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第四章:夢百世輪回、悟生死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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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仙歎了口氣,悄聲道:“不光太昊來不了,三皇五帝皆抽不開身,他們此時正在施法,盡力護住被聞醉山擠出的鬼仙……就連太上都現身了,聽說無量光與阿摩耶亦在天外找尋鎮元大仙……上界現在就是一鍋粥!”

    清風明月異口同聲驚訝道:“這三名道境祖師都現身了?合道之境亦不能化解聞醉山之危?”

    張仙點頭道:“在三位高人眼中,聞醉山具體是何情形,他們並未明言,隻是在全力施救。我猜測,是否與鎮元大仙所有關……我亦隻是金仙,自身境界之上難以測度,你們可知當年鎮元大仙修行之發端?”

    清風明月麵麵相覷,清風道:“鎮元的修行發端,我倆亦不知。就這天地間而論,我倆應是與鎮元最早結識的,但那時他已有地仙修為。修行發端願心這種事,一般是不便詢問的……”

    張仙聞言沉默半晌道:“太昊的話已經帶到,他實在抽不開身,前來勸說二位,既然有這緣法,還是抽空上去看看……方才攔住那大道宗的惡人,還要謝謝二位了。”

    明月冷冷的道:“當年人參果大會一事,已將我夫婦與鎮元的緣法了了,邋遢真人不必再勸。若你閑來無事,就在這棲鳳丘盤桓數日,我二人也好盡盡地主之宜。大道宗傳承至今已超萬年,長期坐井觀天、一家獨大,傳人的心性早已不複從前……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心終招殺身禍,這結果亦是他咎由自取。那些潤露草我夫婦二人守望萬年,也隻是按需而取,這人竟然卷了個精光,死了也是活該!”

    清風道:“張道友此話言重了,困他五日略作懲戒,對我們而言本是應為之事,亦是他的心性使然,我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我夫婦二人在此隱居,能知我們行跡者寥寥可數,平時也沒什麽同道前來,你既然來此,還是多留幾日,我夫婦也好聆聽‘三教合一’的教誨。”

    張仙人擺手道:“論起年歲,我連二位的晚輩都稱不上,三教合一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道’字,就不獻醜了。人間尚還有些事,貧道這就告辭,不叨擾二位了。”

    清風道:“達者為仙,如今你亦是金仙修為,平輩相稱即可。若真要論起輩份,太上都得叫我倆前輩,這些俗套休要再提。既然你在人間有事,我們也不多作挽留,若有閑暇、盼能再聚。”

    張仙人起身抱拳道:“好說好說,主要是這火焰山太熱,在這呆著還真有些不習慣,貧道這就告辭了……”說著話便消失無蹤,再現身時已出了昆侖仙境門戶,現身博格達版峰上空,而後便消失無蹤。他在這昆侖仙境進進出出,在中宮中養傷堵門的無鋒竟然毫無察覺。

    ……

    黔州平越府福泉山風景區,這三個月來,半仙每個周末都會從黔陽回來,到這裏晃蕩一圈,他在等人,等一個邋邋遢遢的神秘老道。這老道長得與邋遢道人自寫真石碑上的道人一模一樣,亦自稱張三瘋。

    四年前的暑假,半仙與高中同窗吃宵夜喝酒,酩酊大醉之下發現未帶家中房門鑰匙,於是偏偏倒倒逛到福泉山,見著個老道正對著石碑傻笑,遂過去拍他背道:“你笑什麽?”

    老道答非所問道:“你能看到我?”

    半仙借著酒意道:“你站在這裏,那麽大一坨,我當然能看到……你又不是鬼,我當然能看到。”

    老道笑嘻嘻的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鬼,你看我有影子嗎?”說著指了指腳下。

    半仙扶著石碑一邊晃,一邊譏笑道:“今天晚上月亮都沒有,當然沒有影子!我又不是傻子,你真以為我喝醉了……怎會上你的當?老實說,你在這裏傻笑什麽,是不是偷文物的賊?”

    老道樂道:“你看我一個糟老頭兒,能扛動這麽大塊石碑嗎?再說,哪有自己偷自己畫像的道理。”

    半仙笑得喘不過氣,手指在老道與石碑之間來回指點,道:“哈哈哈哈……這是你的畫像?哈哈哈……你是大營坡溜出來的吧?出門帶藥了嗎?哈哈哈哈……嘔……”不曾想笑得太急,竟然吐了出來,一肚子的酸臭腐食並熏臭酒水噴在石碑上,粘粘糊糊往下滴落流淌,又把碑座給汙了!

    吐出胃中尚未吸收的酒精,這酒頓時醒了兩成,一看汙了石碑又醒了兩成。半仙大驚之下,念叨著張仙贖罪,慌忙找尋容器,折騰一番不知從何處角落尋得一個破桶,急急忙忙跑到福泉之中拎水衝洗石碑,之後又把碑座連帶地上的汙穢之物衝得遠遠的,扔下桶也不顧地上髒不髒、濕不濕,跪著就磕頭作揖,一邊磕頭還在口中背誦道家經典——竟然一字不差!磕著頭、念著經,酒勁上湧的半仙往旁邊一歪,便栽倒睡去,扯著震天的呼嚕呢喃道:“三教合一,談何容易……”

    張仙本未打算與凡人有何交際,但這孩子隻憑肉眼就看破了金仙行藏,借著酒勁亦頗為有趣,看著他跌跌撞撞、偏偏倒倒拎水洗碑,更覺得心中安慰。看他睡去,本打算雲遊他處,忽聽半仙夢中呢喃的竟是自己修行發端,動念之下神識一探大吃一驚:這孩子骨骼精奇、資質頗佳,但是體內卻沒有經脈!這種體質,為張仙數百年僅見,就算在上界亦未聽說過,展開靈台推演其前世,所見皆是一片混沌——此人什麽來曆?堂堂金仙動了一探究竟的念頭,遂施神通帶著半仙飛天而走。

    ……

    半仙被清晨的陽光耀醒,揉揉惺忪醉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被居民樓圍著的淺藍天空,看樣子應是個小區,而他正躺在綠化帶上,耳畔傳來隱約的汽車鳴笛聲和車輛穿梭聲。他坐起身來,甩甩頭讓自己清醒,努力回憶昨晚的經曆,隻依稀記得自己去了趟福泉山,遇到個自稱張三瘋的老道,後麵發生了什麽便沒有記憶了。舉目四顧,自己所處之地是個小區無疑,遂將昨晚之事當作夢境,到路邊打車回家。

    回到自家小區外,發現路邊停了幾輛警車、圍了一大群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貌似除了車禍。擠進去一看,自己的父母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氣息全無,一輛肇事的貨車還停在遠處,車輪碾壓出長長的血印。半仙呆立半晌,撲到屍體上放聲大哭,哭著哭著就暈了過去……

    當他幽幽醒來,是被敲門聲吵醒,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自家床上,而母親則在屋外叫他起床吃早餐。半仙驚詫莫名,衝出房門呆在了當場:父親在灑掃拖地、母親在做早餐?他掐掐自己的臉——很疼,又摸摸母親的胳膊、父親的腿——真的、活的!這下他有點懵了:到底自己是不是在夢中?若是夢,這一切也太真實了,若不是夢,那之前父母慘死就是夢!懷著這樣的猜測,暑假很快過去,之前的夢境也漸漸模糊。

    一年後,半仙順利畢業,分配到了東部沿海戰區,他的工作得到上級肯定、才華受到領導賞識,一路立功受獎、平步青雲,未及而立就當上了都尉,還談了個漂亮且家世不錯的女朋友。戰爭在他成婚的當天爆發,他辭別新婚妻子上了戰場,然而不幸的是:他所乘坐的登陸艇被炮彈擊中,自己身負重傷,隨著登陸艇一道沉入海底,而後被無盡的黑暗淹沒……

    半仙再次睜開眼,自己成了個嗷嗷待哺的嬰兒,而孩子的母親,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在家中牆上,還掛著自己身著軍裝的遺相,他內心百感交集但又表達不出,隻能哇哇痛哭,無論怎麽哄都停不下來,哭得腸胃痙攣、肺泡破裂,經搶救無效死亡,一個稚嫩的生命就這樣活活哭死……

    當他的意識再度清醒,發現自己依然是個嬰兒,但母親已不再是曾經的妻子,周遭人們的裝束皆是皮裙裹身。嬰兒一天天長大,成了名健碩的男子,他和男人們一道狩獵耕種,娶妻生子,一生平平常常,最終老死在部族裏。

    ……

    意識再次清醒,他還是名嬰兒,不過這次卻是出生在一個官宦人家,從小無憂無慮、熟讀四書五經。十六歲那年去考鄉試,路遇匪寇落難,蒙一個算命術士搭救,受其蠱惑棄了學業,拜其為師四海遊曆,學了些相麵之術、奇門之道,最後尋了座道觀了此殘生。

    ……

    如此這般,半仙在無數的歲月中,當過醫生、做過乞丐、開過商行、成過強盜……從事了各行各業,亦嚐盡了世間百態。每一世為人,他都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並不是這些人,更像是與這些人綁到一起一般,這些人心性各異、喜惡不同,而他則是被代入其中,去經曆感悟,並被裹挾在喜怒哀樂等感情洪流中,半仙未及細數,但他恰好經曆了整整一百世。

    最終,這些經曆在他腦中交織為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他感到自己累了,不想再一遍遍的經曆下去。當再次被死亡的黑暗所淹沒,他強迫自己不再醒來,一絲明悟亦在心頭升起——無論這些人是不是自己,但若能超脫該多好啊!隨著這絲明悟,四周的混沌變成了深沉的漆黑,有道光門在身前亮起,半仙邁步便跨了進去。

    ……

    半仙終於真正的醒轉過來,對著身前的老道拜下道:“我已經悟了,世間種種最終皆是一場空,求張仙人指點超脫門徑。”

    張仙人側身讓過,道:“你生而特異,體內沒有經脈,亦無法修行,輪回過往皆是一片混沌。我雖有金仙修為,亦無法教你,欲求超脫隻能靠你自己,或許能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經曆了輪回掙紮、世間百態,若論境界心境,你已與地仙相仿。曆百世輪回不迷,一夢而地仙,我無力為你之師,亦不知該如何教導,今後咱倆還是莫逆相交吧。你無法修習金丹大道,我亦無可傳之秘法,隻有諸多雜學左道,你已在方才的大夢中親曆。但需記住:修真路上磨難多,長生並非真超脫;欲大羅合大道,真心不失為正果。

    仙人在世間行走,亦受世間法度約束,此事隻能你我知道,不可與他人妄言。你無修為法力在身,亦無神通依仗,其實你還是你,境界雖高亦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那就做好一個凡人。我已在你靈台中種下了仙家靈印,若想尋我,動念之間便知我在何處,你回家去吧。”張仙說完,周遭一陣光影變換,半仙揉揉眼發現立身處是自家樓下,而仙人已不知去向。

    ……

    這就是半仙與這位金仙結識的經過,後來因為學習、工作等原因,半仙隻與張仙見過一次。他曾向張仙請教世間修行界與上界之事,張仙隻微笑不語,告訴他既然身為凡人,當好凡人便是,不必打聽那些非凡之事。半仙也就不再追問,轉而研究起易理相學、觀山望氣、巫醫星相、畫符驅鬼等旁門雜學,亦是時靈時不靈。

    下部隊之後的兩年,半仙與謝仁從相識到相交,十分投緣,曾一時興起偷偷卜算過謝仁,從卦象來看,此人是他命中貴人。雖然他連謝仁身份都沒弄清楚,但在他眼中,謝仁就是他的至交好友,更加幫他搞定了交流回黔州邊軍的事,於他是有大恩的——貴人之相已顯嘛。

    謝仁受重創在前、曆換骨在後,受創之時半仙莫名暈倒,醒轉過來就暗中起了一課:卦象大凶、意指西南、煞犯西北!西南有啥值得自己牽腸掛肚的呢?閃念間他便想到,當然是自己的命中貴人、至交好友兼爛兄爛弟謝仁同誌。他自己去當然是幫不了什麽忙的,於是他想到了張仙,心念一動——這老道在萬峰湖釣魚呢。遂假都沒請,買票就去了興義府萬峰湖,找到張仙陳述卦象,遍陳與謝仁如何如何如膠似漆,請他出手相助。

    張仙循著卦象,靈台稍加推演,頓時吃了一驚:這謝仁也是個攪動風雲的人物啊!既然是半仙苦苦相求,老道也便應下了。不過推演得知:此次災劫應有凶無險,說不定還與自己肩頭使命有助,於是一路遊山玩水而去。路上聽到些修行人議論謝仁正在求藥煉丹?也好,若是他表現好,就賞兩個果子,也算是幫了半仙的忙。

    謝仁見到張仙後的表現確實很好,不光第一個恭敬行禮,還神念告知張仙,已得了他留在福泉山的仙家神意,張仙一看還有這麽一層緣法,便扔了兩個果子給謝仁。蟠桃在上界是不缺的,人參果雖然不多見,但對於金仙來說亦是普通水果——外物罷了,不貴難得之貨。

    仙家行事便是如此,心態超脫之下,沾上丁點緣法都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回報。“空手莫求緣”的另一層意思,是“手不空就行”,這手中拿多少東西,那就看個人的造化了。有的人心術不正,傾家蕩產去求之而不得,有的人心地純良,一飯之恩亦可換得天大機緣——崔選不就是如此麽?而且點化他的仙人亦是張三瘋,這位仙人樂善好施的癖好,上下兩界皆知。

    仙人怎知世人心地是否良善?當然知道,不光金仙、真仙知道,地仙也隱約能感知世人心性。這門神通叫“他心通”,凡渡過苦海天劫,經曆過無數生死輪回的都可感知。隻因在輪回中,早已將世間百態見感悟了無數,靈台被打磨得玲瓏剔透,觀行止知心性,就如本能一般,亦是陽神洞察世間的基礎。這與算命先生察言觀色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一個需要觀察分析,另一個則是動念便知。

    所謂“抬頭三尺有神明”,世人是騙不了仙人的,境界越高的仙人越沒法騙。大道是天地規則的顯化,天地不仁:修行一世最終以天刑相還,凡人陰神不受心靈拷問亦不得解脫,予他人多少亦返還己身多少——絕對的公平。

    修為越高越與大道相近,自然不可能受騙上當,隻有相互之間的籌謀算計。世上有句話叫“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大致也是諷刺世人妄圖蒙蔽仙佛,最終的結果隻能是騙了自己,卻騙不了仙人,所求不過心安罷了。一些人做盡虧心事、又怕鬼敲門,於是日日吃齋念佛、年年供奉金銀,把這當作一種贖罪,殊不知買來的心安是贖不了罪的,而最終笑裂了嘴的是那些假和尚、假道士。

    正如某座名寺中有座有名的佛像,總會有人出巨資為其刷金身,刷金身的材料可不是金粉漆,而是實實在在的純金金粉!日積月累,佛像臉上、身上貼的金越來越厚,有的甚至厚達半寸,最終佛像就如浮腫了一般,是故寺裏的和尚每隔幾月就會連夜把佛像身上的塗層清理下來,而後碾成金粉繼續出售,切切實實的無本買賣、生財之道,無怪乎天下間喜拋頭露麵的和尚道士,都是腰纏萬貫的土財主了。然而花大價錢給佛像塑金身的人,買的隻不過是心安二字。(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