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雅，我與聖上一樣，都是汲血為生的幽族，亦為九祖之一。幾年前因為一些事，我必須離開這裏，實屬無奈。在烏提，我之所以無需汲血，是炫彩石的功勞。而我說自己不認識煊朝君王，是為了守護幽族的秘密。若非得知煊朝現狀，我或許還會隱瞞身份，留在烏提。”

    清什非常簡練地向桑雅講解,藍眼睛的公主聽得茫然無措，一時未能回過神兒來。

    梵塵也是一臉茫然。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他日思夜想的清什，卻又不像是她。

    “那，姐姐……你也喜歡聖上嗎？”琢磨了半天，桑雅終於提出一個似乎不著邊際的問題。

    “嗯，喜歡啊。他是姐姐第一個喜歡的人。”清什爽快回應，一旁的梵塵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離開大煊國，是因為、因為和聖上吵架了嗎？”桑雅繼續問。

    “嗯，算是吧——我惹怒了聖上，於是就被趕走嘍。”清什頗為認真地回答，梵塵聽得哭笑不得，想插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那，那，姐姐,你，我……”桑雅漲紅了臉，結巴地說不成句。

    “哈哈……”清什露出笑顏，親昵地捏了下桑雅的臉蛋。

    “放心，我不會跟你搶他——”她拖著長音，溫柔地看了梵塵一眼，又望向桑雅：“姐姐過來，是要幫聖上做一些事。再說，姐姐對聖上，是單相思，你懂嗎？”

    桑雅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地望著她。

    “哎呀，我的公主，聖上不喜歡我，他對我，可不像對你這麽好——”清什像哄小孩子那般哄著桑雅。

    “沒、沒事……聖上要是喜歡姐姐，咱們就一起……一起服侍……”桑雅呢喃低語。

    “得啦，口是心非的小姑娘，聖上是你的，誰也搶不走。”清什說著，又去捏她的紅臉蛋。

    兩人其樂融融的像是親姐妹，而作為話題中心的梵塵卻似乎被排除在外。他已經很久，或是從不曾，見過清什這般生動溫暖的樣子。

    “還有一件事，桑雅。”清什和她鬧了片刻，略微嚴肅地說道：“之前你父王同意你出使大煊國，是中了我的魅心術。我擔心他將來後悔，並且對幽族產生敵意。若他帶人來到天都要與聖上為敵，帶你回去，怎麽辦？”

    “不！我絕不會讓父王和聖上為敵，我也不會回去！”桑雅也嚴肅起來，目光堅定：“我已是聖上的妃子，定將生死相隨！”

    “可否算作你對姐姐的承諾？”清什握住她的手，語氣加重。

    “嗯！”

    “好，記住你的承諾。哪怕姐姐不在你身邊，都不能忘記。”

    “嗯！”

    桑雅用力點頭，繼而露出微笑。

    “夜深了，桑雅，你先去休息，養好身體，才能服侍聖上。”清什神色溫柔，拍了拍她的手。

    “那我先回寢宮了。”桑雅說著，也覺得些困倦。

    “姐姐，那你住哪裏呢？”

    “這段日子，我得住在皇宮，幫聖上做些事，也能多陪陪你。”

    “嗯，真好……”

    桑雅打著哈欠，走到梵塵身前，依依不舍地抱了他一下，就和宮女琴師們一同告退了。

    清什目送著桑雅，暗自鬆了口氣。可愛單純又不拘小節的桑雅、能給梵塵帶來笑容的桑雅，一定要心甘情願追隨梵塵才行。如此，未來的日子裏，梵塵不會太寂寞，亦不會太沉悶，應對可能會發生的烏提來襲，也能夠化幹戈為玉帛。畢竟不久前，她和嘲風就那樣帶著神器離開大漠，估計烏提王一定怒不可遏，整軍待發了。好在烏提王最疼愛的女兒對梵塵一片癡心，清什頗感欣慰，待桑雅走遠後，她微笑著緩緩轉身。

    梵塵的表情實在怪異，令人忍俊不禁。清什想，或許他此刻正納悶麵前這個理應悲憤糾結的女人，為何變得如此不同。他眼中映著的蒼白容顏，在她看來，是那樣沉靜又溫暖。但她不能言明，改變的原因是她已接受真實自己的心境，以及她日漸濃烈的赴死之念。若將一切說出，他會驚訝慌亂，會痛苦阻攔，會失去最後的驕傲。她不忍，亦不舍。

    他又走近一步，想要伸手觸摸她，卻是微微抬起又落下。她始終安靜，不再凝視他眸子裏的倒影，轉而望向他的臉龐。

    他可真好看。當然，嘲風也很好看，威嚴俊美，明亮風雅，走到哪裏都令人仰慕神往，但並不敢輕易靠近。而他，卻是眼角眉梢都帶著魅惑，無時無刻不再引人迷醉，既有與生俱來的神秘之美，又有後天鐫刻的綽約之姿。

    回憶蘇醒之日，幽明山中，一見沉淪，萬劫不複，從此再難逃初心魔咒。躲在樹影裏遠眺他的姿容，看到他左擁右抱黯然傷神，獨自幻想有一天他會側目於她，寂寞時在石上刻下他的名字。生性薄涼，不問世事，淡漠沉悶的青衣幽女，唯一能讓她心神搖蕩的，隻有他。逃避內亂遊曆四方之時，想的最多的，還是他。眷戀至深，哪怕決意為清顏報仇，竟也無法怨恨，用盡最後的力氣緊握龍骨；情入心魂，即使重逢之後遭遇重重傷害，卻依然能夠包容諒解，憤怒和怨恨，到頭來，終是消融在那未曾離開的愛戀中。

    若當初再勇敢一些，若後來再堅持一刻，而今，又將如何？

    她不會再想這般庸人自擾的問題，追悔早已失去意義。在心牢中，嘲風打醒了她，瞬間的開悟讓她原諒了自己，繼而原諒所有。縱雖如此，她亦不能隨心逍遙。對自己鑄就錯局的彌補，修正被異族幹擾的世間，是她不可逃避的責任，也正是這樣的信念，給予她沉心前行的力量。

    “梵塵，我回來了。”她輕語，眼中柔光閃閃。

    “你還好麽……”他小心翼翼地問，聲音低到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嗯，還好。”她緩聲回應：“離決戰之日不足三月，這段時間，我會陪你修行。還有，要商討兩個方案，輸贏皆需有所準備。”

    “這場戰鬥，我沒有勝算。”沉默片刻，他低語。

    “可你接受時，並無遲疑。”

    “是啊”他苦笑垂眸：“終歸要將天下還給世人，輸贏又有何妨？其實大家都有些累了，這種方式未嚐不是一種理智的選擇。而且，我欠嘲風一場公平的決鬥。”

    他頓了片刻，抬眼望向她，目光中有傷感，亦有愛憐。

    “嘲風的命，屬於你。決戰之後，一切就交給你了。”

    “我明白。”

    她語氣從容，神色沉穩而堅定。

    他有些恍惚，這樣的清什讓他緊張不安，卻又讓他悄然覺得，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她或許還在想著如何放下他，所以，他要小心翼翼地應對才行。

    “第二個要求我做到了，來，告訴我下一個要求。”他認真說著，輕輕牽起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略作回憶才想起，她在離開之前曾提過“第二個要求”，讓他為戰後諸事做好準備，待在淩川或天都，等她回來。

    “戰後事宜繁雜，還要根據不同的情況去計劃，想必這幾天你也未做太多打算，對麽？”她認真問道。

    天天想你，哪有心思考慮那些事。

    他在心裏默語，無奈又委屈地皺了皺眉。

    “下一個要求，即是我方才所說，讓我留在宮中，陪你修習，共同商討戰後事宜。”

    “可以。”

    她話音未落，他就搶著說道。

    “那就從現在開始吧。”她淺笑低語，握住他的手。

    於是，自那夜開始，北方的幽族也忙碌了起來。梵塵勁頭十足，白天召集在朝任職的同族和其他將臣，共同舉薦幽族歸隱後，填補空缺職位的人。至於王位，他決定讓安東接替。盡管安東會幽術，能長生，但本質上仍屬凡人。安東曾是風朝太子，沉穩明理，懂得治國為君之道，因此梵塵相信，隻有安東能臨危受命，帶領煊朝順利過渡。

    雖然很多人從心底難以接受梵塵即將離開的事實，但除了安東，似乎沒有更合適的王位接替者。清什和安東對此無異議。他們共同保守著一個重要的秘密，一個屬於清什的計劃。所以，不管梵塵提出由誰繼承王位，他們都會默認。

    除此之外，清什提出了一個“七天過渡”的請求，同時也派使者將這個請求傳達給嘲風，算作決戰的附加條件。無論誰贏誰輸，在決戰之後，皆要保留七日過渡期，即，龍子贏，要七日之後才可入主天都；梵塵贏，也要七日之後再執行傳位之事。

    梵塵認為清什會用這七天時間解決龍子，嘲風則認為她隻是需要時間來處理幽族內部的事務。雙方都在一定程度上誤解了清什的真正用意，不過他們毫無疑慮地接受了她的請求。無論合理與否，他們都不願拒絕這個女人。

    關鍵事宜明確後，剩下的就是細節瑣事。白日裏，梵塵和清什一起在宮中與眾人議事；過午後，他們一起品嚐血露；再晚些時候，清什會去找桑雅，梵塵大多時候跟在一旁，看著兩個人如姐妹般嬉笑玩鬧；待到夜深人靜，清什就陪著梵塵修習幽術，如此一晃，就過了大半月。

    一夜，清什和梵塵如往常般在後花園修行，兩人本是在聚精會神地較量意之力，突然間都亂了氣息。抬眼仰望，隻見不遠處的夜幕中閃過一道淡藍色的光，如流星般急速飛至皇宮上空。

    清什恍然想起她曾拜托嘲風的事，這幾日忙忙碌碌，她都忘記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