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麽？”他沉聲回應。

    清什沒有說話，目光中仍有疑慮。

    “是地下城的遭遇讓我做此決定。我看到梵塵不願再你麵前放下的驕傲，便知他一定會接受，也知他一定會輸。通過一場簡單的決鬥結束兩方漫長複雜的戰爭，不再增添傷亡，我得到天下，他保全族人，盛世再臨，已是最好的結局。”

    他說罷，頓了片刻，見清什依舊沉默，繼續道：“誠然，消除赤紅之翼殘留在世間的力量，是龍子的重要使命。但如今，融合了神義的我，已非純粹的真龍之子，比起執著於使命，我更想要這天下。再說，想要消滅你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一切都在你算計之內，為何還要去烏提獲取無法傷及你的神器？有沒有它們，你都能贏梵塵。”清什終於開口。

    “因為，你的理想。”他說道。

    “我的理想？”她一時有些迷糊。

    “地下城，你曾說過——”他欲言又止，眼中含著笑意，眉宇間卻有幾分傷感。

    “殺龍子，匡正天下……”她思索片刻，呢喃低語。

    “終有一天，你將融合赤紅之翼全部的能量，我若不增強自己的力量，會被你滅掉的。”他語氣裏似帶了幾分委屈，說完歎息一聲又道：“其實龍與翼，戰神與天尊，本為同源。天地造就龍翼，龍翼造就新神，隻可惜，萬物不容二主，誰都想爭得控製權。”

    清什突然抬起眼簾，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之前東海天尊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龍與翼，是最早誕生於世間的生靈，他們是平等的，隻是象征不同。他們原本在神之上，可算是遠古之神，因此皆能融合新神的力量……正常狀態下，你們都可以完全吸納新神的元靈，能量增強，意識則不受影響……”

    天尊的話語和嘲風方才所言在清什耳邊交替回響，她心緒搖蕩，腦海中波瀾四起，神容似有慌亂，亦有複雜難名的色彩。

    嘲風察覺到她的異常，緩步上前。

    “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她突然沉靜下來，嚴肅地說道。

    “好。”他駐足，點頭應允。

    “世間萬物唯一的神、東方之國的君王，你更傾向於成為哪一個？”

    “誰都想要無上至高的控製權。龍翼苦戰百年，為的就是成為世間萬物唯一的神。”他認真回應，旋即又露出一絲笑容：“你莫非認為我想要融合神器，繼承戰神衣缽吧？”

    她不說話，隻是專注地望著他。

    “的確，我是打算將神器融於體內神義，但我沒興趣憑借戰神的力量和天尊爭奪神名，當初他為了打敗戰神可算費盡心力，他比任何人都看重神名，即使要傳承，也是他親選之人，比如曾經遵從他的意願殺了幽兒的‘我’，而不是如今一個擁有他舊敵之力的我。”他說著，又前行一步，緩緩抬手，指尖輕觸她的臉頰：“我如此打算，是為了‘防你’。我想，與你共存。”

    清什愣了一下，微蹙眉頭，灰眸迷蒙。

    嘲風笑了笑，丟開長劍，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拽到自己身前。

    清什沒有反抗，盡管陣陣刺痛伴著熱浪襲來。

    “過去的那些故事，是我的故事。可惜，我隻能去知曉，無法體會。不過，我會忠於自己當下的感受，無論它源自何處，無論它被世間稱為什麽。”他說著，垂頭靠近她的臉龐：“我喜歡你。雖然我們立場不同，難免衝突，但我不想殺你，也不想被你殺，偶爾打打架倒是無妨。所以，讓一切按照我的設想進行吧，與我共存，永遠……”

    鼻尖相碰，他幾欲吻住她紅潤的嘴唇，終是沒有觸及。他微微抬起頭，注視著她。他要等到她的答案。

    借神義重生、忘卻舊情的龍子嘲風，真是個直白的人。她想著，暗暗傷懷。相較之下，梵塵、曾經的嘲風還有她，總是思慮深重，放不下，放不開，錯過許多，留下遺憾。但或許，世間本就是由遺憾構成，那些無法挽回的遺憾，終將成為傳說，淹沒在曆史中。

    嘲風用他坦蕩的心懷為清什提供了另一個選擇，閉目冥思，未必不是美景。

    如果她囑托安東的那件事失敗了，就這樣吧……

    可是，她知道，安東不會失敗。

    幾日前，她在藏有神器的山洞裏無意間看到一本史冊，那上麵記載著烏提先輩用大漠幽靈之心成功轉化能量的故事，且方式異常簡單，隻要將轉化目標的血與幽靈之心融合，注入被轉化者體內，七日之後，被轉化者就能變為轉化目標。也就是說，如果想讓幽族轉化為凡人，隻要服下人血與幽靈之心的融合物即可。此般簡單的原理，就算清什未曾了解，安東也遲早會發現。

    所以，她會繼續之前的計劃。她會將梵塵轉化為擁有溫熱氣息和心跳的凡人，雖然她知道梵塵可能會痛苦，但這麽做並非是要報複他。她曾對梵塵承諾，要守護他的天下，這是她實現諾言的另一種方式，因為在她心裏，除了梵塵，沒有更好的君王。

    不過，在聽到嘲風的一番話之後，她決定延遲對梵塵的計劃，同時也更改了自己理想。嘲風與梵塵之戰，是關於“驕傲”的決戰，她不會幹擾，她會珍惜最後的安寧日子，默默等待。

    最後的日子……

    孩子，你終究是做了這個決定。

    赤紅之翼，你看我眼前的這個人，強大又堅決，內心中沒有絲毫動搖、躊躇、或慌亂。這才是能夠繼承神名之人。

    你的心，也很堅定。

    是啊，若不堅定，豈不會被你鑽了空子。你此刻一定恨我入骨。

    孩子，你不害怕麽？將我的全部力量轉化為神力送給嘲風之後，你也會死，即使身體有幸能夠存留，亦會陷入無盡長眠。

    害怕……怎麽會，不怕呢……可是，沒有再好的選擇……

    嘲風的提議——

    不。日升月落，四季交替，生死輪回，時代變換，自凡人誕生於大地，世間就已屬於他們。任何異族，可以共存，但不可以其力擾亂世間的秩序。而天地間，是需有一位神，俯瞰人世，守護萬物消長。嘲風是最合適的人選，他亦願承神名。至於梵塵……其實，梵塵很戀這天下，即使嘴上說願意放棄，但真到別離時，他會不舍……

    你這麽做，他會傷心，他們，都會傷心。

    傷心隻是一時，歲月流逝，慢慢就消散了。我會珍惜最後的時光，盡量讓這段日子，溫馨一些。赤紅之翼，不要怨我。你和我，早在許久以前，就應退出這世間。

    赤紅之翼沒有回應，或許還在生氣，也可能沉默接受。清什不再理會，她垂下眼簾又緩緩抬起，灰眸映出嘲風俊美的臉龐。

    “我會與你共存。”

    她幽聲說，話音未落，嘴唇就被火熱的氣息纏繞。

    他可真是，一點都不含蓄。

    她在心中默語，沒有抗拒也沒有迎合，任由他糾纏。他吻得熱切，她的思緒卻越來越沉靜，痛楚也逐漸減輕了。

    片刻過後，他有些不舍地離開她的嘴唇，手臂依然緊緊擁著她，目光也片刻不移她的臉龐。

    她的回答很真誠，他能感受到，她願與他共存的堅定信念。盡管他無從知曉，她的“共存”與他所言大相徑庭，但她源於內心的回應足以讓他安然放鬆，也足以令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對她愈發濃烈的喜愛。他意識到，這份眷戀，並非僅是往昔留下的痕跡，還有重生後作為神義與龍子共生的嶄新的自己，對她的向往……

    他想著，似無奈似自嘲地笑了笑，捏住她的下巴，再次靠近。

    “別折磨我了。”她以指尖攔在他嘴唇上，垂眸低語，柔軟的聲音仿佛融化在他的火熱氣息中。

    他露出迷人淺笑，握住她的指尖移到旁側，迅速而又用力地吻了她一下，隨後抬起頭，緩緩鬆開緊擁她的手臂。

    他眼中滿是喜愛之情，熱烈而張揚，真實又純粹。她凝望著他，突然覺得，不久前想到長眠或死亡時產生的恐懼，悄然轉淡。

    “我們在此暫別吧，嘲風。你向南行，我往北去。”她幽聲道。

    “距決戰之日還有一段時間，我若是想見你，會去找你。”他認真地說。

    她淺笑點頭，翩然轉身，欲前行又停下。

    “嘲風，有三件事，我想拜托你。”她回身望向他。

    “隻要我能辦到，一定滿足。”他又趁機握住她的手。

    “第一件事，我希望你回去之後，能提拔開明大度的影俠為龍域朝中的將臣，如此，待幽族退隱山林，便不會有人對此耿耿於懷，執意繼續剿滅幽族。最好能夠取消影俠稱謂，弱化仇恨與對立。”

    “你的這個想法，也正是我的思考。放心，我會實施。”他聽罷，微笑回應。

    “第二件事，你若有空來找我時，可否與我去見一見鈴蘭。我想過了，或許隻有你現身，才能撫平她的傷痛，拯救她於絕望。”

    “好的。回去處理完一些事務，我會盡快去找你。”他沉聲說。

    “第三件事，待決戰結束後，可否與我去一趟東海神山？我想請你再次加固神山封印，也想和你一起告訴天尊，我們共存的決定。”

    “好。”他爽快應允，沒有半分猶豫。

    “你一點都不擔心？”她微蹙眉頭。

    “擔心？”

    “不怕我會反悔，不怕我會設計害你麽？”

    “你若反悔，我就把你埋在這裏的千年寒冰之下。”他一把摟住她，佯裝慍怒地威脅道。

    她驚了一下，旋即垂眸淺笑，抬起手臂輕輕擁住他。

    “我知道，你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她低語，眼角閃起淚光。

    他明白她在開玩笑，垂頭親吻她涼涼的耳尖。

    “嘲風，我先走了，過幾日再見。”她說著，離開他的懷抱，有些傷感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轉身幻行，化翼入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