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蛇未曾鬆口。莊蝣感覺到毒液在血管裏蔓延的感覺過於清晰，清晰到不正常。他覺得有東西在自己血液裏流走，心口微悸，就好像莫名感受到一種神聖的力量讓他不得不臣服。

    國師突然在莊蝣麵前跪下了……

    莊蝣愣住了。祭祀台下一片混亂。

    “安南之神！！”

    莊蝣聽到國師這麽大聲地道。

    “吾願以萬民之血獻祭！”

    祭祀台下的安南王似乎在大聲咆哮，讓人射殺掉那個瘋子，無數人喊著國師瘋了。

    “吾願以陳舊的天選之族獻祭！”

    天空中翻滾出了黑雲，原本晴空萬裏，轉瞬卻遮天蔽日，不見亮光。

    “安南願為新主而存！請賜予安南新生！”

    話音剛落，已經有人衝上了祭祀台，一把彎刀刺穿了國師的胸膛，血噴灑出來，暖熱的，撒了地上的莊蝣一身一臉。

    濃烈的血腥味讓莊蝣想到了戰場。

    不知為何，國師話音落完。莊蝣突然就好像找回了力氣，幾乎是瞬間，便已經伸手扼住了國師的咽喉。

    手下的皮膚光滑柔軟。

    莊蝣手腕上那條紅蛇還未離開，就好像一個紅玉手鐲。

    國師身後有無數的人衝了上來，似乎要殺了他。

    莊蝣不明白現在發生了什麽事。他以為自己成為了一個什麽祭品，可他不覺得自己成為祭品會有這麽多安南士兵衝上來——國師似乎做了什麽他們也無法理解……或者是說是無法原諒的事。

    突然，從黑壓壓的雲層裏劈出一道亮光。

    而莊蝣在那道亮光照亮周圍時，親眼看著祭台下的所有活人，頃刻化成了一片血雨，不見血肉骨骼，隻有血，然後灑落在地上。

    …………

    莊蝣被驚到手下忘了用力。國師輕而易舉地就從他的手裏把自己的脖子抽了出來。

    他身後那個一刀紮穿他胸口的士兵也被這景象驚到瑟瑟發抖，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知所措一般的把刀從他胸口抽了出來，似乎想轉身逃走，可不敢走下祭壇。

    國師轉身接過那士兵的刀。

    那士兵害怕到顫抖，聲音卻透著憤怒，他道，“您這是背叛！！”

    國師笑道，“我這是在救國。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你看，神已經承認他了。”

    “天選”之中，那紅蛇沒要莊蝣的命，神已經承認這個人有做安南之王的資格。

    那士兵哆嗦著想要衝上來，結果被國師一刀給結果了。國師把刀扔在了地上，發出“咣當”的聲響。

    莊蝣看著整個祭壇下空無一人，明明之前還人山人海——自己的士兵，也在那人山人海裏。

    莊蝣又看向向師，說不清自己是不是應該現在上去把他給殺了，好替死在下麵的將士們報仇——不過老實說，他現在心緒沒多大起伏。之前說過，他來者不留去者不追，也不畏離別。

    就在莊蝣猶豫間，他便看著那國師走回來，摘下麵具，重新單膝跪在了莊蝣麵前，他道，

    “見過吾王。”

    莊蝣愣怔著，“王？”

    這就成為新王了？？

    國師抬起頭，露出一個笑。莊蝣勉強從這個笑裏找到了自己喜歡的那個人的影子。

    莊蝣道，“我覺得你需要給我解釋點什麽……我怎麽覺得那麽亂呢？”

    …………

    國師侍奉的那個年邁的安南王，在五十多歲的時候有一對雙子降生在王室。

    雙子是不詳，寓意著安南這個國家的氣運已經走到了盡頭。雖然表麵看不出什麽，但國師作為這個國家的神明與人民的連接者，他再清楚不過——但年邁的安南王選擇了閉目塞聽，他想要留下兩個兒子的命。他不覺得王國會在自己手中完結。

    然後莊蝣便到來了，他便是上天指派來結束這個國家的人。

    但與此同時，他也是安南這個國家的轉機。

    國師需要一個人，一個神中意的人來代替那個舊王族。若雙子出生在這個舊的天選之族，那麽就拋棄他們，讓一個新的天選之人來延續這個國家。

    國師看著莊蝣，笑道，“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位置。更何況，你也想要這個王座不是嗎，你幫我延續這個國家，我幫你得到這個王座。”

    莊蝣想了想，有點想笑，可是嘴角卻沒辦法牽起來，“怎麽聽起來我還挺賺的？”

    他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台下死去的是他帶進安南國都的所有士兵——雖然，莊蝣覺得自己現在不爽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付出了這個代價。

    莊蝣按住額頭想了想，苦笑道，“你應該告訴我你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決定擁立我的，這樣我聽著能開心點。”

    國師也笑，“我本來也是想要這麽說的。不過我要把你留在安南，這麽說會露餡的。”

    莊蝣：“為什麽？不要告訴我你舍不得我。”

    國師：“我要的是一個屬於安南的王，而不是一個屬於梁丘的王。”

    莊蝣蹲在國師麵前，平視著單膝跪在自己麵前的國師，手近乎溫柔的從臉頰，摸到脖子，然後捏住了它。

    莊蝣：“可是我，現在既屬於梁丘，又是安南的王，怎麽辦？”

    莊蝣慢悠悠的，手下沒怎麽用力，因為他知道這個男人絕對無法從自己的手心裏掙紮出來，“不僅我屬於梁丘，這個國家，馬上也要屬於梁丘了。”

    果然比起愛戀，莊蝣更合適殺人。明明之前連麵具沒不敢摘，心裏亂成一片還忍不住臉紅。

    可如今手指貼著對方的脖子，想要殺死對方的時候心情倒是一片平靜。

    國師從容道，“沒有兵的將軍要怎麽回梁丘？王，你已經叛棄梁丘了。”

    莊蝣一愣。

    “城內你的兵士已死。你留在楚水的那些未進安南的兵士，也已經走在死亡的路上，”國師停頓了一下，方才笑道，“梁丘大將莊蝣，叛國滅軍，自立為王的消息，已經在送去給梁丘王的路上……唔！”

    莊蝣手下突然捏緊，道，“還有別的想說的嗎？”

    國師被那力道捏的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覺得下一刻脖子就會在這個男人手裏斷裂，根本發不出聲音。

    現在的莊蝣根本不管手下這個男人是說不出來還是沒話說了。一個用力，手下清晰地感覺到頸椎斷裂錯位的聲音，然後把人扔在了地上——他也不恨，隻是覺得按照道義，自己應當殺了這個人，至少是為了那些死了的將士。

    莊蝣站起來，走了兩步方才仿佛發現自己手腕上的那條蛇還在。莊蝣直接把那蛇給撕扯下來，扔在了伏在地上的屍體上。那紅蛇仿佛認主一般，在地上遲疑了一瞬，就溜到了國師的屍體上，在國師手腕上盤成一圈。

    莊蝣把這裏的一切都扔在了身後，一個人回到了楚水。當初進安南國都之前，他隻帶了小部分精兵，剩下的人都駐紮在了那裏。可等到莊蝣回去的時候，哪裏還有人在。

    整個軍營，滿地都是屍體。屍體身上泛著不正常的灰，嘴唇烏紫——是蛇毒。能夠滅掉一個軍營的軍士。何將楚無法想象到底是有多少的蛇，襲擊了他的士兵。

    他永遠無法理解安南這個國家，它崇尚巫蠱，似乎真有神一般的力量。

    莊蝣說不出來什麽。他開始準備一個人把這些將士們的屍體都埋掉，可談何容易，三天後，一個巨大的埋屍坑還沒挖好，屍體已經傳出了腐臭。

    五天後，屍坑還是沒挖好。但是莊蝣碰到了國師，那個人沒帶黃金麵具，還是那張妖異的臉，蹲在巨大的屍坑邊，俯視髒兮兮的莊蝣，似乎有點嫌棄莊蝣身上的塵土，不過眼睛裏帶著戲謔的笑，“還不回你的新王宮？”

    莊蝣從坑底看著活蹦亂跳的國師愣了一下，真心實意道：“……你其實是個妖怪？”

    他無比清楚這個男人應該已經死了。

    可他不清楚的是，安南國師是真的不老不死的。隻要他們那顆“心”還在他們體內。

    那國師笑著道，“妖怪來接你回去了，走。”

    然後莊蝣就跟著國師回去安南做王了。那片駐紮地在他們走後莫名發生了山崩，滾落下來的泥土把所有將士的屍體都埋在了地下。

    他本來就是要拿下安南的，隻不過想不到要付出這麽慘重的代價。如今被國師設計走上了絕路，倒也沒什麽，不過是技不如人罷了，自己原本也就是打算滅了安南王室全族的。

    他們，半斤八兩。

    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仁慈。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因而，兩個人都很微妙的從心底覺得沒有誰對不起誰，隻有誰輸了，誰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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