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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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從軍原名丁家旺,浙江人,家中原來頗有幾畝田地,由於人丁漸多又租了地主幾畝地,後來一次大水,土地的收成全部都泡了湯。無奈之下,隻得以田地做抵押,向地主借了債還了租,再準備下一年的莊稼。
第二年,莊稼有了一個好收成,本來以為可以還清債務。哪想到,地主翻出借條一算帳,卻連利息都沒能還清。此時一家人才知道,原來地主串通了教書先生,在借條上做了手腳,而自己一家人都不識字,自然就沒法知道。
想反悔,借條上白紙黑字,還有父親的手印,根本沒有說理的地方。最後,地主收完所有的糧食,還把他自家那幾畝田地一塊收了去。
父親一氣之下,就此染上了病,挨了兩年後終於過世,而祖母心傷之下,也一並過世。安葬好父親、祖母,債越借越多,地主逼債愈急。
母親無奈之下,隻得把丁從軍一幫兄弟姐妹小的全部送人,讓已經蠻大的丁從軍等幾人逃到外地去,自己則在夜間上吊自盡,讓越累越多的高利貸自此而絕。
從那一天起,丁從軍就把自己的名字改為“從軍”,打算從軍混身官當,風光後,再回來整治那地主。可是,當兵扛槍的路也不是這麽好走的,丁從軍不擅拍馬奉承,也就沒有可能獲得升遷,唯一的好處就是跟著一名老兵練出了一身本領。
李錦江的話,無疑正說中了他的心坎。他對於李錦江,很是感到一種好感,在這種好感之下,丁從軍隱瞞了聽到的李錦江的地址。
這些,李錦江是不知道的。他這幾天過得很是愜意,旁邊有一個頗談得來的美麗女孩,養眼的同時還可以養神。頗是享受的感覺下,船上的時間似乎都太短了。
從交談中了解到,黃琳現在在上海的一家報社工作,這是黃琳花了很大的力氣爭取來的。而黃琳所學的商務管理、出國留學等,那也是黃琳向其父親爭取而來,可以說,這是一名完全走在這個時代女性前列的優秀的女孩子。
隻是,黃琳似乎很不願意提及她的家庭,連談到旁邊那幾個保鏢,她也表現出許多不屑。這同時也讓李錦江很是好奇。
很快,船就到了上海,黃琳提議兩人一起照張相,就讓保鏢幫忙拍了一張合影。隨後黃琳再次邀請李錦江有空時到她家去坐坐,李錦江敷衍著也答應了。
笑話,李錦江來上海是參加中華共產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的,這個時候如果和一名資本家的子女有所糾纏,豈不是要被當即趕出會議。
而且,這個時候的中華共產黨還處於白色恐怖之下,一切活動都是秘密進行的,如果李錦江去找這名女孩,那麽就會帶來暴露的危險。事情的輕重緩急,李錦江還是知道的。
當下,在兩名警衛員曖昧的目光下,在連寫了數天文章的黃秀鬆不解的目光下,李錦江一行與女孩分道揚鑣,趕往會議所在的旅館。
碼頭上,幾名無所事事的青幫弟子正坐在一起閑聊,一人看到同伴慌忙站了起來,還道:“幹嘛!死了老子要奔喪啊?”話猶未盡,冷不防就被人從後麵踢了一腳。
那人頓時勃然大怒,站起來轉身就準備給這位敢踢自己的“大爺”一頓飽拳。轉過頭看清眼前這人後,卻立時泄了氣,心下暗罵,表麵上趕緊堆出一副笑容,恭敬的問道:“小三爺,你找我有什麽事?”
給了這位青幫弟子一腳的,正是龔師傅身邊的小三,他招了招手,示意眾人靠過頭來,而後指著正在遠去的李錦江一行,道:“看到沒有?那邊四個人。”
被踢那名青幫弟子立時說道:“小三爺要給那四人找茬啊!這不是一句話的事,哥幾個馬上就去把他們的行李給奪了,馬上撂黃浦江……”
話猶未盡,他便看到小三手一動,而後一個老大的耳刮子就扇了上來,頓時眼前一陣眼冒金星。他捂著臉,還不清楚為什麽打他,便聽到小三爺罵道:“你小子那個堂口的?你老大怎麽教你的!上去動別人,當心偷雞不著失把米,讓別人把你給扔黃浦江了!”
他頓時在心中大罵:你他媽的不就是榜上了龔護法這顆大樹,他媽的拽什麽拽!心下卻知道,目前這小子不是自己能得罪的。隻能老老實實的答道:“那是,那是,小的缺少教養,沒見過什麽世麵。還請小三爺示下。”
小三看到李錦江一行快要走出碼頭,也不敢耽誤正事,於是說道:“你們給我記著,盯著前麵那四人,看看他們住那個旅社,然後一邊盯著,一邊派人回來報告。知道嗎?另外……”
小三頓了頓,道:“如果可以給他找點‘樂子’,盡管去做,到時報上來一定重重有賞!”
眾青幫弟子連忙連聲答應,小三這才心滿意足的離去。他知道,自己踢了一腳的那名弟子一定恨死了自己,但他全然不擔心。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現在又這麽受天老爺子賞識的龔護法賞識,遲早自己會成為杜老板第二。那時,還怕他一個小小的下級弟子反了天去?
杜老板還絕對沒有自己能打哪!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飄飄然,卻不知道自己除了能打,與別人的差距何止千裏。起碼,杜月升絕對不會幹這種無故得罪人的事。
在他謹慎小心、尊師重道的表麵下,隱藏著的,是一顆他自認為誌存高遠的雄心。事實上,他離他的目標已經非常近了,眼下天老爺子最寵愛的女兒正由龔護法負責保護,隻要他能夠成功的把黃琳收入房中,那麽天老爺子自然要考慮給自己出頭的機會。隻要有了出頭的機會,他相信自己不會比那靠師母養的杜月升做得差。
但是,讓他苦惱的,現實中黃琳根本就不對他假以顏色,而這幾天卻看到黃琳與李錦江連續聊了幾天,每天都聊到晚上,方才意猶未盡的分開。這讓他又嫉又恨,表麵上不敢做出什麽,內心裏卻已經把李錦江列為頭號對手和敵人。
待得他一走遠,挨踢那名青幫弟子便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我呸!不就是傍了棵大樹嗎!拽什麽拽!”
旁邊一人便趕緊勸慰道:“六子,小心,這小子現在不是咱們惹得起的,還是趕緊辦事吧!龔護法交代下來的事情,耽誤了可沒好果子吃!”
於是眾人一哄而散,小六仍罵了幾句不得好死之類,這才與眾人一道,或去傳遞消息或去跟蹤李錦江四人。
此刻在他們身後碼頭發現的這一係列事情,李錦江四人絲毫不知道。他們出了碼頭,便按照黃秀鬆的所說的地址,一路走去。
以黃秀鬆的打算,按照李錦江此刻扮演的身份,應該坐上黃包車,由黃包車拉過去。但李錦江還想看看這個時代上海的碼頭,所以在李錦江執意要走走的情況下,黃秀鬆也隻能跟著李錦江在後麵走。
油傘已經交給了一名警衛員攜帶,但提著個皮箱的黃秀鬆仍然累得不輕,因為李錦江等人的步伐太快了。正當黃秀鬆想出聲建議慢一點的時候,一名警衛員忽然道:“後麵有人跟蹤我們。”
走在前麵的李錦江頭也不回,問道:“是什麽人?”
警衛員答道:“看模樣,似乎是兩個流氓……別回頭!”
黃秀鬆聽到有人跟蹤自己,立時想到了會不會是有人泄密,讓國民黨知道了政治局擴大會議的召開,正待回頭看看什麽人跟蹤自己,警衛員的一聲低喝,頓時讓他反應過來,裝作鬆一鬆手,把皮箱換了隻手。低聲問道:“你能肯定嗎?”
警衛員沒有回答他,李錦江在前麵卻笑道:“放心吧,陳方玉以前是偵察連的,執行過許多任務,眼光有足夠的保證。”
陳方玉哼了一聲,表示對李錦江說的話的肯定,似乎也在對黃秀鬆懷疑自己的不滿。
黃秀鬆急道:“那怎麽辦?還有兩天就要開會了,我們必須在會議開始前,趕到那裏住下……可現在怎麽會有人跟蹤我們?難道是國民黨知道了我們開會的具體情況?”
李錦江沉吟片刻,道:“是不是國民黨的特務,等下我們觀察一下就知道了。如果是的話,我們首先要解決的,是怎麽甩開他們,然後趕緊通知與會的同誌。”
想了想,李錦江接著說道:“那下麵我們不能直接過去會場了。反正還有兩天時間,我們先在上海隨便找家旅館,到處逛逛,等快要開會的時候,我們再過去吧。”
黃秀鬆想到現狀,無奈之下也隻得讚同。於是李錦江四人沿著大道一直走去,但與會場的位置卻越離越遠了。
這裏已經是上海市的範圍,李錦江饒有興致的東看看西看看。黃秀鬆的皮箱也被李錦江安排給了陳方玉攜帶,而皮箱與油傘的那點重量,對於經受過嚴格訓練的兩名警衛員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一身輕鬆的黃秀鬆也就陪著李錦江在上海各個街道逛了起來,四人先在一家飯館吃過了午飯,讓跟蹤的流氓充分看遍了富翁的排場。隨後四人還是沒有找旅館住下,而是東逛逛西逛逛,帶得身後的那兩名疲憊不堪,並充分的觀察了這兩名跟蹤者,確定對方隻是上海街頭的一般小流氓,這才找了間頗大的旅館住下。
接下來兩天裏,李錦江和黃秀鬆等到處遊玩,上海這個年代的老百姓生活及舊有建築,對於李錦江來說是那麽的陌生與新鮮。於是眾人滿上海的跑,拖得後麵跟蹤的流氓疲憊不堪,起初是一天一換,第二天就變成了半天一換。
連小三也被搞得不勝其煩,每天李錦江不是逛這兒就是逛那兒,下麵的青幫弟子一上午三匯報,一天十次八次匯報,而且匯報的都是雜事,搞得他什麽事都沒法幹。
雖然李錦江等弄不明白流氓為什麽會跟蹤自己,但政治局擴大會議的召開卻是非同小可,不得不讓眾人提高了警覺。李錦江等也設過圈套,第一天裝作把所有行李留在旅館,而後眾人傾巢而出,但奇怪的,行李卻沒有被人翻動過。
等到了晚上,警衛員劉齊帶上幾百塊現大洋,故意露了白,跑出去吃宵夜、喝酒,在外麵待了數個小時,最後專門揀偏僻小巷走回來,但後麵跟蹤的流氓一樣沒有動他。
“不是為財,那就難說了!”李錦江沉吟片刻說道:“明天就是會議召開的日子,我們必須甩掉這些人。這樣,今晚我們就動手把他們拿下。陳方玉,你過去參加這樣的行動最多,經驗最足,就由你來布置等下的行動。”
陳方玉思索片刻,道:“現在大致可以確定,對方24小時都不間斷的派有兩個人,在對麵的小巷看著我們,那裏有一個雜貨鋪……”
一邊說著,陳方玉一邊把周圍的地形畫了出來。
最後,陳方玉指著旅館邊的另一條小巷說道:“這條小巷兩邊都是牆,兩端出口正對著的房屋都沒有窗子,不可能觀察得到裏麵。我們隻要進入小巷改變了裝扮,從這頭出來,混入大街當中,敵人就將失去我們的蹤跡。”
陳方玉再看了看表,道:“現在是十七點四十分,行動的時間,最好是在晚上二十點許。這些流氓換班的時間是午夜零時,行動之後我們將有四個小時的時間,足夠我們從這裏走到會議地。”
李錦江提議道:“出了小巷之後,我們最好分成兩組,這樣敵人就無法確定我們的行蹤。進入會場所在旅館的之前,我們再重新打亂了分批進入。”
陳方玉點點頭,道:“不錯。那現在還有什麽補充嗎?”待李錦江與劉齊都道沒有,於是大家準備好行裝,靜待指針指到二十點,陳方玉便道:“行動!”
黃秀鬆在一邊看著,他現在成了閑人一個。陳方玉連這樣沒有什麽危險性的行動,都不敢讓李錦江扛主力,對於手無縛雞之力的黃秀鬆,陳方玉更是沒有安排任何的任務,隻讓黃秀鬆專職做起了行李搬運工的角色。
黃秀鬆正對陳方玉居然指揮李錦江感到奇怪,更讓他有些難以置信的,是李錦江居然處處聽從陳方玉的指揮。這個情景,顛覆了他對李錦江的認知。
過去,在他的接觸中,感到李錦江總是一個人下令,對紅麻根據地的事務進行“個人”的安排,在這樣的認識下,他認為李錦江頗有些犯了獨裁主義,有點封建思想的複辟。
此刻看到李錦江居然把自己交由陳方玉指揮,而原因隻是,陳方玉參加的行動更多,經驗更足。他相信,作為過去由基層升上來的一師之長,乃至一軍之長,李錦江定然也會參加過這樣的行動,這點從李錦江的語氣中就可以聽出來。
李錦江能夠隻是因為自己經驗沒有別人多,就把事情交給更具有經驗的人來決定,這說明了紅麻根據地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而是紅麻根據地內部分工明確。該李錦江做出決定的,就由李錦江決定,而一旦到了李錦江不具備絕對的權威,不該李錦江決定的時候,李錦江一樣會服從命令。
行動一開始,陳方玉與劉齊便消失在了走道的黑影當中,黃秀鬆與李錦江一塊,提著行李慢慢的走下來。這家旅館規模似乎還是挺大的,現在已經是晚上二十點了,大廳裏還有人在走動,不過門口的招待卻已經下班了。
李錦江與黃秀鬆去結了賬,賬房先生雖然有些奇怪,但卻沒有聲張,青幫的弟子已經來過數次詢問李錦江的情況,並讓他們發現李錦江有什麽動靜立即報告。他沒有聲張,正打算等李錦江等走了,看看他們走那一條路,隨後好報告。
但李錦江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李錦江示意賬房打開櫃欄,表示要將黃秀鬆手上的藤箱放到裏麵去寄存。賬房看了看黃秀鬆手上的藤箱的大小、式樣,果然打開了櫃欄,讓黃秀鬆把藤箱放上去。
按照過往兩天的情況,賬房知道,這位流過學的“假洋鬼子”喜歡爽快的人,隻要你爽快的給他幫了忙,一定會有點小錢打賞。那個打開水的小廝就不知道接過李錦江多少賞錢了。
所以,賬房先生便“爽快”的打開了櫃欄,準備接過黃秀鬆手上的藤箱。誰知道,這個藤箱委實太“重”了,黃秀鬆舉了半天,愣是沒能把它舉到櫃台上。
看了看在一旁看熱鬧一般的李錦江,賬房先生無奈之下,隻得探身出來,伸手去接黃秀鬆手上的藤箱。李錦江等的就是這麽一刻,他看看周圍沒有人注意,一個箭步上去,右手合指成掌,在賬房先生頸部動脈那兒一砍。
賬房先生正探出身子,使勁的去接黃秀鬆傳上來的箱子,忽然隻感到兩眼一黑,還不知道怎麽回事,人就暈了過去。李錦江托住賬房先生,把他放睡倒在櫃台上,示意黃秀鬆立即提起行李出門去。此刻,在不是很明亮的燈光下,周圍來往來往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兒已經發生了這樣的一幕。
李錦江擋住櫃台這一角,遲了片刻,看到沒有人注意,也沒必要再賊喊捉賊,於是大搖大擺的走出門去。出得門來,小巷口這邊陳方玉與劉奇已經在那兒了,正在幫黃秀鬆拿行李。
李錦江施施然走過去,眾人進了小巷,趕緊換衣服。隻是,令眾人想象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巷口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