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張醫師！張夫人！”玄月呆愣了幾秒，就衝著熊熊的火焰跑了過去。不會的，他們肯定不會出事的。

    司夜用靈力壓下了火焰，緊跟在玄月的身後，擔心她被火焰傷到。

    衝進內院，玄月徹底的呆住了。

    幾具屍體橫躺在地上，鮮血沿著石板之間的細縫淌了一地，蔓延在她的腳下。

    說不定他們還活著，這個想法一出現，玄月就立刻蹲下了身子。

    木頭燒焦的味道充斥在玄月的鼻尖，連呼吸都慢了幾拍。跪在屍體的旁邊，玄月小心翼翼地探過每一具屍體的生息。

    張夫人沒有，張醫師也沒有，四丫……

    玄月臉上一細，不敢去觸碰四丫的身體，生怕她下手一重，就害的四丫徹底沒了生息。

    “祖爺爺，你快來救她！”

    兩眼期盼著看向司夜，司夜先是用靈力護住了四丫的心脈，然後就垂著雙眼不說話。

    玄月剛想開口詢問，昏趟著的四丫就連續咳嗽了幾聲。沒過一會，那雙緊閉著的雙眼，就在玄月的擔憂之中慢慢地睜開了。

    四丫一睜眼，就看見了漫天火焰，還有被漫天火焰包裹著的玄月。

    “玄姐姐！咳咳……我爹娘呢？”

    玄月臉上的喜悅瞬間消失，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四丫，目光閃躲了一下。四丫側了側腦袋，就看見了她身邊的兩具屍體。

    一時之間，淚如雨下，哽咽不止。

    “對不起，我來遲了，對不起。”

    玄月低著腦袋，一邊安撫四丫，一邊道歉。四丫靠在玄月的懷中，猛地噴出了一口血。嚇得玄月立刻轉頭看向司夜，“祖爺爺，你給她看看……”

    “沒用的。”司夜蹲在玄月的身邊，“四丫的心脈都被震碎了，救不了的。”

    “怎麽可能！她都醒過來了。”

    司夜沒有講話，現在這種時候，他解釋再多再清楚也沒有用。心脈俱碎，又沒有靈力護體，就算是神仙出現，也救不了那丫頭。

    玄月雙手顫抖著，將四丫緊緊地摟在她懷裏，喪魂一般的重複著口中的話，“四丫你挺住，姐姐一定救你，一定救你。”

    可是四丫口中淌出的鮮血卻越來越多，慌得玄月急忙用手去接。

    四丫揪住玄月的袖子，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多少的光輝，透出沉沉的死氣。

    “玄姐姐，你快…走，他們…找你…找…找不到，就殺…人，還放火，我…我好怕，救我，救——”聲音戛然而止，四丫的胳膊也無力地垂落。

    玄月的臉貼在四丫的額頭上，兩隻手將四丫的身體圈在懷裏，手掌輕輕地拍著四丫的後背，口中輕聲安慰。

    “乖，你不怕，姐姐在這裏，會保護四丫的，不用怕。”

    感受到四丫的異樣，本來通紅的眼眶頓時就落下了淚珠，眼淚打在了四丫的臉上。玄月慌張地捧著四丫的臉，手指不斷擦拭著四丫臉上的淚水。

    “四丫不哭，姐姐會保護你的，不要哭了，啊?要乖呀，四丫哭了就不好看了。”

    四丫煞白的臉頰，因為玄月不斷地擦拭，呈現出淡淡的緋紅。玄月一看，手上的動作就更加頻繁起來。

    “姐姐帶你去外麵玩，你不要哭了，四丫啊，你不要再哭了，你這樣再哭下去，姐姐都心疼了！”

    不管她怎麽擦拭，四丫臉上的淚水就是沒有消失。玄月茫然的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失神的看著周圍燃燒著的大火。懷裏四丫的身體，已經沒有了溫度。冷冰冰的，就像是她坐著的石板。

    玄月轉動著腦袋，孤獨的身影被烈火包裹著，就好像是誤入了火海的孩童。茫然而又無措。

    “四丫啊——”

    心酸的嘶喊聲，衝破連綿的火海，飄蕩在廢墟之上。

    火焰吞吐著它那囂張的火舌，每一次翻滾，就毀滅了一片的房屋。刺鼻而又濃鬱的焦味充斥在空氣之中，占據了每一個分子粒子。

    大火整整燒了一夜，原本還是熱鬧的村子，一夜時間，變成了一片燒焦的廢墟。

    玄月懷抱著四丫的屍體，呆坐了一夜。

    天明時分，第一束日光打在玄月的身上，溫暖的陽光讓玄月漸漸地回過神來。

    雙眼紅腫，臉上還掛著淚痕，沾染了不少的煙灰。

    茫然地看向四周，玄月的目光最終落到了懷裏四丫的身上。

    少女那強勁有力的心跳已經停止，沒有了半點的生息。雙眼睜得大大的，卻沒有一絲光亮。玄月被這樣目光盯著，心中的悔恨一下子就控製不住了。

    左手顫抖著，輕輕地搭在四丫的眼睛上，慢慢地拂過。

    “四丫，姐姐對不起你們。”玄月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右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如果不是我，你們就不會被那些人找到，更不會遭到那些人的毒手。”

    動了動已經麻木的雙腿，腳心傳來一陣酥麻感。玄月伸手掐著自己的小腿肉，咬著牙齒，不願意讓自己發出聲音。

    哭喊了一夜的喉嚨，早已經幹涸得快要被撕裂開。轉頭看著司夜，雙手托起四丫的屍體，玄月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站起。

    “祖爺爺，帶著張醫師夫婦，我們上山吧。”

    司夜點頭，靈力包裹著張醫師夫婦的屍體，跟在玄月的身後。

    一老一少，一步一步，穿過了整個廢墟的村子。

    街道兩旁早已經沒了平日裏的熱鬧，灰黑色的薄片從空中飄落，就像是灰色的飛雪。玄月任由薄片飄落在她的身上，臉上平靜的不像話。

    如果死去的人有靈魂，如果他們的靈魂沒有被烈火焚燒，他們現在是不是還站在這裏？

    目光一寸一寸，從每一處廢墟上掃過，玄月的腳步似有千斤重，抬不起，落不下。

    假若他們還站在這裏，他們是不是麵露憎恨，恨我害了所有人的性命。

    “祖爺爺，我想離開了。”

    聲音依舊嘶啞，聽得司夜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我想，去報仇。”玄月哽咽著，聲線在接連的抖動著。腦海中閃過這個村子中的一幕一幕，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憎惡的神色，瘋狂地指責她，罵她是掃把星，罵她害死了別人的性命。

    司夜不可思議的看著玄月的背影，她的身上，似乎背著許多沉重的東西。之前的司家，之前的東玄宗，之前的背叛，她都承受了。這次整個村子被屠殺，就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終於想通了？不再害怕了？”語氣之中帶著幾分試探，司夜也不敢相信，他廢了五年的口舌，都沒有勸通她。如今因為這個村子，她就能下定決心。

    玄月沒有答話，臉上尤其的堅定。

    害怕嗎？她想她是怕的。

    隱世家族是那麽的強大，他們能一夜滅絕東玄，能包圍北天，這麽強大的勢力，她怎麽有勇氣去對抗？她知道她怕死，膽小如鼠，畏懼生死。她已經死過一次了，她那麽珍惜這偷來的生命，怎麽能草率的決定生死。

    因為害怕，所以才躲起來。

    可是，躲起來，並沒有什麽用。他們還是能找到她，然後逼她，他們想要逼死她，每一次下手，都那麽致命，每一次下手，都打在了她的七寸！

    “因為我，這裏的人都死了。但是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就像是前一秒才經曆的，四丫在門口等著我，張醫師從我手中接過藥草，虎子為了給胖丫打抱不平跟四丫拌嘴，四丫誇說書先生漂亮，所有的事情，都曾經給過我溫暖。”玄月說著過去發生的事情，每說一件，就好像四丫還活著，還站在她的身前，身後是張醫師虎子等人。

    大家都看著她，笑著看著她。目光裏是她最喜歡的溫暖，親切的讓她幾乎哭泣。

    “司家和東玄的事情，我都沒有親身經曆過，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麽要將仇恨不斷的延續下去，不過，現在我明白了。”

    一個人，被搶走了所有的溫暖，怎麽可能幸福的繼續活下去！

    仰著腦袋，努力睜大雙眼，不肯讓眼淚流出來。她已經哭了一夜了，已經哭夠了。她這輩子的眼淚，她好不容易才偷來的溫暖，都在昨天全部被人搶走了。往後的她，不能，也不會再哭了。

    “您現在，還願意幫我嗎？”

    側頭看著司夜，玄月有些擔心，擔心祖爺爺已經對她失望，已經放棄她。

    司夜看出了玄月的擔心，上前站在了玄月的身側，“我一直在等你問我，現在，終於等到了。人到了絕望，才會擁有希望。乖孫，我們去把被搶走的，都搶回來。”

    玄月苦笑，被搶走的，已經搶不回來了。就像這裏死掉的所有人，都不會再活過來。但是，她還有些東西，隻要她能搶回來，就一定不會讓它消失。

    “這五年，我一直擔心被他們找到，一直生活在恐懼和惴惴不安之中。因為隻要他們找到了我，他們就會想盡辦法的從我身邊搶走我的東西。我曾經恨過，恨過司家，恨過東玄宗，也恨過您。”

    司夜被玄月的話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乖孫心裏，還恨過他。

    看著司夜的表情，玄月朝他投去了一個安慰的眼神。

    “我恨司家和東玄，恨它們為什麽不夠強大；我恨您，狠您把《攬月決》交給我；我恨《攬月決》，因為它，我才被那些人盯上。我以為深愛著我的人，也是因為它，狠狠的背叛我。多少人因為我而死，可是，又不是因為我。我連一個以死謝罪的資格都沒有……”

    “其實，真正恨的，應該是我自己。”司家與東玄都沒有錯，祖爺爺也沒有錯，《攬月決》更沒有錯。“真正錯的，是我自己。錯在天真，錯在膽小，錯在自以為是！”

    身後的村莊已經變得模糊起來，春風吹過，塵埃翩躚落下。時間會磨平這裏的一切，這裏的人，這裏的事，都會消失在漫漫長河之中。

    但曾經的快樂，卻會永遠的存在著，存在於生者的心中。同時存在的，還有數倍的哀傷，纏綿如春雨，久久不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