故,所以能理解,不知我家中變故的,還不知道怎麽看我呢。規則法度一旦遭到破壞,就意味著享受到的權利不一樣了,大部分人都憎恨破壞規則法度的人。”
謝仁白了他一眼:“你別把世人都想得那麽壞好不好?”
半仙:“不是世人壞,相反是世人都有正義感,所以才會排斥破壞規則法度的人,不然前人製定這些規則法度作甚?還不是要把世人導向向好的一麵?而我卻破壞了這規則法度,我有罪。你也有罪,你是幫凶。”
謝仁氣樂了:“要不你小子別回去了,把調令退了贖罪?”
半仙嘿嘿笑道:“天予拂取,必受其疚。幸好你老謝有這門道,沒讓我助長他人魔行。回去是必須回去的,不然老娘扔在那兒怎麽辦?”
謝仁打趣道:“還真有你的,說什麽都占理。”
半仙笑道:“我剛才是在剖析自己的錯誤,像我這種升鬥小民,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不再犯就是了,我可沒有濟世救人的大誌向。不管怎麽說,這次多虧了你,你必須去黔州,到了黔州必須聯係我,不然這兩年兄弟算是白做了。”
謝仁:“當然要去,聽你忽悠,你的家鄉如此神奇,青青也想去看看呢。”
半仙:“要不這次和我一起回去?反正你今年的假還沒休。”
謝仁:“不了,生意剛開張,手頭的事比較多。聊了這麽久,早點休息吧,明天你還要趕路。”
……
半仙五月七日上午離隊,去往新的工作崗位,下午謝仁請了十五天事假——他隱約感覺,摸到了“妄心劫”的門檻。(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