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嬤嬤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穿著一身湖綠色繡纏枝花的罩衣，下麵配是一條靛藍色衣單麵繡裙，頭上插著根未加點綴的簪子，衣飾不算精貴，卻讓人看著舒心。她的禮數也周到，便是對著“籍籍無名”的葉瑤，也放得下身段來。

    “老奴見過方姑娘，李姑娘！”蘇嬤嬤欠身一福，看著葉瑤笑道：“原來李姑娘與方姑娘是表親！果然是天京城裏走出來的，真真是個精妙無雙的玉人兒！”

    “蘇嬤嬤見笑了！”葉瑤自忖，她這身穿著不寒酸，但也不富貴，還是一身男裝，大概隻能用不倫不類來這四個字形容，真難為蘇嬤嬤說得出這番恭維話，臉上卻笑著應道：“我和月姐姐是晚輩，本該親自上門拜訪夫人的，如今卻要勞動夫人來相請，著實該罰！”

    “李姑娘多慮了，如今城裏戒嚴，自是不比旁的時候自在。”蘇嬤嬤也明白，如今正是瘟疫流行的時候，誰願意跟一個來曆不明的外人隨便見麵？如果葉瑤當真上門拜訪，就算是有葉宣和方月如的麵子，自家夫人也未必樂意看到她。麵上卻依舊含笑道：“馬車已經備好，兩位小姐，現在啟程可好？”

    “勞嬤嬤稍後，我們換過衣服就去！”方月如對蘇嬤嬤笑了笑，吩咐一邊的侍女跟了兩個紅包，拉著葉瑤去別處換衣服。

    “你可聽人說起過咱們這位大將軍夫人？”方月如一邊讓侍女梳頭發，一邊問道。

    “聽說過一些。我記得她姓趙，這位。月姐姐，這位趙夫人處事如何？看蘇嬤嬤的通身氣派，想來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葉瑤說。

    在來南疆之前，她曾經了解過這位趙夫人。

    桓風的正妻名叫趙麗華，是當地的世家大族，趙家的嫡長小姐。

    論起家學淵源來，趙家其實並不比桓家差什麽。隻是沒有桓家那麽好的運氣，捧出一個帝眷隆重如桓青的大將軍來。

    在兒女婚事上，這桓青還算是有心眼，他自己迎娶楚家的女兒也就罷了，卻是說什麽都不肯讓長子再娶皇家的女兒。因此，桓風一出生，就和趙家的嫡長姑娘訂了親，生生把皇帝的指婚聖旨擋在了半路上。

    他知道自己的根在南疆，若是進了天京城，就像是離開了水的魚，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渴死了。因此，他不止不讓兒子娶天京城的貴女，就是女兒，也都嫁到了南疆當地的世家大族之中。當然，礙於桓家的聲勢，敢拒絕桓青的人都死了。

    “還記得那個田飛燕嗎？”方月如說：“就是上次你塞給我的那個姑娘。據說，那位就是被趙夫人扔到官道上去的。幸好給你撿回來了！”

    “這麽說，這位趙夫人性子很是彪悍了？”葉瑤笑道。

    “怎麽會？趙夫人是名門之後，性情淑婉，在南疆權貴人家眼裏，那可是有口皆碑的！”方月如要笑不笑地說：“那一日，趙夫人親自來了驛館，小心翼翼地把田姑娘接走了。這份大度和賢良，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這麽說，我倒是給月姐姐惹了個麻煩回來！”葉瑤道。

    “也不盡然！你也別小看這位田夫人。算了，這些事情可複雜了，等你親眼見著了，就什麽毒明白了！”方月如想，這裏麵的事情說是說不清楚了，隻有親眼見了，才能看明白幾分。

    葉瑤也不再問下去，借了方月如的一個丫頭，換了身煙藍色罩衫，用一根青綠色玉簪挽起青絲，未施脂粉，便起身出門。

    桓青死了沒多久，趙夫人和桓風作為兒子和兒媳，都要服孝禮。雖說這時代的孝禮沒那麽刻板，也遠沒有到“不服就犯法”的地步，穿得素淨些，總是她們的一番心意。

    方月如的打扮也很素淨，兩人相視一眼，笑了笑，攜手出了房門。

    蘇嬤嬤瞧見葉瑤的時候，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先前這女孩兒做男裝打扮的時候，隻覺得五官很是秀致，如今換上女兒家的裝束，卻別有一番清婉氣質來。

    卻不知這姑娘是什麽來曆！蘇嬤嬤在心裏暗暗尋思，不由道：“老奴聽說，葉將軍的外家姓李。卻不知李小姐究竟是方姑娘的表妹，還是葉將軍的表妹？”

    “都有些關係吧！”葉瑤信口道：“我出身的那一脈隻是李家旁支裏的旁支，也就還剩下一個李字而已。”

    李家家大業大，當初的一場天火，也不過是將李家的嫡係焚燒殆盡了。剩下的那些旁支和分家依舊姓李，隻是礙於蕭太後的威勢，不敢再以李家人自居而已。

    蘇嬤嬤似懂非定地點了點頭，親自送了葉瑤和方月如上馬車，吩咐人啟程。

    大約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到了一扇朱紅色的大門旁。葉瑤和方月如沒有下車，隻聽見蘇嬤嬤吩咐人開了側門，讓馬車繼續進去。

    桓風的將軍府很大，馬車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堪堪停下來。

    “奴婢見過側夫人！”蘇嬤嬤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夫人吩咐了，等兩位小姐到了，就直接去秋水居相見。側夫人攔在這裏，卻不知是什麽意思？”

    “蘇嬤嬤莫多心！妾不過是聽說救命恩人來了府裏，心裏惦念，想當麵道個謝罷了，耽擱不了什麽事兒的。”一個婉柔的女子聲音在馬車外響起。

    “哼，側夫人要見，那就請快些！老奴還等著複命呢。”

    “那是自然！”

    車簾子被挑開了，葉瑤看到了站在車廂前的盛妝麗人。此人正是田飛燕，她穿了一身湘妃色對襟深衣，頭上是一套紅玉頭麵，走起路上的時候，發髻上的團花步搖輕輕晃動，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真是將“豔華”二字詮釋到了極致的美人，如同早晨的朝陽一樣，讓人移不開眼來。

    “方小姐，李小姐，月前多蒙兩位搭救，飛燕感激不盡！”田飛燕深深一拜。

    “田夫人不必多禮，不過舉手之勞，當不得一個謝字。”葉瑤忙上前扶起田飛燕，鼻端嗅到一陣清冽的冷香。

    田飛燕就著她的手起身，低低笑了笑，說：“於兩位小姐是舉手之勞，與飛燕來說，卻是救命大恩。哦，飛燕現在住在燕草堂裏，你們若是無事，不妨過去坐坐。”話落，又微微偏頭，低聲道：“我雖是側室，在大將軍跟前倒是也有幾分臉麵，總能多少維護你們幾分。”

    “多謝田夫人！”葉瑤窺見後一輛馬車裏的蘇嬤嬤神色冷淡，不悅中還透著幾分厭惡，道過謝後，就站起身來，回到車廂中。

    田飛燕頓時有種被冷落的感覺，不由訥訥道：“李姐姐，你是怕得罪來了主母，所以才不與我親近嗎？”

    這話一出口，眾人都有種仰天長歎的感覺。方才怎麽沒發現，這美人的性子如此實誠呢？

    “怎麽會？趙夫人大度賢淑，如何會讓我們受委屈？”方月如上前笑道：“隻是我表妹頭一次來將軍府做客，不敢讓夫人就等！”

    蘇嬤嬤咳嗽了一聲，讓人扶走了田飛燕。卻也下了馬車，又讓人攙著方月如和葉瑤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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