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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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民眾是害怕武工隊一撤走,自己會遭到地主鄉紳的報複、清洗,因而不讓韋茂名等走;一些是為了讓藍程等人留下自己的子弟,因而扯住藍程等人不讓走;一些是要武工隊遲上幾天,讓自己收拾好東西,好跟武工隊走……

    藍程等人被民眾在操場圍得水泄不通,一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幸好武工隊大部隊早在昨夜就已經上路,留下的僅僅是藍程、陳近益、韋茂名等數名深知內情之人,他們意誌堅定、體力較強!最後,在留下的四縣黨員協助下,經過數個小時掙紮,數人才得以脫身。

    這次撤離,雖然事先做了無數的工作,真正撤離的時候,還是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許多民眾對於我黨失去了信心,黨的基層組織的工作一度難以開展,許多不明真相的共產黨員也對共產主義失去了信心,失敗的情緒在四縣地下黨組織內蔓延了數月之久,不斷有叛徒出現,給四縣的地下黨組織造成了極大的破壞。

    直至月餘之後,藍程、韋茂名當年的演戲生了效果。民眾看到武工隊撤走,國民黨的青天白日旗重新升起,地主、鄉紳一過月餘,依然不敢加租加息,許多人想起了撤離大會上韋茂名等所說的話。

    不少已經轉為靖衛團、護鄉團的民兵們,開始傳出地主、鄉紳之所以不加租加息,是害怕武工隊打回來的消息。加上地下黨組織一直不斷宣揚的,武工隊的撤走,是為了避免四縣民眾遭受刀兵之災,為了四縣民眾“忍淚”撤走。在這些消息下,民眾方才開始重新恢複了對我黨的信心,對地下黨組織的支持才開始解凍,並持續上升。

    有了四裏八鄉民眾強有力的支持,又聽聞武工隊在江西發展迅速,數月之後,黨內失敗情緒的蔓延才停止了下來。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湘南特委在湘南開展“燒盡土豪劣紳房屋,殺盡土豪劣紳頭顱,變有產者為無產者,從而帶動他們起來革命”的運動,在湘南導致了遍地狼煙的景象。

    開始對於土豪劣紳的處理,還是有許多民眾表示了讚成,並積極的幫助湘南特委的執行組,積極參與工農革命軍及赤衛隊,為了實現湘南特委所描述的美好場景,表現出極大的熱忱。陳進益前往宜章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

    待到攻打郴州前夕,這種情況就悄然發生了變化。先是民眾對於湘南特委的執行組非要燒掉土豪劣紳的房子,表示了強烈的不解。

    隨後,湘南特委開始嚴格執行“變有產者為無產者,從而帶動他們起來革命”這一決議,開始收繳所謂的“有產者”財產,以將他們變為“無產者”。這一決議,傷害了湘南占絕大多數的民眾。

    此時的湘南人民,半數以上的,都是家中薄有田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對於土豪劣紳壓價收米、高價地租、大鬥進小鬥出等等行為,早就存在著極端的不滿,甚至是矛盾深重。因而湘南特委“殺盡土豪劣紳頭顱”的決議,在湘南受到的是歡迎,是民眾自發的熱情。

    但一旦進入到“變有產者為無產者,從而帶動他們起來革命”這個革命深入階段,湘南特委代表的中華共產黨就失去了民心。

    中華農民的問題,最根本就是土地問題!

    已經有的,再給他們,那是受到歡迎的;但要把已經有的從他們手上剝奪出去,那就犯了天下之大不韙,民眾絕對不會答應。

    在此情況下,湘南特委反而認為是個別人、個別隱藏的土豪劣紳的問題,認為是土豪劣紳進行的反撲,認為應當嚴格的、殘酷的把這些反撲的“土豪、劣紳”給打擊下去。於是“燒盡土豪劣紳房子、殺盡土豪劣紳頭顱”開始了擴大化,把富農、中農中極大的一個部分都劃為了土豪劣紳進行了鎮壓。

    殘酷而略帶血腥的手段,很快把“變無產者為有產者,從而帶動他們起來革命”的決議執行了下去,但矛盾也深深的埋入了此刻的湘南,絕大多數的湘南民眾迅速失去了起初的那股革命熱情。

    在打下郴州後,隨著工農革命軍攻勢的取消,士兵們知道了家中的狀況,士氣便一落千丈,並開始出現了零散逃兵,連士兵中大多數都是南昌起義老底子的工農革命軍第一師,都出現了少數逃兵。

    通過槍斃逃兵、宣布部隊紀律,逃兵的現象立即得到了緩解,但工農革命軍的士氣卻始終沒能提起來。赤衛隊這些地方武裝更不用說,基本上已經成了空架子,即使強迫村民去參加,也是沒精打彩的敷衍了事。

    工農革命軍裝備本來就差,失去士氣之後,戰鬥力便急劇下降,並隨著赤衛隊的名存實亡,開始失去耳目、兵員的後備力量。

    3月17日傍晚,藍程、韋茂名等脫身之後,在18日夜間就回到了停在郴州城下的大部隊。當晚,藍程、韋茂名連夜進入郴州城內,往湘南特委會而來。

    湘南特委會也就是湘南軍委會所在地,過往一個月來,武工隊與工農革命軍第一師相約進行協同演練,藍程就沒少跑這裏,也算熟門熟路了。

    向門口的警衛員點了點頭,藍程、韋茂名直奔軍委會指揮部,平時朱得、陳逸等人就是在那裏辦工,即使休息也就是在那後麵的房間中。

    武工隊放棄耒陽、常寧思想的情況,如果直接在湘南特委中說出來,必然會引起憾然大波,湘南特委定然會把湘南武工隊當成是逃跑,進而與湘南武工隊劃清界線。這樣,藍程與韋茂名就再也沒有那個立場勸說湘南工農革命軍撤向江西了。藍程與韋茂名打算,先與朱得、陳逸等同誌通個氣,取得他們的支持。隻要能夠獲得他們的支持,湘南工農革命軍即使不能完全撤出湘南,最起碼也能把湘南工農革命軍最精銳的第一師撤出來。

    不過,今天他們撲了一個空,詢問警衛員,卻是湘南特委正在連夜開會。藍程、韋茂名趕到會場,正是對當前國民黨兵力進行分析的時候,魯林雖然對藍程、韋茂名等沒有什麽好感,依然讓藍程、韋茂名列席會議,並請二人介紹所了解的國民黨軍實力情況。

    藍程拿出隨身的地圖,這是一副以過去的標準地圖手繪的湘南地勢圖,藍程平日自己使用的,此刻卻派上了用場。藍程把地圖釘到了牆上,指著地圖說道:“這次國民黨集結了7個師及一些湘南靖衛團等零散部隊,約八萬人的兵力,從長沙、邵陽一線,分兵三路……”

    藍程把武工隊了解到的情況介紹了一遍,魯林請藍程坐下,道:“現在國民黨重兵壓境,在革命的危急關頭,我希望湘南武工隊的同誌為了革命,不要再說什麽管轄問題,統一接受湘南特委的調度,把來犯的國民黨匪軍趕出湘南根據地。”

    魯林說著,看向了兩人,但藍程與韋茂名相互對視了一眼之後,卻不致可否,局麵頓時有些冷的感覺。就在魯林已經有些不耐煩,眼看就要發飆的時候,藍程道:“關於此次國民黨部隊圍剿情況,紅麻根據地中華工農紅軍十七軍李錦江軍長針對當前局勢,已經作出了整體計劃指示武工隊。不過,為了不幹擾湘南特委對局勢的分析,我們想先旁聽,然後再說說我們的計劃,以加強配合。”

    藍程抬出了十七軍與李錦江來,湘南特委眾人頓時再沒有別的說法。武工隊的實力眾人都知道,一團之力,不足千人,但真正打起來,隻怕湘南的這幾師沒有誰是一合之將。由武工隊,更可以想見擁有一軍之力,萬多人馬,訓練裝備更為精良的十七軍的實力。

    這個年頭,革命的力量實在是太薄弱了,能夠發展有這麽強的實力的同誌,毫無疑問的贏得了眾人(至少是大多數人)的尊敬,起碼在此刻就沒有人提出質疑。

    而藍程也說得冠冕堂皇,讓多數人都感到似乎還是先自己分析的好。少數幾個能清楚認識到藍程說的話不通之處的人,知道藍程不想說,便也不再勉強。當下湘南特委等人繼續討論如何應對當前的局勢,藍程、韋茂名就在一邊旁聽。

    藍程所說的情況,有許多就是紅麻根據地的內線傳出的信息,這極大的豐富了湘南特委的情報,當下湘南特委把收到的情報更新了之後,就開始討論怎麽迎敵。

    討論的結果讓藍程、韋茂名大開眼界。最令二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會有人提議,湘南工農革命軍應當據湘南的地勢,分兵把守。此人大肆渲染了一番防守與進攻的消耗,又談論了湘南的地形,最後得出結論:隻要湘南工農革命軍分別扼險要地形,緩緩消耗國民黨軍的實力,國民黨軍很快就會彈盡糧竭、傷亡慘重,乖乖退出湘南。

    還有的提出了最有市場的提議:不應當被動防守,坐視根據地民眾損失,應當主動迎敵。此人的這個提議頗受歡迎也頗有見地,但一說到怎麽個迎敵,此人就顯得白癡一般:敵人八萬人三路來攻,工農革命軍一萬多人,也應當分做三路,主動出擊把敵人擋在根據地之外,並消滅他們。

    當下,立即有人指出了他的計劃中的問題,工農革命軍沒有那個實力同時出擊三路敵人,同時消滅他們。但指出問題這人提出的建議卻依然讓藍程、韋茂名大搖其頭——這人話鋒一轉,接著道:“當然,我們湘南革命軍的實力是很強的,過去,岩泉一戰,我們就消滅了敵人一個師,現在我們已經不是當初那一千多人,我們已經有了5個師,一萬多人馬,實力空前的強大!我提議,改分兵出擊為出擊一路,將三路敵人在根據地外各個擊破,一一消滅他們。”

    實力強大?藍程忍不住湊到韋茂名耳邊,道:“吹牛不怕閃了舌頭,就這些人,敢妄稱實力強大!”

    韋茂名忍住笑,小聲對藍程說道:“不能這麽說,他們的實力確實是很強大的——用來欺負那些落魄地主,實力是足夠強大了!”

    藍程也是一笑。兩人都知道,這一萬多人馬,其實真正可堪一戰的,還是那一千多南昌起義的老底子,而這位大言不慚的同誌,還真的能夠置換概念,不但把自己的精銳擴大的整個部隊,還把許克祥那裝備低劣、缺乏訓練的獨立第三師,擴大到整個國民黨部隊。

    此時,朱得站了起來,道:“不管怎麽樣,國民黨軍如此重兵壓境,如果我們與之硬拚,傷亡必不可少!我提議,向井岡山轉移,把隊伍帶到井岡山去,和毛則東同誌領導的秋收起義部隊匯合!”

    朱得方才說完,魯林立即否決了他的提議:“不行!工農革命軍是革命的隊伍,不是山大王!而且,井岡山根據地在毛則東同誌的領導下,也犯了嚴重的錯誤,不是一個純潔的根據地。更重要的,中央命令井岡山根據地的隊伍到湘南匯合的時候,井岡山根據地居然拒不執行,簡直就是土匪作為……”

    藍程與韋茂名相對一笑,這就是鄧遜超、丁喜平等的作用了,曆史上會離開的井岡山的毛則東,在他鄧遜超、丁喜平的勸說下,沒有向湘南進發,而是更為努力的鞏固井岡山根據地,現在已經多次消滅來犯的國民黨軍。

    魯林還在接著說道:“我們不能與一支土匪性質的部隊匯合,那樣會帶壞我們純潔的隊伍!建議向井岡山撤退的同誌要本著對革命負責的態度,慎重的作出建議。”

    魯林的話說得有些過,朱得不禁有些惱火,想到:當初就是你們堅持要搞什麽“殺盡土豪劣紳頭顱,燒盡土豪劣紳房子”,“變有產者為無產者,從而強迫他們起來革命”,搞得天怒人怨,民眾都淡漠的對待革命。不然,以起義之初民眾的革命熱情,在湘南這麽大的地盤上,隻要我們展開運動作戰,不要說七個師,就是十個師都能一一殲滅他們。想歸想,朱得還是坐了下來,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當前革命遇到的難題,而不是清責任翻舊賬的時候。

    陳逸看到朱得的臉色實在不對,擔心鬧僵了,便起身說道:“敵人來攻的三路人馬,即便最弱的一路都布置有兩個師,我們是無法吃得掉他們其中任何一路的。我的意見是先退讓,把一些縣城讓出來,促使敵軍分兵駐紮,分散敵人的兵力。然後再調動敵軍,誘使他們每一路再進行分兵,抓住時機殲敵一部。通過多次零碎殲敵,積小為大,最終打破敵軍的三路圍剿。”

    藍程點了點頭,心中暗自想到,如果不是考慮到整個中華國的大局,已經有了撤向江西的方案,而且湘南的民眾基礎未受到破壞,這一方案無疑是最適合湘南根據地的戰略構思。

    但對於湘南特委的絕大多數人而言,這樣的方案卻是不能接收的,當下立時就有人站起來,說陳逸是投降主義、退讓主義、逃跑主義……。那些已經脫了農民外衣,一躍而成為湘南特委委員的農民,叫嚷起“主義”來,比誰都要厲害,一口一個“主義”,直聽得藍程與韋茂名大搖其頭。

    幸好魯林等幾名真正管事的委員都頭腦清醒,知道自己這些人處理根據地政務或許還算可以,但說到軍事,就完全是門外漢,還是由朱得、陳逸、王爾卓等來指揮。

    當下計議妥當,決定放棄耒陽、常寧、資興、永興、郴州等數個縣市,部隊主力收縮到一起,準備待敵軍分兵進攻後,選擇消滅其中一路,打退敵人的圍剿。

    對於這個計劃,藍程與韋茂名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征求他們意見放棄耒陽、常寧四縣時,兩人也大方同意了。反正武工隊現在都已經撤離了四縣,兩人正愁怎麽在這些人麵前掩飾,現在就有一個極端好的機會,連掩飾都不必了。

    當陳逸問到藍程,紅麻根據地的工農紅軍十七軍有什麽計劃時,藍程隨便說了說,以什麽配合湘南工農革命軍、協助作戰之類的,推了過去。

    笑話,連陳逸剛才僅是為了消滅國民黨軍而做的退讓,都被罵為逃跑主義,自己這個放棄湘南撤向江西的計劃,說了出來還不被當作叛徒給斃了。

    兩人知道此時湘南的現狀,除了四縣之外,其他各縣現在都已經搞得階級鬥爭勢如水火。這樣的局勢,固然使得貧農、佃農多數都靠向了革命,但占到了很大一部分的富農、中農及家中薄有田產的一些貧農,卻由於切身利益首先被損害,對革命已經持反對的態度。

    至於那些地主、鄉紳階級,則無論是開明的還是怎樣的,都成了革命的死敵。雖然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被砍了腦袋,但他們的親戚、朋友,都由此恨上革命。情報顯示,此次前來進剿的一名國民黨的師長,就是一名湘南地主的胞弟,他甚至立下了不消滅共產黨人決不離開湘南的誓言。

    這樣的情況下,想要依托民眾進行廣泛的人民戰爭,完全沒有可能,湘南工農革命軍的失敗將成定局。曆史上,湘南根據地也是支持不下去了,才向井岡山轉移,與井岡山工農革命軍完成了會師。現在,去井岡山的道路在鄧遜超、丁喜平等人的努力下,現在等於已經關上了大門。

    如果湘南革命軍不能轉移,在湘南這樣的民眾基礎下,遇到國民黨大軍碾壓,必然會傷亡慘重,即使沒有損失殆盡,餘下的小貓三兩隻也隻能在湘南打遊擊。可是,以現在的湘南民意情況,沒有廣大民眾支持,反而是湘南廣大民眾所仇恨的遊擊隊,最後的下場可想而知!

    決不能讓這些老前輩犧牲在自己的麵前!藍程與韋茂名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決心。剩下的,就靠自己努力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