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片十餘裏長的草甸，便到了一片泥濘的淺水沼澤。

    這是真正的沼澤，隻有一條用青石鋪成的狹窄小道，兩邊就是深深淺淺的水坑。水坑裏，叢生著蘆葦、鳳眼蓮、荸薺，以及豔麗妖冶的彩色蓮花。

    大胡子的馬車在最前麵開道，葉瑤的馬車跟在身後。

    但走了約有半刻鍾之後，前方的道路上，不知從哪裏躥出來一隻半丈長的大蜥蜴。

    大胡子用來拉車的那匹馬受了驚嚇，馬腿打顫，說什麽也不肯往前走了。

    周瑉沒有下車，從車廂裏擲出一柄方天畫戟。那戟直直插向大蜥蜴的腦門，眼看著就要落下之時，蜥蜴猛地張口，一條火紅色的舌頭一卷，竟是將方天畫戟直接卷進了嘴裏。那大嘴巴一合，“哢嚓哢嚓”幾聲，就將那畫戟咬成了幾段。

    緊接著，蜥蜴尾巴一揚，將拉車的馬掃了個趔趄。見車廂為之一晃，又加了把力氣，幾尾巴抽上去，竟是直接抽斷了馬腿。

    “不好！”周瑉一聲驚呼，與大胡子跳下車，就要聯手向著大蜥蜴圍攻。

    就在這時候，卻見蜥蜴昂起的腦袋忽然耷拉了下來，從兩眼之間留下一行血淚。竟是直接委頓在地，沒了生機。

    周瑉定睛瞧去，方才發現，蜥蜴的兩隻眼睛之間，插著一把透明的長劍。

    葉瑤從大胡子的馬車之後走來，取回了自己的長劍。轉身，輕運靈力，處理好那匹被嚇破了膽的馬骨折的四條腿。

    “在青平縣住了三年，一身功夫都耽擱下來了！”周瑉慚愧地笑了笑，拱手道：“多謝！”

    大胡子對冰影劍著迷得緊，連聲問：“俺今日才知，世上居然還有鋒利的兵刃！大妹子，你這寶貝是從哪裏打造的？需要什麽材料，俺也要去做一件！”

    “那是人家師門獨傳的寶貝，哪裏是隨隨便便就能碰上的！”周瑉笑罵了大胡子一眼，指了指地上的馬道：“胡子，你這老夥計還能繼續拉車嗎？”

    大胡子蹲下身子，安撫了那馬好一會兒。可是，那匹馬就賴在地上了，說什麽都不肯挪步。

    就在這時候，隻聽一聲長嘶傳來，穿雲裂石般高亢，古寺洪鍾般悠長。

    之前還趴在地上的馬一個激靈，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來。初時立足不穩，還踉蹌了一下，然後，迅速往前走了幾步。馬腿有點兒發軟，好歹能走路了。

    發出聲音的，正是帶著葉瑤的那匹天馬。大胡子回頭，讚賞地瞧了那匹懶洋洋的黑馬一眼，轉身嘀咕道：“瞧瞧你這出息！俺好歹還是你的主人呢，結果，磨破了嘴皮子，還不及人家一聲嚎！”

    葉瑤笑了笑，轉身回到車上，繼續向著前方進發。

    越是向前走，草木越是繁盛。漸漸地，妖獸也多了起來。四人齊齊出手，一路且戰且走。

    傍晚時分，水澤草野漸漸被繁密的林木所取代。天色漸漸黯淡起來，前方已經沒有明顯的道路了。好在大胡子對周圍很熟悉，帶著他們七拐八繞，最終來到一片開闊的山穀前。

    此時早已入了夜，滿月懸在天的一邊。遠遠地，他們便看見了山穀裏燃著的篝火。

    那是一片臨時營地。十多個簡易的帳篷，每個帳篷前生著一堆篝火。

    就著微弱的火光，隱約能看見坐在火堆邊守夜的人，還有周圍掛起來的衣物和被褥。

    大胡子兩手做喇叭狀，對著山穀的方向，學了四聲長長的狼嚎之聲。

    他的嗓子很粗獷，這般做長嘯的時候，音色裏透著別樣的遼闊與蒼涼。

    “吼！”一聲低沉的嘯聲隨即從山穀那裏傳來，葉瑤想，這大概是接頭暗號。

    大胡子放心地笑了笑，擺擺手，帶著眾人向著山穀裏走去。

    篝火越發耀眼起來，有人聽見動靜，鑽出營帳，揉著惺忪的睡眼，手捂著嘴巴打嗬欠。

    小半刻鍾後，葉瑤來到山穀前。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帶著人迎了出來，那男子一見著周瑉，便失聲痛哭了起來。

    “三叔，侄兒一直粘著您！都是侄兒無能，致使寨子遭此橫禍！”

    “敵強我弱，也不能全怪梓輝！”周瑉拍了拍他的肩膀，勸慰道：“來，我先給你們介紹兩個人！我們在青平縣的人中出了叛徒，險些被一鍋全端。我能逃出生天，可是多虧了這兩位恩人！”

    眾人這方才仔細打量起葉瑤和秋楓鳴來。

    “這是秋賢弟，那是葉賢妹！”周瑉指了指兩人道：“在路上，我們已經結成了異姓兄妹。秋賢弟少年英才，身手高明，葉賢妹習得一手好醫術，都是難得一遇的少年英才！”

    我們什麽時候結拜了？葉瑤在心裏嘀咕。見周瑉說話之餘，一個勁地給她使眼色，遂默認了下來，隨著周瑉即興發揮。

    “秋少俠，葉女俠！”趙梓輝抱了抱拳，勉強笑了笑道：“可惜此間無酒，委屈兩位少年英才了。等日後得了好酒，我一定親自為二位接風洗塵！”

    聽見“少俠”和“女俠”的稱謂，葉瑤和秋楓鳴都覺得不適應。

    周瑉卻開口道：“從大哥那一輩人算起，我排行第三。秋賢弟就該是排行第四，葉賢妹排行在第五。梓輝，你見著了他們，可得稱一聲四叔父、五姑母呢！”

    眾人一陣愕然。對於清風寨的人來說，周瑉是元老級的人物。兩個初來乍到的小家夥一來就跟著元老的排行走，未免讓人不服。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的帳篷裏鑽出來一個吊著胳膊的中年男子。他大步走過篝火堆，朗聲道：“老三，是你嗎？哥哥我沒看錯吧！”

    “二哥！”周瑉看見這個男子，臉上也染上了激動之色，大步上前：“你受傷了？要不要緊？服藥了沒有？”

    “一點小傷罷了，養個幾日就好了！”男子的聲音很粗糲，嗓子裏仿佛含著一把沙子。他笑看向葉瑤二人道：“四弟、五妹，老三不會沒跟你們說起我這個二哥吧？我姓林，單名一個‘驍’字，驍勇的‘驍’。以前是桓家手底下的偏將，因為看不慣桓家人橫征暴斂，就帶著兄弟們出關來發財了！”

    林驍如此說，就等於變相承認了葉瑤和秋楓鳴的地位。趙梓輝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順從地喊道：“四叔父，五姑姑！”

    如此一來，葉瑤和秋楓鳴的身份就被確定下來了。

    “二哥！”周瑉鋪好了路，葉瑤和秋楓鳴順勢借坡下驢，走上前去，與林驍寒暄。

    “聽二位的口音，應該是從天京城裏來的吧？我觀兩位的修為都不低，想來也該是名師弟子吧？老三一向有識人之明，他看重的人，總不會錯的。”

    “我們的確是京城人氏。”葉瑤把事先準備好的說辭說了一遍，忽地抬手，出其不意地握住了林驍被衣帶吊起來的胳膊。

    林驍下意識地一躲，卻沒能躲開。隨即，就覺一股溫熱的靈力從葉瑤的手上傳來，經過斷裂的骨頭時，蔓延開一片淡淡的酥麻。

    很快，折磨人的陣痛消失了。葉瑤收回手，林驍解開吊帶，驚喜地發現，斷裂的骨頭又恢複了原狀。甩了甩胳膊，有點無力，反倒是完好無損了。

    “五妹妹好手段！”林驍朗笑一聲，讚了一句，態度明顯親近了許多。

    趙梓輝把一切看得真切，眼中露出驚歎之色，也湊了上來，說起山寨裏的一切。

    接下來的小半夜，葉瑤都很忙。山寨了三百餘人，其中一半是傷員。給這些人處理傷勢的時候，她會借機與對方聊天。從他們的對話裏，捕捉與清風寨有關的一切。

    人在無意識時，常常會泄露很多真實的信息。

    忙完之後，葉瑤大致推測出，新頭領趙梓輝行事衝動，還有點兒剛愎自用，不少人對他很不滿。

    倒是二當家林驍，這是個外粗內細的人。待人慷慨，講義氣，跟大夥兒關係都不錯，隱隱是眾人之首。

    趙步成死後，有人推舉林驍為新寨主。但是，林驍以尊敬長兄的名頭，將趙梓輝推上了寨主之位。

    如此一來，林驍在山寨裏的威望更隆。就是趙梓輝，也欠了他天大的恩情。

    君弱臣強，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夜漸漸深了，葉瑤在馬車裏休息。偶爾掀開車簾子，滿月的清輝皎皎，遍灑一片蒼涼。

    她其實沒有多少睡意。自打成為靈力師之後，對於睡眠的需求就大為降低。絕大多數時候，每一個長夜裏，她都用讀書和修煉打發時間。

    站起身，葉瑤走出馬車。

    篝火旁的趙梓輝站起身來，笑了笑：“五姑姑，這麽晚了，您還沒休息？”

    “睡不著，隨便出來走走！”葉瑤笑了笑。正在車轅上打坐修煉的秋楓鳴也睜開了眼睛，向著葉瑤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裏地方荒涼，沒有什麽可以入眼的景致。”趙梓輝蹙了蹙眉，說：“山穀外倒是有一片夜曇花。這個時候，正是曇花盛開的時辰。”

    “哦？夜曇花？那可是難得一見的景致！”葉瑤好奇又驚喜道：“讓我師兄替你守一會兒夜，我們過去看看如何？”

    趙梓輝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秋楓鳴。秋楓鳴跳下車轅，說：“我替寨主守一會夜。師妹，注意安全，萬事小心，不要走遠了！”

    “嗯，我記下了！”葉瑤點了點頭，便跟著趙梓輝離開。

    “別叫我五姑姑了，叫我阿瑤吧！”路上，葉瑤說：“說起來，我的年紀還比你小呢！”

    “阿瑤！”趙梓輝臉上有點兒紅，遲疑了一下，忐忑地說：“阿瑤，你覺得，林叔這個人怎麽樣？”

    “人家說，日久見人心。我今日才第一次見到二當家，什麽都不知道，哪裏敢下什麽論斷！”葉瑤不動聲色地說。“倒是寨主，這些日子，你一定很辛苦。”

    趙梓輝的臉上更紅了，低低嚅囁道：“謝謝你！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人說，不敢評判林叔呢！其他人一提起林叔，都會稱讚他‘講義氣，夠朋友’！”

    皎皎月光灑落在半人高的水草間，葉瑤沒有說話，聽著趙梓輝繼續說下去。

    “說實話，我其實並不是那麽喜歡林叔，從小就是如此。我總覺得，他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大伯，哦，就是老寨主。”

    “可是，大伯過世後，林叔卻讓我當寨主。這很奇怪，是不是？”

    “盡管如此，我依舊不喜歡林叔。總覺得，他的好就像是一層麵具，麵具下麵，藏著很可怕的東西。”

    “好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忘恩負義。可是，沒用，也許，我就是個恩將仇報的小人！”

    葉瑤輕輕搖了搖頭，說：“對一個人來說，喜歡或者是厭惡，都是我們的自由。所謂恩將仇報，隻要你沒有真正付諸實踐，真正造成傷害，就不能當真！”

    趙梓輝一怔，眼中染上些許動容：“多謝你，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如此說。阿瑤，你和其他人比起來，很不一樣。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就有這種感覺。”

    葉瑤淡淡一笑，問：“寨主，我能問一問，老寨主是如何過世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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