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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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瑤所住的地方,名叫淩煙閣。

    她記得,上輩子的那個盛唐年代,唐太宗命人繪開國功臣畫像,供奉於淩煙閣中,以供後人瞻仰。因此,詩家曾有“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之語。這樣一個暗含著野心和抱負的名字,出現在這裏,卻不知是不是巧合。

    與別處比起來,淩煙閣卻也無甚出奇之處。不過一座二層的木樓,小樓的對麵,就是麵積廣闊的半月湖。

    從二樓的窗子向外看去,恰能見到湖心的小巧竹樓。若是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幾條曬太陽的大鱷魚,還有那隻名叫“雪雲”的大鳥兒。

    王府裏很安靜,除了楚淵這個主人偶爾來淩煙閣坐一會兒,別的時候,根本沒有訪客上門。

    葉瑤每日在淩煙閣裏修煉靈力,讀書,日子過得悠閑而平靜。

    楚淵每次過來都不會停留太久,葉瑤覺得,就算不理朝事,他依舊很忙。

    這倒不難理解。楚淵十歲那年回過一次北疆,但僅僅住了兩年,就不得不離開。

    從那以後,他便長留天京,再也沒有回到過北疆。(至少,在眾人的眼睛裏,就是這樣。)

    可是,時隔多年之後,北疆三十萬護**依舊奉他為主,依舊唯他之命是從。任憑天和帝和蕭太後想盡了辦法,依舊無法破壞這種牢固的忠誠。

    僅僅靠著華皇後的名號和情分,無疑是遠遠不夠的。這其中,定然少不了別的手段。

    葉瑤依舊沒有和楚淵提起上輩子的事情來,甚至連淵盟都沒有提起過。

    就像是把腦袋埋進沙子裏的鴕鳥,有點兒自欺欺人的一廂情願。

    楚淵也從不提上輩子的事情,甚至沒有刻意膩在她身邊。

    他心裏明白,不管是愛或者恨,不管是心虛或者是憤怒,在抬起頭,正視鮮血淋漓的傷口之前,人們總是需要一段冷靜的時間,讓傷口止血,結痂。通常來說,越是在乎,這段時間就越長。

    他把葉瑤的糾結和心虛看在眼裏,不著急,也願意給她時間去冷靜,去重新審視這一切的因果,去接受這次意料之外的重逢,以及那些困擾著她的愛和恨。

    他了解她,那個女孩兒最不願意虧負於人。這種時候,他越是寬容和體諒,她就越是舍不下,放不開。

    葉瑤大致能猜到楚淵的心思。朝夕相處那麽多年,彼此都相知甚深。但是,她沒有法子拒絕,也不想拒絕。她欠著他的,也許早就還不清了,既如此,再多一點,或者少一點,又有什麽所謂呢?

    這種心思,大約就叫認命。心甘情願為你畫地為牢,心甘情願與你一生命運交聯。

    葉瑤坐在窗前,偶爾抬起頭,對麵的竹樓小巧別致,飛簷如鳥翼,畫梁映長空。

    也許,還有一個人,正端然坐在二樓的窗前,就如她望著竹樓一樣,正望著水邊的淩煙閣。

    你在,我也在,歲月因此而靜好!

    “小姐,自打來了宸王府,您的心情便疏闊了不少!”二月十八日的早晨,含嫣給她送來早餐時,不經意地說。

    “是嗎?也許,是因為什麽都不用想的原因吧!”葉瑤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原因不止如此。

    “奴婢倒是覺得,應該是殿下細心體貼的原因!”含嫣笑著說:“殿下的話不多,卻總於細枝末節處顯出周到和細致來。奴婢自從來到王府,就沒聽過一句閑言碎語,沒受過一丁點兒的刁難和委屈,真是不可思議!便是在葉家,有主母撐腰的時候,也沒有這麽放鬆過。”

    “是嗎?我瞧著,你倒是恨不得早些嫁到王府來啊!”葉瑤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她知道,楚淵便是這樣的人。當他想對你好的時候,你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自己究竟是被怎樣地捧在了手心裏。他的好,總能在無聲無息中,讓你悄然上癮,從此再也戒不掉。

    “才不是呢!奴婢分明是盼著,小姐日日都能如此展顏!”含嫣頓了頓,納罕地說:“莫非這就是緣分?婢子總覺得,您在這裏,與在葉府裏,是不一樣的!”

    葉瑤不答。心裏卻很明白,一個是被看作有血緣關係的利益同盟,一個是被小心地捧在手心裏,這兩種感覺,怎麽會一樣呢!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說的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用罷早飯,葉瑤揮退了所有的下人,與楚淵一道,一起見到了卸去了易容的姽嫿。

    初見此人,葉瑤居然估測不出她的年紀來。看身段和容顏,她肌膚白皙而有彈性,身姿曼妙而玲瓏,眼角也不見一絲皺紋,仿佛二八少女般的好年華。可看她周身的氣質,卻透著一種滄桑和沉穩,不急不躁,不懼不憂,這是被歲月熏染出的痕跡,斷然不是少女該有的氣質。

    巫者傳承的功法,莫非竟有駐顏的功效?

    楚淵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解釋道:“不獨巫者功法,便是靈力,若是能在十八歲前修煉到高階,也有駐顏延壽之效。”

    “延壽?修煉靈力,莫非還能讓人長生不死?”葉瑤想起了那些修仙者的傳說,忍不住問。

    “延壽是真有其事,長生不死卻不一定了。”楚淵笑了笑道:“我們目前所知的靈術師,修為最高也不過九階。至於九階之上還有什麽,卻沒有人知道了。”

    “原來如此!”葉瑤笑了笑,心裏卻在盤算著,該怎麽在十八歲前修煉到高階。

    風從閣樓上掠過,晴空裏傳來一聲雁鳴。她把這些小心思按捺下去,凝眸看向沉默不語的姽嫿。

    “姽嫿?”葉瑤背靠著半月湖而坐,左側數丈處,便趴著一隻曬太陽的大鱷魚。“說說我是怎麽回事吧?嗯,就是我這具身體裏,原來的那個魂魄。”

    姽嫿心裏微寒,這時候,她倒是沒有半點兒隱瞞的心思了。她毫不懷疑,自己隻要回答的慢一點,眼前這兩個主子,馬上就能讓她變成鱷魚的腹中餐。

    “我的一個弟子,曾經是蘭夫人的侍婢。後來,蘭夫人找上了我,以厚禮相贈,讓我適時幫她一點兒小忙。”姽嫿說:“三姑娘出生後,蘭夫人曾經問我,怎樣才能讓李墨心(李氏的閨名)生不如死。我告訴她,與其殺死這個孩子,不如活生生毀了這個孩子。於是,在蘭夫人點頭後,我施法放逐了三姑娘的魂魄,隨手抓了一個遊魂,塞進了那具身體裏。”

    “後來呢?”

    “你的母親出身李家,李家也是個底蘊豐厚的大家族。她不知從哪裏得知,三姑娘的魂魄流落到了別的時空。想要讓姑娘真魂歸位,就必須先滅掉占據了姑娘身體的殘魂。殘魂隕滅時的怨氣,能引導姑娘真魂歸位。也就是說,那殘魂死得越慘,冤屈越深,就越是能引導著姑娘歸來。”

    葉瑤有點兒可憐那個無辜的殘魂了,不由問:“那麽殘魂究竟是什麽人,你可知曉?”

    姽嫿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道:“當時,我隨便抓了一個殘魂充數。那時候,我道行不高,不知道殘魂的身份。等到七年後,修為高了,才發現那個殘魂的真正身份。原來,三姑娘出生前,蘭夫人流過一個女嬰。我隨手抓來的那個魂魄,正是蘭夫人早夭的女兒!”

    “蘭姨娘應該不知道這一點吧?”葉瑤想,也許,這就是所謂輪回報應。

    “我哪裏敢把這種話告訴她!”姽嫿冷漠地說:“直到那個殘魂潰散,怨氣引導著真魂歸位,我也沒有說出真相。事已至此,蘭夫人還是對一切一無所知更好。可是,李墨心卻知道這個事實。正因為知道,過去的十年來,她才放任三姑娘被欺淩、被侮辱、被徹底毀掉!”

    難怪李氏和葉宣會眼睜睜地看著原主被害死呢!葉瑤想明白了一切,又問:“所以,蘭姨娘始終不知道,被她害死的魂魄,其實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是嗎?”

    “不錯!”姽嫿無聲點頭。說起來,蘭姨娘想毀掉情敵的女兒,固然心狠,李氏放任人家母女相殘,心思也軟和不到哪裏去!

    “可是,我的母親為何會知道真相?李家也有精通巫術的人不成?”葉瑤又問。

    “應該有吧!”姽嫿忖度道:“那人的道行應該不低。其實,三小姐,您修煉的那一門心法,不就是巫者心法嗎?”

    “你說什麽?”葉瑤這下子是真的意外了:“回春訣居然是巫者心法?你是如何看出我的心法品類的?”

    “對於巫者來說,修為高的人,能自發感知到修為低的人的靈壓。”姽嫿停了停,說:“現在,我能感知到,姑娘修煉的是木屬性心法,還是溫和中正的療愈心法。”

    “那麽你呢?你的心法是什麽門類?”葉瑤又道。

    “我修煉的心法不在五行之中,走的是一個詭字。”姽嫿說罷,又懷疑地問:“三小姐,您修煉的心法,真的是回春訣嗎?李家的確傳承著回春訣,但那部回春訣,並不是巫者的心法。”

    “你究竟想說什麽?”楚淵忽然開口道。

    “我想和三小姐做一個交易!”姽嫿神色一肅,看著葉瑤說:“三小姐似乎對巫者傳承一無所知,我願意以巫者修煉的常識,換自己的性命!”

    葉瑤和楚淵對視了一眼。

    楚淵淡淡說道:“隻要你的人還在本王手裏,你的那些修煉之秘,就算不得秘密!”

    姽嫿篤定地笑了笑,眼中露出一抹妖異來:“殿下應該知道,巫者有些特別的手段,特別是走詭道的。我若是什麽都不想說,殿下就什麽都得不到。”

    “你說的那些常識,我未必不能從別處知曉!”葉瑤輕笑了一聲,說道:“方才你不是說,李家就有高人嗎?我隻需和母親說一聲,難道母親會舍不得不成?”

    “可是,三小姐,你會開這個口嗎?”姽嫿並不著急,從容道:“我看得出來,您不信任李墨心。而李墨心呢,關於李家的那些隱秘,她也都瞞著你,不願意告訴你,是不是?”

    葉瑤以手支額,好整以暇道:“姽嫿,你很了解李家嗎?”

    “至少比小姐知道的多。”姽嫿說:“比如說,她把您送進宸王府,其實是為了尋找華皇後留下的天衣令!”

    “天衣令,那是什麽?”葉瑤直接看向楚淵。

    “是天衣樓的執掌令牌。”楚淵淡淡說:“天衣樓是江湖上的一個隱秘幫派,據傳,與鳳嘉國皇室有很深的淵源。”

    鳳嘉國?怎麽又牽扯上鄰國了?葉瑤忽然想到,李氏給姽嫿定的罪名,不就是來龍驤國刺探情報的鳳嘉國細作嗎?

    姽嫿篤定地瞧著葉瑤,道:“三小姐,我的誠意已經送出去了,你接不接?”

    葉瑤慢慢站起身來,見楚淵微微點頭,也輕輕頷首,道:“你的交易,我同意。把你所知的一切都告訴我,我保證,不把你交給母親,也不會傷你性命!”

    姽嫿心中一鬆,又看向楚淵:“你能做得了宸王殿下的主嗎?”她從來都不怕葉瑤,怕的卻是楚淵。

    “可以!”這一次,開口的卻是楚淵了:“不過,你既然知道李家的諸多隱秘,李墨心怎麽會如此輕易地讓本王帶走你?”

    “那是因為,她小覷了巫者的手段!”姽嫿揚了揚眉,露出幾分驕矜道:“李家的那個高人,多半已經不在了。否則,她還不至於犯下這等不經心的錯誤。”

    難怪敢與自己做交易呢!原來還有這個底氣。葉瑤笑了笑,又道:“那麽,你應該不介意再幫我辦一件事吧?我想,蘭姨娘有權知道,被她毀掉的人,究竟是誰!”

    “你想我做什麽?”姽嫿彎了彎唇角,扯出一個有點兒冰涼的笑容。

    葉瑤淡笑不語。

    楚淵輕輕一拍手,找來兩個護衛,對他們道:“把人送到明月樓,給她紙和筆,讓她把一切都寫出來。”

    “是!”護衛應了一聲,帶著姽嫿離開。

    葉瑤理了理衣襟,重新坐回原地。她的心裏積壓了太多的疑問,以至於一時無法找到頭緒。

    冥冥之中,李家、鳳嘉國、天衣令,這三個詞語連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宸王府,還有整個天京城,都緊緊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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