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雅從甜美的夢鄉中醒來時，清什正坐在床邊溫柔地凝視著她。

    “姐姐，你這是……”桑雅揉著眼睛直起上身，打量著已換上煊朝女子裝扮的清什。

    “桑雅，我就不陪你進宮了。”清什幽聲說著，指尖拂過她的長發：“我要四處走走，辦一些事。你和大家安心待在天都，等我辦完事，就回來找你們。”

    “姐姐——”桑雅拖著長音兒，一把摟住她的胳膊：“很快就能見到大煊國的君王了，你不想親睹聖顏嗎？”

    清什淺笑著搖搖頭。

    “好吧。”桑雅歎口氣，撅著小嘴說：“反正我向來都依著你。”

    清什露出明媚的笑容，捏了一下她粉嫩的臉蛋兒。

    “姐姐。”桑雅突然湊近，小聲喚道，神態有幾分羞澀。

    “怎麽了？”清什問。

    “我昨晚，夢見他了。”桑雅神秘兮兮地說。

    “他？”清什微蹙秀眉。

    “大煊國的君王。”桑雅說罷，甜蜜地笑了。

    “噢——”清什愣了一下，故作困惑地望向她：“然後？”

    “我夢見自己——成為他的王妃了！”桑雅低聲細語，兩頰緋紅。

    清什噗嗤一聲笑出來，指尖點了點她的額頭。

    “你啊，竟夢些沒用的！”

    “誰說沒用，說不定他能看上我呢！”桑雅又撅起可愛的小嘴。

    “桑雅。”清什扶住她的肩膀，語氣嚴肅了幾分：“他是幽族，需汲人血為生，你不怕？”

    “這有什麽可怕的，早先的人不都還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嘛！與此相比，幽族多高雅，汲人血卻不傷人性命，還能永葆青春，長生不老，如果我夠資格，我也想成為幽族！”桑雅認真地說道。

    “他是君王，有皇後，有嬪妃，就算要你，也不會隻愛隻寵你一人，甚至他心裏——”清什突然停下來，垂眸片刻又抬起：“不要靠近他，桑雅。”

    “姐姐——”桑雅有些無奈地望著她：“你怎麽神經兮兮的，我就是做了個夢，幹嘛這麽嚴肅啊！”

    “我就是擔心你……”清什的語氣軟了下來。她想對桑雅施用魅心術，讓這個單純的公主不要被梵塵迷惑。然而，她終是忍住衝動。她知曉，若梵塵真想對桑雅做些什麽，她無法阻攔。如果他汲取桑雅的血，就能看到有趣的事了。想到這裏，她不由地浮起一絲淺笑。

    接引入宮的官員以抵達客棧門外，清什幫桑雅梳妝打扮，與她告別，自己留在房間，從窗格的縫隙間向樓下張望。

    炎軒還是那副棱角分明的模樣，穿上將軍的服飾，更顯硬朗。因提前感應到熟悉的氣息，清什便不能再現身，隻能在樓上目送他們離開。看著炎軒彬彬有禮，氣度不凡的姿態，她感慨萬千。三年前還聲言要與梵塵鬥爭到底的炎軒，如今已心甘情願與他同行，那百年難解的舊怨，悄然化幹戈為玉帛，她不由地在心底讚歎起來，但很快她發現自己竟是在讚賞梵塵，立即斷了念頭。

    待他們走遠之後，清什披上鬥篷，離開客棧，一路去往淩川。由於所經之地皆有幽族，為避人耳目，她無法幻行，隻能快馬加鞭，抵達淩川時，夜已過半。因與“龍域”的戰爭，淩川已成軍事重鎮，進出皆需經過嚴格審查。無奈之下，清什隻得向守城同族施用魅心術才順利入城。

    與天都相比，淩川顯得狹小而冷清，隻有兩條主街，建築也十分樸素，沒有熱鬧的青樓，隻有幾處臨時搭建的供血木屋，願意侍奉幽族的居民可在木屋中以血換取銀兩。安東所轄之地的風氣，一如他本人，沉穩從容。

    過了淩川，就是龍域的地界。清什感受到心中隱秘的向往，她渴望再見玄音，盡管他已不再是他。可即便如此，隻要看到那在雪夜失去生息的容顏再度鮮活起來，她也能獲得幾分安慰。

    清什在街巷漫步，越近城中，熟悉的血氣越濃。雲莫和安東就在附近，略微凝神即可確定他們的具體方位。

    一座古樸的府院，燈火寥寥，東側廂房映著兩個對坐的人影。府院雖無守衛，但周圍已布下隔離異族結界，牢固安全。清什悄無聲息地進入結界，靠近廂房。

    “安東，有件事……”房內傳來上官雲莫有些猶豫的聲音。

    “昨日，你抓到一名暗影軍又放走她。我不會責怪你，畢竟，她是你的妹妹。”安東的語氣四平八穩。

    “你都知道——”雲莫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換做是我，也會放了她。上官玲雖身在暗影軍，但隻是迫於壓力收集情報，並未殺過幽族和煊朝將士。”安東緩聲說。

    “這是我三年多來第一次見到阿玲。”沉默片刻，雲莫幽幽低語：“我與她聊了許久，收獲不少。”

    “講講吧。”安東語聲溫柔。

    “事實如我們所料，龍子的確是在遇到我爹之後才開始行動。但重逢並非‘偶遇’，而是嘲風前往玉南找到他們。再次相見令人欣喜，可阿玲說，那不是她所認識的閣主。雖容顏未改，但眼神中的溫柔已蕩然無存。她不敢上前，然而，嘲風卻喚出她和我爹的名字——”

    “什麽？”安東驚訝地打斷雲莫的話：“嘲風沒有失憶？”

    “他失去部分記憶，卻也留下一些。在阿玲講完之後，我已分不清，這究竟是‘神義’無心所致，還是有意而為——”雲莫有些感傷地垂下眼簾。

    “無心所致？有意而為？”安東也糊塗了：“此話怎講？”

    “龍子蘇醒之際，擁有了重構的記憶。從最初誕生到龍翼之戰，再到落入塵世，他……”雲莫停頓片刻，理了理心緒，沉聲道：“這些都是阿玲在與他的交談和接觸中收集而得。嘲風，為對抗翼而降生的龍九子之一，在最後的決戰中幸存，落入世間，而後隨新神天尊降服妖族，待天下太平，歸隱東海神山。然千百年過後，憑借赤紅之翼殘存能量，幽族誕生。天尊遂與他指引世人成為影俠，尋找龍骨，對抗幽族。龍有九子，幽有九祖，一一對應，嘲風未化為龍骨，遂以龍血龍氣鍛造利刃，讓影俠以此消滅與其相克之幽祖。然而，風幽之戰讓嘲風得知天尊隱瞞的真相，赤紅之翼元神未滅，藏在於嘲風對應的幽祖體內，另一部分能量則被封印在神山之下。於是，嘲風一怒之下離開東海，為追尋身負赤紅之翼的幽祖，暫時封印龍氣和前塵記憶，落入輪回。成為煊朝三皇子玄音之後，他娶了天都第一美人夜鈴蘭，並作為虛淵閣閣主履曆戰功，威脅到太子之位。於是太子設計禁幽滅幽，將他發配到漠城，並霸占夜鈴蘭。十年之後，他終於得以歸朝，因天都附近再度出現傳說中的幽族，他臨危受命召集四方影俠，準備對抗幽族。然而很快，嘲風發現煊朝國君就是幽祖，而朝廷遍布著他的幽血後裔。嘲風沒能阻止幽族剿滅上官世家，而其他影俠聽聞風聲，皆中途折返。於是，嘲風打算與國君對峙，卻不料在宮中被殺。而後天尊將他帶回神山，喚醒了他的記憶和力量。嘲風認為梵塵就是那身負赤紅之翼元神的幽祖，因此，他沒有輕舉妄動。既然幽族已經擾亂人間的秩序，他便決定以人間的方式解決這一切。”

    雲莫止住聲，神情苦澀。安東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他，幾度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記得許多人，並根據線索重構歲月，最終形成一個殘留昔影的全新記憶。阿玲起初無法接受此般現實，但這卻是我爹所希望的。我爹和阿玲相信，在他們離開天都之後，一定發生了什麽事。在我爹看來，龍子得以重生並找到他們，是天賜良機，他終於可以為玉南影俠報仇，消滅幽族。於是我爹全力支持，鞍前馬後，竭盡所能。阿玲本想北上一探究竟，但卻迫於束縛和壓力，無奈跟隨，漸漸麻木習慣。阿玲說，現在的嘲風，高高在上，是尊貴的龍子，是難以靠近的王者。他選納江南美女入宮，侍奉左右，但他隻是利用她們解悶，並無愛惜垂憐。他沉穩謹慎，步步為營，想要徹底消滅幽族，匡正天下，成為世間主宰。阿玲說，龍子幾乎記得所有人，雖然很多故事是錯位重構的，但那些人的容顏是真實留存的。可他卻忘了幽兒和清什，有關的她們一切都被抹除，連半分蹤影都無跡可尋。”

    雲莫說著，緩緩起身，目光飄向窗外。

    清什躲在昏暗的角落裏，望著他修長的影子。

    “前些日子，我還期盼姐姐回來，但現在……”雲莫搖頭苦笑：“就算此生無緣相見，我也不願再看到她血淚滿麵的樣子……”

    “不會的。”安東聲音沉鬱：“如果她回來，一定是已經放下。”

    “放下什麽？她在那夜才得知，自己曾經戀慕的人一直愛著她卻反複推開她，而就是那個人，毀滅了她再次萌發的愛戀！她怎能原諒梵塵，又如何麵對現今的龍域之王？！”雲莫語氣急促而充滿憤怒。

    “放下並不意味解脫。傷痛都埋在心底，獨自品嚐，顯露在外，即是堅韌。若非如此，她又怎能淡然從容地聆聽我們的談話？”安東說完，在雲莫驚訝目光的注視中，上前推開房門。

    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從樹後走出，緩緩行至月光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