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黃色的連翹花參差扶疏，互相掩映。這會子，那星星點點的鵝黃倏地分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楚乾從花叢的另外一邊盯著她們，眼裏透著狠意。

    “居然用堂堂親王來做賭注，二位好大的膽子！卻不知宸王叔聽說了此事後，會作何打算？”

    蘭馨兒怫然變色。她一向高傲慣了，就在太子跟前，氣勢也不曾弱上半分。

    “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堂堂一國太子，卻學那鼠輩偷窺，不覺慚愧嗎？”

    楚乾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硬生生說：“蘭小姐好尖利的口舌！孤身為太子，自是有肅正禮法，撥亂反正之義。”說到這裏，他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洋洋得意道：“孤倒是要瞧一瞧，到了宸王叔跟前，你們還能不能這樣理直氣壯！”

    葉瑤笑了笑，對蘭馨兒眨了眨眼睛：“蘭姐姐，方才，我們說了什麽非禮之事嗎？”

    蘭馨兒眼睛一亮，快言快語道：“我們不過是說，在春獵時，要小心行事罷了，這跟宸王殿下可是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出爾反爾，無恥之尤！”楚乾陰陰一笑：“是與不是，二位還是到宸王叔跟前分說吧！”

    葉瑤和蘭馨兒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裏，都瞧見了“打死不招，說什麽也不認”心思。

    然說曹操，曹操到。就在三人打算移步正殿的時候，楚淵出現了。

    一襲選玄色深衣，映著淺黃色的連翹花叢，就像是一把重劍，突然出現在花海上。

    “又怎麽了？”他負手瞧著楚乾，冷冷說：“國之儲君，先是和一隻狐狸過不去，現在又和女子爭執，真是越發不像話了！”

    “王叔容稟！”楚乾對這個王叔一向怕得很，再加上搶親的事情，心中難免有幾分心虛。他強壓下心頭的怒氣，說：“這兩位小姐方才拿王叔打賭，若是蘭家千金贏了，葉三小姐就得幫著她穿針引線，把王叔您送到她的枕邊。若是葉家三小姐贏了，蘭家千金就得許她一個諾言。哼，剛才，這兩位名門淑媛可是一拍即合，一言為定了！”

    這話委實不好聽，楚淵沉了沉臉，看向一臉無辜的兩名少女。

    “太子殿下冤枉人！”蘭馨兒拔高了聲音，殷切地瞧著葉瑤，說：“我們分明是說，到了狩獵場上，要互相幫忙！是不是，葉妹妹？”

    葉瑤誠懇地點了點頭：“什麽叫把殿下送到蘭妹妹的枕邊？太子殿下，您搶了宸王殿下的未來王妃，殿下大度，不跟您計較。可把殿下說成暖床的男寵，任人迎來送往，那可就太不像話了！臣女身為陛下欽賜的準宸王妃，一向以殿下之榮為榮，以殿下之恥為恥，斷然不容您這般汙蔑人！”

    這話一出口，其餘三人都變了臉色。

    搶了未來王妃，暖床的男寵，任人迎來送往……

    蘭馨兒佩服地瞧著葉瑤，眼中分明寫著“你真厲害，敢捋虎須”的意思；楚乾既驚愕又憤怒，額頭上的青筋跳個不停；楚淵寒著臉，周身的冷氣凍得人打顫。

    “王叔，侄兒絕無此意！”楚乾咬著牙說：“侄兒敢指天發誓，方才所言句句為真，字字為實，若有所違，天打雷劈！”

    葉瑤一挑眉，搶先說：“句句為真，字字為實？這麽說，太子殿下您真把自己的親叔父看成暖床的男寵了？也對，您可是國之儲君，未來的帝王，搶一個長輩的女人算什麽，糟踐一個叔父又算什麽，反正，您是太子，將來這天下，早晚都是您的，是不是？”

    “葉瑤，你放肆！”楚乾怒不可遏，“你自己又好到哪裏去？天京城有名的廢物，前些年沒臉沒皮地圍著孤打轉，現在又對王叔一副忠貞不二的烈女模樣，不覺得心虛嗎？”

    葉瑤瞪著他，振振說：“臣女有什麽好心虛的！反正，臣女糾纏和癡慕的，始終都是自己的準夫君！不像太子殿下您，明知道人家名花有主了，還一門心思爬牆挖坑，鑽自家叔父的牆角！”

    楚乾被人戳了痛處，猛地上前一步，獰笑一聲：“葉瑤，孤以前倒是不知道，你這牙口竟是比鋼刀利刃還要鋒利。總而言之，你還是不甘心被孤辭了婚事，不甘心和太子妃的分位擦肩而過，是嗎？原來是因愛生恨！你心裏，原來還是裝著孤的！”

    葉瑤退後了一步，冷冷說：“怎麽，太子殿下搶了親叔父一個女人還不夠，現在還想搶第二個？楚乾，你我之間，從來不是我虧欠你，而是你虧欠我！你現在倒是理直氣壯了？可是，你憑的又是什麽呢？莫忘了，別人對你的好，從來不是可以得寸進尺的理由。”

    楚乾一怔。

    對麵的少女衣飾清簡，容顏婉麗，這般冷著臉的時候，就如一朵霜荷花一般，清泠泠的，讓見者隻敢遠觀，不敢近擾。

    他怎麽從來不知道，這個丫頭也可以這般淸貴淡漠，孤淩疏離呢？

    過去的那個葉瑤，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空皮囊，或者是浮在水麵上的花影，此時的人兒，才算是有了靈魂，變得觸手可及，真實可見。

    他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仿佛去觸摸一泓月光。

    “你後悔了？”葉瑤卻是倏然一笑。

    很美，很璀璨的笑容，孩童般天真，琉璃般純粹。楚乾全身一震，仿佛被狂風打翻了的船，被大火焚燒過的原野。地覆，天翻。

    “楚乾，你後悔了！”葉瑤清脆地說，很肯定的語氣。

    楚乾木然點頭，失了魂一樣，唯有過往的那些日子，走馬燈一樣飄到眼前。曾經讓他難堪的一切，此時竟讓他溫暖和眷戀。

    葉瑤輕輕一笑，目光不複往日的清澈，而是幽深如寒潭。

    “葉瑤，夠了！”楚淵陡然出聲，一把拉起她的手，拽著她向著殿中走去。

    呆如木雞的楚乾以僵硬的姿勢跟了上去，踉蹌著，去抓她的手。

    楚淵陡然轉身，一巴掌甩回來。

    “啪！”

    楚乾一個激靈，自夢遊般的狀態裏醒來，迷惘而困惑。

    楚淵冷著臉，沒有解釋一個字，隻是拉著葉瑤向著大殿裏走。

    那一巴掌，不止打醒了楚乾，也驚醒了她，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方才，自己感情用事了。

    她怎麽就突然間失控了呢？以至於在楚淵麵前，公然對楚乾使用精神暗示，意圖把“後悔”這個念頭強行灌輸到他的潛意識裏！那樣一來，哪怕楚乾不曾後悔過，也會因為這個暗示，對她生出愛慕之心來。想一想那幅畫麵吧！他得到她的時候，不曾珍惜；想珍惜的時候，又永遠都得不到了。這種報複，足以使楚乾五內俱焚，在餘生裏受盡相思煎熬。

    “我不管你用的是什麽手段，記著，這樣的事情，不能有第二次！”楚淵的聲音冰冷，沒有絲毫溫度。

    “臣女知錯！”葉瑤低著頭，小聲說。這會子，她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玩弄人心，並不如你想象中有趣。”楚淵停了下來，低頭瞧了她半晌，以微不可見的聲音歎道：“你掌控別人的心思時，那人也在悄悄影響著你。算計人心，這是世上最危險的遊戲之一。你永遠無法預料，最後陷進去的人，會不會是你！”

    葉瑤心中一動。她會陷進去嗎？

    她一貫理智，甚至理智的近乎無情。之所以會失控，不是因為厭惡楚乾，而是因為不想虧欠原主。

    她得了原主的身體，用楚乾的痛苦和後悔做回報，用葉宣和李氏的複起做回報。所以，她甘心成為原主血親的助力，甘心成為原主仇人的仇敵。直到有一天，因果可以抵償，恩怨可以兩清。

    上輩子的葉瑤也是這樣。她是殺手，但又與旁人不同。每一單生意，都要精挑細選。

    她隻殺應該下地獄的人，毒梟、匪盜、贓官，或者是殺手同行。最後，是她自己。

    淵對她很好，整個組織裏，她是唯一可以挑任務的人。

    他的世界一片血色和黑暗，卻盡可能給了她一片幹淨的天空，讓她可以幹幹淨淨的長大。

    她唯一虧欠的，隻他一人而已。

    葉瑤忽然間明白，那場愛和恨的遊戲裏，也許根本就沒有贏家，隻有一對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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