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路遇無良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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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清晨。
葉晨兩人還是上次住的那間病房,夏日裏綠華如蓋的梧桐樹已然蕭條,瘦削的嶙峋枝椏印在落地窗上,林蔭道上還有著枯黃的落葉被踩碎的細細響動。
葉晨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撞上那燦爛如許的陽光,不自然的眯了眯眼。
隨即,環顧四望。
白牆,白色天板,白窗簾,白色床單,白色的被子。
觸目可及皆是一片極致的白。
空氣中還彌散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葉晨猛地坐了起來,看向自己的身上。
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記憶開始回籠。
她揉著腦袋,回想著。
她記得,當時她被人偷襲,胸口中彈,陣陣疲倦襲來。
接著,她聞到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心安定了下來,沉沉睡了過去。
她的心陡然收緊,像是被一雙大手絲絲掐住。
蕭子騰!
她急急掀開被子,來不及穿好鞋就往外麵跑,險些踩到自己的褲腿,摔倒在地。
當時皮衣胖子的埋伏分明是衝著蕭子騰來的,那麽多人,蕭子騰一個人要是應付不了怎麽辦。
就在她剛剛下床的時候,瞥見了旁邊的病床上的安然躺著的人。
呼吸一鬆。
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癱坐在床上。
還好。
他還在。
好好的。
她緩緩走到他的病床邊,細細撫著他的眉,他的眼,他刀削般的五官。
他的臉部輪廓極深,鼻又高又挺,額頭有些高,下巴是帶著一些硬朗的寬。
人道,下巴寬的男人是天生的王者。
她坐在他的床邊,替他掖了掖被子,看著他的睡顏,許久。
吱呀——
小護士推門進來,見葉晨醒來,驚喜的叫了一聲:“你終於醒了,我要去給院長報告。”
葉晨微微揚眉,道:“終於?我睡了多久?”
“你都睡了這是第三天了,我們都擔心你差點醒不過來了——”說到這裏,小護士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連吐吐舌頭。
葉晨莞爾,轉頭又問道:“那我旁邊的這位病人呢?他的情況怎麽樣?”
小護士眉毛耷拉下來,垂頭喪氣道:“不知道,主任們都說他的情況很棘手,都已經找到院長那裏去了。楚老也來過幾趟,可是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
葉晨皺了皺眉,轉身看著床上安然恬淡的睡顏,心微微一疼。
她站起身,溫和的說道:“麻煩你,能不能帶我去找院長。”
小護士點點頭。
兩人便一起出了門,直奔院長辦公室而去。
葉晨到的時候,恰好楚老和院長在討論蕭子騰的病情。
見她過來,楚老連忙招了招手,叫她過來,拉著她的手,左瞧瞧右瞧瞧,又問道:“你個小兔崽子,可算是醒了,可把這把老骨頭擔心的。感覺怎麽樣,今天?”
葉晨微笑,坐到楚老身邊:“師傅,我可好了。你看這不什麽事情都沒有嗎?”
這話倒是沒有說錯。
葉晨在受傷前本來就做好了防護措施,縱然受傷也不過是皮肉傷。
而且,她體內修煉了混元訣,對於受傷的恢複更是比常人要快上許多。
這一次,縱然她昏睡的時間長些,也不過是身體機能的自我保護,為了完全的養好傷。
而她蘇醒之後,便一點事情都沒有了。
楚老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葉晨一番,終於確定了葉晨沒有事,驚奇的對院長說道:“你看,這小丫頭還真是奇了,那麽嚴重的傷,這不過睡了三天,居然一點事都沒有了。”
那好奇的目光,就像是要把葉晨當場拿去解剖一樣。
院長也是驚奇的摸著下巴,道:“這麽一說,還真的是。楚老你這回可真是收了個好徒弟啊。”
葉晨怕兩人再說下去會穿幫,連忙轉過話題,問起了蕭子騰的傷勢。
一談起這個,楚老院長兩人都是皺起了眉。
楚老拿著蕭子騰的檢查報告,斟酌著開口道:“這一次的那個叫蕭子騰的傷勢有些複雜,他主要是新傷加上舊傷,一起發作,形式很棘手。”
新傷加上舊傷?
葉晨微微皺了皺眉。
而且,楚老頓了頓,才說道:“而且,他的腦部似乎受過強烈的刺激,還有劇烈的撞擊,導致他的腦裏有著淤塊的存在。”
然後抬起頭,問向葉晨:“這裏有一份醫檢報告,上麵寫著他似乎有著嚴重的頭痛症,發作時意識會因為疼痛失去意識,時間大概在每個月的月中,我記得你和他認識,有沒有見過他發病的時候的樣子。”
葉晨搖搖頭,嘴裏澀澀的,說不清滋味。
月中?
那不就是她回家不在的那三天。
難怪,難怪當時她回去的時候他那樣的憔悴。
她不在,他一個人在偌大的房子裏,那樣的痛苦與幽暗,到底將如何度過。
會痛到沒有知覺,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痛。
她的心像是被鈍器擊中,悶到說不出話來。
她這才驚覺,她對於他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她摩挲著自己的掌心,那裏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渾渾噩噩的走出楚老和院長的房間,她夢一般的回到了病房,看著蕭子騰的眉眼。
眼眶有些濕。
輕輕將他睡夢中依舊皺起的眉頭一寸一寸撫開,她將頭貼到他的胸口處。
咚咚咚——
那裏是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她將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那裏,另一顆心髒與它在同一頻率。
她忍不住想起剛剛楚老的一句話:“病人可能是因為昏迷前收到的刺激太大,不願意醒過來接受事實。他的傷勢太重,如果十天之內沒有醒過來,腦裏麵的淤血鬱結,後果,將不堪設想——”
蕭子騰,到底是什麽在睡夢中牽絆住你的腳步,讓你不願再醒來。
葉晨醒過來的消息陸續傳了出去,前來看望的人絡繹不絕。
為了讓蕭子騰安心靜養,葉晨便都是在病房外麵見的來人。
首先就是任爺爺任奶奶,陪著他們的是周佳音和她的養母。
在任爺爺任奶奶麵前,周佳音母女顯然有些拘謹,搓著手,低著頭。
葉晨使了個眼神給任奶奶,問著情況。
任奶奶輕輕搖了搖頭,麵色複雜。
葉晨微微歎了一口氣,不再詢問。
直到周佳音母女起身告辭,任奶奶才拉著葉晨的手,表情不知是悲是喜,徐徐說道:“已經查清楚了,佳音確實是當年我弄丟的那個孩子,當年二房還算有點良心,把孩子送給了孤兒院。那個死嬰是他們從醫院裏麵抱出來的。”
葉晨微微點頭,卻沒有笑意。
若是事情當真如此順利,任奶奶便不會露出如此的表情了。
任奶奶眉眼一暗,接著說道:“可是,我把這個消息和小音說了,小音卻怎麽都接受不了,還質問我們當年為什麽要拋棄她。她,她說,她這輩子隻認周家夫婦為父母,其他人_”
任奶奶說著,抹了抹眼淚,聲音哽咽。
葉晨微微點頭。
周佳音本就是這樣的性子,說一不二,決絕。
說出這麽一番話,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任奶奶接著說道:“我們原本也沒打算讓小音一時就接受我們,隻是看她在周家的處境太難,準備幫她一把。她卻不答應還說,還說我們是圖謀周家的財產···”
葉晨愕然。
周佳音這話確實有點太傷人了。
任氏家大業大何時將周家看在眼裏過,若不是因為周佳音,又怎麽會屑於對付周氏。
可是,周佳音卻這樣說。
饒是葉晨也著實覺得周佳音這話過分了些。
葉晨拍著任奶奶的被,柔聲安慰道:“任奶奶,小音還小,她隻是一時沒有想明白,說的氣話。您可不要把話放在心上。”
任奶奶抹著眼淚,道:“我哪裏是怪她。我是在怪我自己,若是當年我再仔細一些,便不會上了二房的當,也不會和她走散這麽多年,導致現在她對我這麽生疏。說起來,這些都是我的錯,又怎麽能怪她呢。”
葉晨微微一歎,不知作何說起。
心裏暗暗算著,是該和周佳音好好談談了。
送走了任奶奶,葉晨又在蕭子騰的床邊坐了一會,才出門驅車,趕往龍門。
周佳音母女現在正在龍門。
一進門,便看見周佳音一人落寞的坐在門口。
她走了過去,將手放在周佳音的肩膀上,坐到了她的身邊。
周佳音目光放空,盯著前方。
那裏,有著一群雪白的鴿子,在嘰嘰咕咕的地上啄著穀粒。
其中,一個大鴿子每次找到穀粒之後,總會含在嘴裏,飛到不遠處的樹上,之後再飛下來。
葉晨不解,隨即向上看,那樹上有著一個鳥窩,窩裏全是嗷嗷待鋪的小鴿子。
舐犢情深。
鳥尚如此,人猶如何。
葉晨終於知道為什麽這兩天聽到任奶奶說,周佳音總會坐在這裏發呆了。
許久,周佳音才幽幽說道:“我媽媽已經被查出來**腺癌了,晚期。”
葉晨一怔,看向她。
周佳音盯著那對鴿子說:“媽媽怕被周家趕出來之後,我們母女生活一直沒有著落,所以在外麵打了好多份工。她不敢讓周家的人知道,也不敢讓我知道,就一直瞞著我們。”
突然,她掩麵,嚶嚶哭了起來:“媽媽查出來那個病已經有半年了,可是為了給我攢錢,一直沒有去治療。直到她前些天暈倒在浴室,我才知道她的病情已經擴散到了腦部,沒救了——”
周佳音把頭埋進了膝蓋裏,肩膀一抽一抽的聳動著。
葉晨拍著她的背,無聲的安慰著。
這大概就是她不願意認任氏夫婦的原因了吧。
她怕周夫人一旦知道自己最後的擔憂也得到了解決,恐怕真的會失去求生的**。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和任奶奶打電話說過這個事情之後,她獨自在大街上遊蕩者。
剛剛周佳音的一番話,讓她心情有些壓抑。
現在是初秋時節,落葉紛繁,地上滿是枯黃的落葉。
人們都換上了外套,走上路上,不時頭頂就有落葉飄下,被人踩在腳下,發出細碎的響動。
她踽踽獨行。
終於,走出那條小道,來到一條主幹道上。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喧囂浮亂。
她順著馬路牙子走著,數著腳下的青石板磚。
突然,一輛黑色的轎車從角落裏麵衝了出來,一下子轉彎不及,撞上了馬路邊的石護欄。
接著,從車上跑下來兩個黑色西服的男人,跑到車頭看了看狀況,低低罵了一聲。
然後,跑到車廂裏麵,抬出一個擔架,上麵躺著一個呼吸急促的老者。
那老者淺灰色襯衣,鋥亮的黑色皮鞋,帶著文雅的眼鏡,衣著光鮮,身份看起來便不凡。
隻是,在擔架上呼吸急促,胸口還有一寸深的傷口。
鮮血溢出來,染紅了他的灰色襯衣。
人命關天,形勢危急。
葉晨轉身向後退了一步,給他們讓出道來。
兩個黑衣人一前一後的抬著擔架,在大街上打著的士。
但是,所有的士司機都是在減速過來,看見老者狀況之後,一踩油門猛的加速,絕塵而去。
他們不想擔這個麻煩。
兩名黑衣人氣的直跺腳,毅然決然的決定抬著擔架在大街上朝著醫院狂奔過去。
葉晨看著他們,扭回了頭。
這世上悲歡離合,生離死別太多,不是每一個遇上的都需要管,而且,她也管不起。
正抬腳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撲通一聲,接著是老婦人的哭喊罵娘的聲音。
葉晨本不欲回頭看,奈何那老婦人的聲音太具有穿透力,在她耳邊環繞,真真是繞梁三日不絕。
她回頭一看,那兩名黑衣人被攔在了路上,焦灼不安。
他們的麵前躺著一個藍色小褂梳著圓髻的老婦人,正扶著她的腿,哎呦哎呦的叫著。
那老婦人罵罵嚷嚷的指著那兩個黑衣人,哭著喊著說:“哎呦喂,我的腿啊,可真是疼死了。現在的年輕人啊,一代不如一代了,走路慌慌張張撞到了人都不知道送到醫院裏麵去。哎呦媽呀,我這腿啊,肯定是骨折了···”
葉晨皺眉。
這是撞瓷?
這人也太沒有眼色了吧,那擔架上可是還躺著一個生命危在旦夕的傷患。
這人居然在這裏耽誤病人的救命時間。
那黑衣人不欲理那老婦人,急急忙忙從兜裏拿出一遝厚厚的鈔票,一把塞到老婦人的手中:“給,給給,給你,你自己到醫院裏麵去看看。”
然後,抬著擔架就要走。
那老婦人看見那遝鈔票眼睛立馬就直了,幾乎是用拽的將那遝鈔票奪到自己自己懷裏。
她死死捂著那遝厚厚的的鈔票不鬆手,眼睛還在咕嚕嚕的轉著。
接著,就見那老婦人的眼中,貪婪的光更甚,飛快的起身,連連追上那兩名黑衣男子,一把抱住了他們的大腿。
那速度,叫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哪裏看得出半分腿傷骨折的樣子。
那老婦人抱住了黑衣人的腿,死命的哭喊道:“哎呀媽呀,這是什麽人呀,撞了人就跑,以為有兩個臭錢了不起嗎?現在的年輕人啊,太沒有責任心了,越來越不尊重老人了···”
那兩名黑衣人的臉上隱隱可見青筋暴起,捏著擔架把手的手開始收緊。
而那老者臉色越來越蒼白,胸口流出的鮮血也越來越多,幾乎要浸透了擔架。
其中一名黑衣人死死盯著那老太,沉聲道:“你再拉著我,耽誤了我們老爺的治療,信不信我真的讓你以後都走不了路!”
那老太被那眼神驚到了,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然後,她驚恐的喊道:“來人啊,殺人了!天啊,當街傷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話雖是這麽喊得,可是她抱著黑衣人的大腿,一直都沒有鬆開。
原來因為這場鬧劇,這裏就聚集了不少人。
如今聽得老婦人如此喊道,不少人更是聚集了過來,對著黑衣人指指點點。
黑衣人咬牙切齒,死死道:“好!那裏倒是說說,誰親眼看見我撞到你了。”
那老婦人眼珠子骨溜溜的轉著,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然後突然伸手指向一個人,連聲叫道:“她,她看到了,不信,你去問她!”
葉晨順著那老太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
她指著自己,目瞪口呆:“我?”
老太狠狠的點了點頭:“就是你,我剛剛分明看見你從我旁邊路過的,你肯定看到了。”
那眼神,那表情,叫一個言之鑿鑿。
弄得葉晨都感覺自己肯定是真的看到了。
葉晨張嘴,說道:“我明明才過來——”
那個來字還沒說完,那個老太就在地上打滾哭了起來:“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啊,在大街上活生生走著被人撞的骨折了不算,現在找個證人都沒有人幫我,現在的孩子可真是沒有家教啊,可憐了我一把老骨頭,還要受這等罪——”
葉晨本來微笑的臉隨著老太的話一點點冷凝下去。
沒家教?
又是這個詞。
難道最近的人罵人都不知道換一句新詞嗎?
難道不知道她最討厭這兩個詞嗎!
她麵色冷凝,勾起一抹邪魅的笑,緩緩走到那老太的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那老太看著氣質轉換如此之快的葉晨,呆在了原地,說不出話來。
葉晨緩緩彎下腰,眉梢凝起冷意,冷笑,一字一句的問道:“這位老太太,是您剛剛說我沒家教嗎?”
那老太看著葉晨冰冷的目光,忍不住向後縮了縮,點了點頭,顫抖道:“是我說的,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葉晨冷笑,重複道,接著輕聲在那老太的耳邊說道:“不怎麽樣,隻是讓您知道亂說話的代價而已。”
對於老者,她向來是尊重的。
不過,對於這種倚老賣老沒有半分廉恥的人,她想她是尊重不起來了。
葉晨站起身,向著人群微微彎腰,朗聲道:“既然這位老奶奶一定要我出來作證,我便請教這位老太太一個問題,來證明這位老太太的話。”
然後,葉晨緩步踱到那老婦人麵前,居高臨下的問道:“這個老太太,既然你說是這位黑衣的先生撞得你。那我問你,是你現在這裏還是這兩名黑衣先生現在這這裏?”
那老婦人立馬搶著答道:“肯定是我先在那裏的,不然他們怎麽撞上我的呢?”
葉晨微笑道:“既然老太太您知道您先來的,黑衣先生後來的,那您為什麽不躲呢?還是,您根本不想躲?”
老婦人語塞,張大嘴愣在原地。
人群中傳來噓聲,還有竊竊私語的聲音。
葉晨抱胸,在老婦人身邊轉來轉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勾唇冷笑道:“還有,您不是說您的腿骨折了嗎?為什麽可以從最開始被撞的那個提防瞬間就到了這裏,還追上了這兩位黑衣先生?莫非,您是醫學上的奇跡,腿骨折了還能走這麽遠?”
說著,葉晨指向路前方一百米的地方,那裏分明一灘血跡。
那是擔架上的老者留下來的。
那血跡就是最好的證據,無需別物。
那一百米,正常人走都需一兩分鍾,老太太一個骨折患者如何那麽快追上兩個身強體壯的黑衣人。
這還當真是醫學史上的一個奇跡!
眾人看著抱著黑衣人大腿哭嚎的老太太眼神瞬間就不一樣了。
老太太臉一白,說不出話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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