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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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時分,葉瑤早早起了床,正洗漱時,樓下又傳來了動靜。

    “昨兒住進來的那一對師兄妹呢?還在樓上吧?”這聲音聽起來有點兒耳熟,像是昨天的那個猥瑣師爺。

    “兄弟們,上去看看!”一個漢字粗噶著嗓子道。

    “都小心著點,裏頭有個功夫不錯的。終日打雁的,可莫讓雁兒啄了眼睛。”又是猥瑣師爺的聲音。

    說話間,七八個帶刀衙役就衝上了樓,圍住了葉瑤和秋楓鳴。猥瑣師爺最後上樓,拱了拱手:“二位,對不住了!縣老爺有令,富貴客棧私藏私貨一事,需要你們二人去公堂作證!”

    “不是說,東西是上一個房客留下的嗎?”葉瑤開口道:“我們又沒見過那客人,做什麽證?”

    “周掌櫃在衙門裏改口了!”猥瑣師爺道:“兩位莫怕,你們隻需去做個證。哦,把昨日對我們縣老爺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就好了!你們或許不知,本郡郡守駕臨青平縣,郡守大人對私貨一案很重視,已經親自審問了!”

    葉瑤想了想,說:“青平縣隸屬永安州,朱陽郡。朱陽郡的郡守,應該是林炎吧?”她皺了皺眉,低聲道:“這個人的名聲似乎不大好!”

    “你知曉林大人的名諱?不知你們是何方人士?”猥瑣師爺言辭間不由帶上了幾分小心。

    做他們這一行的,最要緊的不是勤政愛民,而是察言觀色。什麽人能得罪,什麽人不能得罪,什麽人得小心捧著,什麽人得恭敬供著,這是好大的一門學問。很多時候,寧可錯信,不可不信!

    秋楓鳴沒有理會師爺,低聲問葉瑤:“師妹,林炎官聲如何?”

    葉瑤笑了笑,說道:“林大人喜好美色,據說,他特別喜歡到下屬各縣尋訪。名為考察各縣縣令的政績,實則是四處搜羅美貌女子。久而久之,那些縣令們也學乖了,每逢郡守駕臨,就把早就準備好的美人獻上。林大人會根據這些女子的姿色和才慧,品評各縣縣令的政績,並上報吏部。有些同道中人給他起了個諢號,名叫探花郡守。”

    這話一出,猥瑣師爺不由變了臉色。這個女孩子對地方官的名諱和喜好了如指掌,隻怕不是什麽沒有來曆的人!

    葉瑤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心裏暗暗一笑,從衣袖裏取出一小方私印,壓低了聲音說:“實不相瞞,我們是東宮的人。此次奉命南下,事關東宮機密,實在不便對外張揚,還請諸位行個方便。來日到了太子爺跟前,定然不會委屈了你們!”這方私印,是她出發前,特意從葉菡手裏“借”來的。

    猥瑣師爺接過私印,見那印章上刻有龍紋,心下先信了三份。印章上有四個小篆字,是“蓮華真人”四個字。

    盡管地處偏遠,猥瑣師爺也知道,蓮華真人是太子妃葉菡出嫁前的別號。如今的太子妃葉菡出身大家,精通詩書,才名滿天下。未出嫁前,蓮華真人的詩句就曾在不少地方廣為流傳。

    “是下官唐突了!”師爺見機得快,忙將私印還回去,道:“驛站已經收拾好了,兩位貴人先去驛站安歇可好?王縣令和林郡守定當好好招待二位。些許誠意,還請二位不要推辭!”

    “林郡守和王縣令好意,我等心領!”葉瑤做出一副為難模樣道:“隻是我們出發時,主人千叮嚀萬囑咐,此行務必小心謹慎,不得露了行藏。若非萬不得已,就是這方私印,我們師兄妹都不敢取出來。”

    師爺聽得連連點頭,口稱:“是下官唐突了!打擾了貴人,是下官該死!”

    “職責所在,談不上怪罪不怪罪的。”葉瑤矜持地擺了擺手。

    師爺弓著身子,滿口的恭維話。見葉瑤二人確實沒有怪罪的意思,才放心地退出房間。

    “我們快些走吧!”葉瑤不欲久留,草草喝了一盞茶,便坐上了馬車,出城。

    在城門口處,他們又遇上了那個猥瑣師爺。他給二人送上了一個小箱子,說是此行的“路費”。

    葉瑤很清楚,自己若是不收下,對方就不會真的“放心”。

    對於有的人來說,隻有同流合汙才能給讓他們覺得安全。葉瑤客套一番後,不客氣地收了下來,離開青平縣,重新走上永安官道。

    世情如此,非獨她一人可以改變。葉瑤想,這一筆額外的路費,正好在路上多幫幾個貧苦百姓買藥。

    走了半個時辰後,馬車來到一處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的旁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

    馬車拐彎時,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猛然衝了出來。

    馬車一個急轉彎,坐在車裏的葉瑤顛簸了一下,放下手裏的書,揚聲問:“師兄,怎麽了?”

    “有人攔路!”秋楓鳴在外答道。

    “小哥兒,幫一把手可好?”卻見那男子踉蹌了一下,將被頭發掩蓋住的模樣露出來,氣喘籲籲地開口。

    “你是周掌櫃?”葉瑤透過車窗看到了他,笑了笑,對秋楓鳴道:“師兄,讓他上來吧!接下來的路,我們走快些。”

    “多謝賢兄妹大恩大德!”

    馬車沒有停,秋楓鳴隻是在經過他的時候,用鞭子一帶,直接將他甩上了馬車。

    周掌櫃看起來格外狼狽。衣衫破碎,露出來的皮膚上處處鞭痕。草鞋子隻穿了一隻,一隻膀子上還在流血。

    看樣子,像是剛剛從大牢裏逃出來囚犯。

    葉瑤遞給他一杯水,又輕輕一揚手,送出些微靈力,將他的傷口處理好。

    “姑娘好高明的療傷手法!”周掌櫃驚歎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在下曾聽人說起過,世上有些特殊的功法,修煉出來的靈力頗有神異之處。今日竟能有緣一見,實是三生有幸!”

    葉瑤瞪大了眼睛,貌似訝異地說:“師父傳我功法的時候,並沒有提起什麽‘神異’之處。隻是說,這是濟世救人的功法!”

    周掌櫃眼中精光衣衫,笑了笑道:“令師說的不錯,這可不就是濟世救人的功法嘛!不知二位師從何處?”

    葉瑤張了張口,又抿起了嘴唇,吞吞吐吐道:“這個啊,師父不讓我們說!”

    “是我唐突了,賢妹不要介意!”周掌櫃立即通情達理地說。心裏卻在悄悄嘀咕開了:江湖上手段神異的人不少,論起療傷治病來,最高明的莫過於神醫穀的鬼手了。那個老不死的行事風格最是怪異,這兩個小家夥莫非是他的門下?奇怪了,沒聽人說起過,鬼手還有徒弟啊!不對,鬼手那老東西刁鑽頑固,斷然教不出會樂於助人的徒弟來。也許是秋水山莊的沈碧妝?也不像,沈碧妝隻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也許是……

    葉瑤把他的神色看在眼裏,她知道,周掌櫃一定會從自己知道的人物裏,給他們挑出一個“師父”來的。

    該怎麽在人才濟濟的南疆立足呢?這個問題,葉瑤思考過很久。

    在那樣的地方,必得拿出一手世上無雙的本事來,才能壓服別人,借勢造勢。

    這時候,她並不打算隱瞞自己的那一手療愈之術。她的靈力修為不算絕高,醫術隻學了一小半,隻能從這手療愈之術上下手了。

    “周掌櫃,你們不是被帶到衙門裏問話了嗎?怎麽都這個模樣出城了?”葉瑤見周掌櫃眼中的迷惘之色退去,露出篤定來,開口問道。

    “哦,這事啊,說來話長!”周掌櫃眼中露出鬱憤之色來,說道:“賢妹是明白人,哥哥我就實話實說了!我們到了縣衙裏的時候,動靜有點兒大,驚擾了郡守林炎。這個林炎心裏憋著火氣,就直接發作到我們頭上了。硬說我們就是私貨販子,非要我們交代同黨。我們不認,那昏官二話不說,就讓左右嚴刑逼供。”

    “那麽,後來呢?”葉瑤問。

    “後來,有幾個慫包扛不住,就認罪畫押了!”周掌櫃尷尬地笑了笑,說:“我手底下有個夥計,名叫張二虎。這混球為了討好林炎,居然把賢妹供了出去。林炎這昏官喜好美人,當下就命魏師爺出馬,把姑娘誆騙到衙門裏來。誰知,魏師爺回來後,沒有帶上賢兄妹。他在那昏官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緊接著,就見林炎臉色大變,連審都不審了,直接讓衙役們把我們關到了大牢裏。”

    周掌櫃清了清嗓子,接著道:“在下在青平縣混了好幾年了,黑道白道上都有點人手,就設法打昏獄卒,連夜逃了出去,從小路秘密出城,恰好碰上你們兄妹。”

    原來如此!葉瑤問:“周掌櫃怎麽稱呼,將來又有什麽打算?你們越獄出逃,想來用不了多久,海捕文書就會散發到各地。”

    周掌櫃攤了攤手:“這種時候,還能怎麽辦!也隻能逃到南疆去,從此亡命天涯了!兩位也是去南疆,是不是?在下名叫周瑉,在南疆裏小有人脈。到了那裏,多少能給二位行個方便。”周瑉笑了笑,露出缺了一半的門牙,道:“你們第一次出門,不知道南疆的凶險。為兄不才,願為二位做個引薦。”

    “引薦?這又是怎麽回事?”葉瑤狀似不解道:“我知道,周大哥做這倒賣私貨的生意,一定和南疆的關係不淺。還請周大哥解惑!”

    “賢妹過謙了!”周瑉虛應了一聲,擺擺手道:“你們可曾聽說過蛇牌和蛇頭?蛇牌是出入南疆關隘的通行令牌,不管你是什麽人,都得拿著桓家賣出去的蛇牌,才能自由出入南疆關隘。至於蛇頭,南疆有不少商行。那些大老板們自己不願意出去冒險狩獵,卻會雇傭、或者是買一些人口,替他們買好蛇牌,送出關去,讓他們出去狩獵。回來的時候,將收獲上交。那些手底下有人的大小老板,就叫蛇頭。”

    “哦?可是,我們之前也找人打聽過,為何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情?”葉瑤問。

    “哼,桓家霸道著呢!他們早就與天京城裏的高官權貴們打點好了,不許這等消息外傳。那些去過南疆的,一部分人永遠都回不來了,一部分人把自己賣給了蛇頭,能僥幸回來的,都是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桓家樹大根深,又是皇帝的兒女親家,誰敢跟他們對著幹啊!”

    “如此說來,南疆的局勢一定很緊張了吧?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是嗎?”葉瑤這話卻不全是推測,她的確從奕園的情報係統裏了解過,桓家霸道蠻橫,作風強硬,在南疆中,最不缺的就是不要命的流寇和亂民。

    “賢妹說的不錯!”周瑉說道:“桓家軍殘暴,當地的蛇頭與桓家勾結在一起,奴役治下百姓和初來乍到的冒險者。好些初到南疆的人,因為買不起通關的蛇牌,不得不受雇於各大蛇頭。卻不知,一旦踏出了這一步,再想回頭就千難萬難了。”

    “再說私貨,百姓出關狩獵所得的獵物,都得在入關的時候接受檢查。那些官兵也是個頂個的貪婪,若是頭頂上有個蛇頭的,還好過些,畢竟早就打點好了。那些沒有根基的就麻煩了。一輪檢查過去,貨物能剩下一半就不錯了。更要命的是,這樣的檢查還不止一回。就這樣,拚生拚死辛苦一回,到頭來卻收獲寥寥,誰受得住啊!”

    “所以,很多人離開了關隘,就幹脆落草為寇,寧願整日與凶狠的妖獸周旋,也不願意回來受官府欺壓了,是嗎?”葉瑤說。

    “正是如此!”周瑉道:“古人雲,苛政猛於虎,此言誠不欺我也。”

    “那麽,周大哥是哪一家山寨的人?”葉瑤微微揚眉,出聲問道。

    “賢妹慧眼如炬,在下佩服!”周瑉的語氣並不怎麽驚訝:“關外的山寨不少,但成名氣的卻不多。我是清風寨的人,這次也是要重回清風寨。賢妹可知道,關外三大寇中,我們清風寨位居第一!二位一看就是名門高徒,身懷絕技,清風寨定然不會辱沒了二位。隻要你們不嫌草寇的名聲不好聽!”

    “周大哥多慮了!”葉瑤輕輕笑了笑,說:“實不相瞞,若非想借周大哥的東風,我們方才也不會出手相救了。”這是實話。周瑉之前陷害過她,葉瑤未必肯花心思報複,但讓她以德報怨卻是強人所難了。現實一點兒說吧,她願意救他,隻是因為他有用。

    “哪裏,哪裏!”周瑉抱拳一笑。他能猜到葉瑤的用意,卻不以為忤。如他這般成日在爾虞吾詐裏討生活的人,早就明白一個至理,在要命的時候,利益牽扯往往比感情牽絆更可靠。

    就如同在危險關頭,能給人以安全感的,常常是冷靜理智的人,而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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