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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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門由二十幾名士兵看守著。這是一個班的國民黨軍和十餘名縣靖衛團的團丁。這些團丁看到國民黨正規軍狼狽的逃竄回來,不禁眼中都露出了蔑視的目光。

    而國民黨軍在團丁蔑視的目光下,看到被共匪追著,如放羊一般狼狽逃竄回來自己人,簡直就要抓狂了!遍野逃過來的國軍,居然手上的槍全都丟了,被單薄的大約隻有他們五分之一的共匪趕著,這是什麽混帳事兒!

    不過,畢竟都是自己人,他們還是打開了城門,放這些丟盡了國軍臉麵的家夥進城。城上,水冷馬克沁重機槍調整了槍口,正對著追趕國軍的共匪必經之路,隻要這些共匪一踏入機槍的射程,機槍就會毫不猶豫的把這些共匪消滅在城下四百多米範圍的開闊地上。

    這是一段修建新城時就整出來的開闊地,一個沿著城幾乎繞了一圈的圓環,最寬的地方有八百多米。南門外不算最寬,也有六百多米。

    這六百多米的距離,地勢平坦,沒有任何丘陵障礙,雖然長了許多雜草,但冬天的雜草,最長不過十多公分,也隻是東一塊西一塊的零星有一些。有些坑窪的地方,但不深,從城頭向下射擊的時候,絕對不會讓裏麵的人有半分的安全感。

    深感大丟麵子的機槍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心中想到,老子可不是下麵那群軟蛋,隻要你們敢過來,老子還要放你們近一點,再把你們全部幹掉在空地上!

    與之相同的,城牆上所有的國民黨士兵都把槍口掉了過去,對準了城門前400米左右,丁喜平等人的必經之路上,他們的精神也全都集中在了那個位置,全然沒有看到潰逃的國民黨兵後麵忽然多了二十幾三十號人。

    正在拚命奔跑的國民黨軍潰兵們,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奔跑與前麵的戰友身上。他們心中所想,隻要能夠跑得過自己人,跑在自己人的身前,讓落在後麵的自己人給自己擋住子彈,那就足夠了!

    這也不怪他們會這樣想。丁喜平等人在追擊的時候,不斷上子彈,隨後蹲下,瞄準,射擊,不斷的收割著落在後麵的國民黨潰兵的性命。

    起初還隻是丁喜平等四名從十七軍的士兵這麽做,後來井岡山的新兵們也試著向他們學習,開始在跑動中拉槍栓、上子彈,逐步穩住自己的呼吸,蹲下開槍射擊。

    雖然他們這麽做,準頭和丁喜平等四人相比起來,無異一個天一個地,但擦身呼嘯而過的子彈加劇了國民黨潰兵的恐慌。

    身邊不斷有自己人隨著槍聲倒下,而自己的耳邊不斷有子彈呼嘯而過,這樣的場景如何不讓人驚慌,如何不讓人瘋狂!

    這個時候,別人的性命還算什麽,老子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什麽自己人,見鬼去吧!老子隻要盯住跑在前麵那個,跑得過他老子就安全多了!……後麵又有重物落地的聲音,肯定又是一名自己人吃了花生米,見閻王去了。老子得趕緊跑!

    好!前麵那個人步子開始慢了,慢了……他肯定是跑不動了,自己隻要再加一把勁,就可以……呼……

    你他媽的別擋老子的道……

    看吧!老子叫了你別擋道的,你擋了道老子推倒你可別怪……呼……怎麽後麵還有人追了上來?不好!要超過老子了,可不能把老子……留在後頭……呼……呼……

    一個,兩個,三個……怎麽後麵的全跑到老子前麵去了……老子他媽的就不信跑不過你們!拚了!呼……

    急劇的奔跑之下,潰兵們都已經精疲力盡,望著就在前方的城門,很多人甚至閉上了眼睛咬著牙往前衝,心中隻抱著一個念頭:隻要衝進城門!隻要進了城門!進了城門就安全了!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全然顧不上身邊的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城門上,望著自己的目標,不斷的給已經幾乎耗盡了體力的自己打氣,盼望著進入城門的那一刻。

    而把守南門的國民黨士兵,起初他們被潰兵們遮擋住了視線,根本就沒能看到後麵忽然有人從路邊、草叢中躍起,跟在了潰兵隊伍之後。

    即使他們偶爾看到了一兩個從地上躍起的影子,但都是穿著一樣的國民黨軍裝的人影,粗看上去,和潰逃的國民黨士兵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哪裏又想得到會有這麽大膽的共匪,敢潛入到離城門隻有數十米遠的地方,並潛伏了一夜。

    待得視線清晰了,他們的目光也沒有停留在眼前的“自己人”身上,而是投向了四五百米開外的丁喜平等人身上,心下緊張的盼著丁喜平等人不要這麽快的追過來,好在“自己人”全部進城之後,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關上城門。

    這就喪失了最後一個發現鄧遜超等“共匪”的機會!

    丁喜平等人追到南門外四五百米的位置時,丁喜平攔住了還待再追的工農革命軍新兵們,帶領著他們設置了簡易的陣地,不斷的往城頭射擊,吸引城頭敵軍的注意力,以掩護鄧遜超等人的行動。

    此刻,城頭的國民黨兵眼都瞪圓了,隻見丁喜平等人的位置後方,忽然從地上冒出了一大群人,影影綽綽的圍了上來,眼見把新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是讓開口子,放國民黨軍潰兵進入城內的工農革命軍士兵。昨晚,他們與鄧遜超等人同時潛伏到了南城門外,不同的是,他們潛伏在外圍,任務是等待鄧遜超等人攻下城門後,進入城內擴大戰果。

    此刻,兩支部隊匯合起來,眼見後麵到操場取槍的戰士也回來了,一時之間人多槍足,聲勢鼎盛。

    城頭的國民黨軍士兵見此麵麵相覷,還未能反映過來,忽然身後槍聲大起,許多國民黨軍士兵未曾轉身便已倒在自身後射來的子彈之下。

    這是混進城內的鄧遜超等人。他們進得城來,城門後空地上正有一名國民黨軍軍官在那裏集合潰兵,鄧遜超等人也不打話,留下了五六人混進潰兵之中,兩人守在城門邊,餘下的眾人便向城頭跑去。

    鄧遜超等近二十人一轉過城門,就看到城牆的階梯上站著兩名國民黨軍士兵,鄧遜超急中生智,在這兩人見到數人上來,還未來得及反映的時候,喝道:“共軍都打過來了,你們怎麽還站在這裏,不到城頭去?想當逃兵老子斃了你們!”

    兩人驚愕了一下,哪裏會想到這些人有問題,一人反映過來後,還傻乎乎的答道:“誤會!誤會!咱哥倆是在這看熱鬧的。”

    另一人脾氣有些暴躁,聞言立即罵了回來:“他媽的!老子幹你屁事!你是那個班的?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訓老子……幹嘛!擠什麽擠,也太橫了吧。”見到鄧遜超等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後麵這句話卻已經軟了下來。

    正當兩人在心中暗罵這幫家夥不懂“規矩”時,這幫家夥中跑在最後的兩人停在他們麵前,把兩支步槍頂在了他們的胸膛上,嚇得兩人頓時臉色發青。

    脾氣不怎麽好的那位趕緊換上了一副笑臉:“大哥!別!別!都是自己人,別!咱哥倆嘴臭,你大人有大量……”

    隻見拿槍指著他們的一人喝道:“誰和你們是自己人!不睜大了你們的狗眼!老子是工農革命軍的!把槍交出來!”

    脾氣不好的那位一轉念,已經想到了鄧遜超等人露出的破綻:這些人根本就不懂換崗的口令!而且,他們說的是什麽?共軍?自己人誰會這麽稱呼共產黨的部隊,都是叫共匪的!想到了後果,這位人頓時便軟了下去。

    旁邊有些傻乎乎的那位卻未能反應過來,還以為是在開玩笑,一邊說道:“大哥別開玩笑了,當心走火了就不好玩了!”一邊企圖用手去撥開指著自己的槍口。

    忽然,城牆上槍聲大作,清晰可以聽出來的,那些子彈不是射出城去,而是射向城頭附近,不時還有臨死前發出的慘叫聲傳來。傻乎乎的那名國民黨士兵看著眼前盯著自己的那名“自己人”,這才反應過來,喊了一聲:“媽啊!”轉身就跑。

    用槍指著他的那名革命軍士兵沒有猶豫,一槍把他打死,協助著旁邊的同伴,把旁邊軟綿綿靠著牆的國民黨士兵手中的槍繳了下來。

    此刻,下麵集合潰兵的國民黨軍軍官這才察覺城牆上出了什麽事,抬起頭來,問道:“你們……”

    城頭上麵的鄧遜超打斷了他的問話,喝道:“你們已經被我們包圍了!放下武器!繳槍不殺!”

    這名軍官臉色大變,第一反應就是就是伸手到腰間去模槍。這時,他前方的潰兵中,有兩人亮出武器,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他,喝道:“不許動!不然斃了你!”

    此時,混入人群中的革命軍戰士手上都舉起了一枚手榴彈,在人群中大聲喊道:“不許動!你們都被俘虜了!”

    頓時,空地上鴉鵲無聲,一片寂靜,所有的國民黨士兵都愣住了。

    沉默沒有維持多久,隻聽見“哢嗒”一聲有些清脆的聲音傳來,一眾國民黨軍士兵抬頭看去,卻是城門上的“共匪”把城頭上的重機槍搬轉了過來,槍口指著自己,拉上了槍機。

    國民黨軍軍官看著用槍指著自己的兩名士兵,這才醒悟過來,剛才他見到這兩名士兵不斷的往前擠,還道這兩人上來銘聽自己的“教誨”,沒料到這二人其實是催命的祖宗!

    看著眼前黑洞洞的指著自己的兩支槍口,城牆上對著這邊虎視眈眈的鄧遜超等人,看著那挺馬克沁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他知道,事已不可為,反抗隻能是死路一條。他不是那種會為了黨國誓死效忠的人,苦笑一下後,便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任旁邊的兩名共軍卸下了自己的手槍。

    至此,在場的國民黨軍士兵看到軍官繳了械,也都軟了下來,順從的按照鄧遜超的吩咐,把雙手舉在頭上,蹲了下來。

    鄧遜超也鬆了一口氣。300多人,如果人人鬥誌昂揚,誓死衝鋒,那可不是一挺機槍就能輕易阻擋的。更何況,牆頭太高,下麵的寬闊地離得太近,機槍的俯角根本就沒有這麽低,嚇嚇人是可以,真要用起來,對於這個死角就純粹是個擺設。

    城門呀呀的打開了,城頭上一名國民黨軍模樣的士兵伸出手來,在空中揮舞著一條白色毛巾。南門外的指揮員張自清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把他交給身邊的警衛員,對旁邊還舉著望遠鏡的毛則東說道:“胳膊上繞著白毛巾,沒錯!是我們的人。毛委員,該我們進城了!”

    毛則東放下望遠鏡,喜道:“好家夥!兵不血刃!好!該我們進城了。大家進城!”一邊說,毛則東一邊用手向前用力揮舞了一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南門一旦拿下,整個城防已經破開了一道口子。而整個寧岡新城總兵力也不過500多人,在南門城樓內外便已經有300多人被俘,40多人被擊斃。

    當國民黨軍營長王國鎖、寧岡縣縣長張開陽聽到槍聲,匆匆趕到縣衙匯合時,聞知南門已經失守,部隊大多陷於敵手。繼而又聽聞東西兩城門槍聲大作,得知共匪正在沿著城牆向東西兩門進攻時,頓知大勢已去,寧岡新城已經不可能守住。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懼意,不約而同作出了棄城而走的決定。當下,張開陽派人通知縣政府與自己關係較好的官員,王國鎖立即派人傳令棄城從北門撤退。

    二十餘分鍾後,兩人匆匆帶了細軟,從共匪尚未打到的北門逃出。此時,縣政府能夠逃出的官員帶上的財物還不足其財富的三成,王國鎖的一營兵力加本地的靖衛團一共也隻有不足100人逃出,武器彈藥輜重多數都已不顧。

    兩人騎著馬,帶著手下及家眷不到兩百人一路急行,待北門城樓遠遠拋在身後,回身已經望不到樓頂的尖角,也聽不見城內的槍聲,此時方才籲了一口氣,鬆下緊繃著的神經,讓手下放慢了已經疲憊的腳步。

    張開陽緩緩驅馬靠近了王國鎖,有些忐忑的問道:“王營長,接下來我們先去那兒?”

    王國鎖也沒有什麽好精神,手下一個營的兵力,現在隻有不到100人跑了出來,其中十成還有三成是本地靖衛團的人馬,回去被斥責那是肯定的了。

    不過比起失去了地盤就可能失去職位的張開陽,他回去之後未必會受到大的處分,而且,手上隻要還有人馬有槍,那麽在贛軍之中就不會被取消編製,隻要一路拉些民夫壯丁,回去之後很可能又能搖身一變恢複一營的編製。

    因此王國鎖倒也不是很擔憂,他定了定神,感覺有了一點精神,看到張開陽那副哭喪的模樣,安慰道:“張縣長倒也不必著急。我們能夠從共匪手下逃出來,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隻要留得人在,他日打回來……”

    話猶未盡,四周忽然槍聲四起,隊伍中穿著國民黨軍裝,看起來似乎是頭目模樣的人,一時之間紛紛中彈身亡。

    王國鎖也絲毫沒有例外。一身國民黨軍軍官服裝,騎在馬上的他,在隊伍之中格外醒目,瞄準他的便是錢斌。此刻在錢斌扣動了扳機之後,王國鎖腦門上便穿出了一個洞,子彈自左眼眶打入,又從右後腦勺中穿出。

    王國鎖還待說的下文,頓時留在了他的腦中,隨著腦漿飛濺了出來。隻是,張開陽恐怕沒有什麽特異功能,不可能從腦漿中讀出別人想說的話,也就不可能知道王國鎖後麵想說的是什麽了。

    而張開陽也不能有這個心思去想王國鎖會想說些什麽,他本來看著王國鎖,很是期待王國鎖的下文,但他看到的,是王國鎖的腦袋忽然向後一仰,眼眶上忽然多出了一個黑洞,後腦勺上清晰可見一股紅白相間的東西飛噴而出,似乎還有些濺到了他的身上。

    這一刻,張開陽腦中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想法,隻覺得肚中一片翻江倒海,頭一低便就著馬鞍邊吐了起來——這救了他的命。

    錢斌是一名優秀的狙擊手,當年在全師乃至全軍大比武上都能排上名號,趙子鋒對狙擊並不擅長,這裏伏擊的人中雖然也有十七軍的戰士,但誰也沒有和他搶這兩個主要目標。

    待得錢斌拉過槍栓上好子彈,端起槍來瞄準的時候,王國鎖的屍體剛剛掉落馬下,張開陽也已經彎下腰,雙手抱著馬頸下半部吐了起來。

    錢斌視線越過準星,看到張開陽已經“趴”在了馬鞍上,還道是誰把這名大人物給幹掉了。他的視線隻停留了0.2秒,就偏了偏槍口,找到了一名端起槍企圖趴下的國民黨軍士兵,一槍在這名企圖抵抗的士兵腦袋上開了個洞。

    待錢斌再次拉開槍栓,上了了一顆子彈,工農革命軍中的許多士兵,此刻也就隻是開了一槍而已。排槍過後,負責指揮伏擊戰役的袁聞才一躍而起,平握手上已經射出子彈的步槍,大聲喊道:“衝啊!”

    這是工農革命軍的慣用的戰法。事實上,由於彈藥的匱乏,工農革命軍並沒有與敵人打陣地站的本錢,向來就是采用伏擊迅速打蒙敵人,最大可能的摧毀敵人的抵抗,隨後一個氣勢洶洶的衝鋒打散敵軍的鬥誌,繳獲盡可能多的武器彈藥。

    這一點,對於這200多惶惶出逃的敵軍,顯然效果格外的好。

    伏擊的戰士紛紛起立,向著下麵的國民黨隊伍衝了過去。錢斌等也跟著衝了出去,但與一般戰士不同的,錢斌等人一邊衝,一邊在觀察著戰場,隻要戰場上有那一名國民黨士兵有抵抗的嫌疑,下一刻錢斌等人槍膛裏的子彈就會鑽到那人身上。

    隻是,那些拿短槍的軍官、頭目在衝鋒之前就倒在了槍口下,除了這些人,士兵中會抵抗的實在是太少了。錢斌等人不過開了兩槍,消滅了幾個拿短槍的漏網之魚,就再也無法找到任何一個端起槍試圖抵抗的敵人。所有的國民黨士兵、靖衛團團丁都不約而同的舉起了雙手,甚至很多人是跪在地上而不是蹲在地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