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申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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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岱等人循聲看來,卻是一個文士打扮三十多歲的瘦子,蠟黃色的刀條臉,兩腮無肉顴骨高聳,兩條稀疏的耷拉眉在眉心簇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這人其貌不揚卻留著一副好胡須,油黑的胡須垂到胸前,此時正手撫胡須神態自若地看著眾人。
李岱見了一笑,上去一抱拳道:“我等從關西而來,見這潼關雄壯,不由得記起一位遊曆的士人所做的句子,便吟誦出來,不想打攪先生了。”
那人道:“這卻是我唐突了,我聽這詞句雖不工整,意境卻極高,此前從未聽過,比我等腐儒吟的酸句可高明得多,所以冒昧問一句,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所作?”
李岱心裏暗笑,這是元代詞人所寫的元曲,他當然不可能聽過,便搖頭道:“隻是一個遊曆的路人,卻不知道名姓。”
那人道:“可惜可惜,如此高人不得一見。在下兗州申暉申識春,要去汴梁投親,不知道幾位怎麽稱呼?”
李岱道:“申先生客氣了,在下李岱李東嶽,這兩位是我的同伴周平原和丁四郎。從麟州往汴梁去。”
那申暉人長得平平性子卻豪放,笑道:“這卻是巧了,我這人最愛到處遊曆。到現在延州以北還沒去過。如果三位不嫌棄,我們可以同行去汴梁,在下想聽幾位多聊聊西北風物。不如在下做東,同去前麵酒家休息閑談。”
李岱等人本來就時間就很寬裕,潼關駐防了不少兵士,軍容看起來也比長安要整肅的多。李岱想到處看看,但是要害處多有兵士把守,也見不到什麽情勢,此時見那申暉十分豪爽好客,便不推辭,一同取了腳力,往關外要津的客棧而來。
那申暉乘一匹健騾,腳力也很快,幾個人不一會就走到關外五裏處一個路邊酒家,幾人進店要了一壺淡酒,幾樣小菜,圍桌而坐,閑談起來。
周平原和丁四郎都是麟州府州之間的本地人,說起當地風俗和西北關中人物自然滔滔不絕,那申暉卻不是一般隻會讀書的腐儒,問的問題都切中民生軍事的要害,並且此人十分懂得談話技巧,周丁二人說到轉折之處他還不時接上一兩句話以助談興,丁四郎這個悶葫蘆都被引起了談興說了好半天。
那申暉也說起他自己的遊曆經曆,他自稱從二十歲時父母故去後就離開家鄉四處遊覽。中原戰亂之時就在南方遊曆,中原安定之時就觀看中州風物,河北、關中、南唐、荊楚、蜀中都走過。此人確實見聞廣博,對各處古跡典籍信手拈來言之有物。
他性子粗豪,李岱有意談起各地關隘、軍寨、兵士、官吏之事這申暉也毫不避諱侃侃而談。說道南唐那申暉道:“自古南北割據,南方人物柔弱,要同中原抗衡無不劃長江以阻斷南北,仗舟楫之力對抗北方弓馬之強。那楊行密沒能統一荊湖,人便身死,其國又被李氏所篡,如今僭越國號為‘唐’。這南唐雖然富庶,但是東有閩越掣肘西有荊楚為敵,如果不能趁中原版蕩統一江南,占有大江地利,等中原勢強,必然擊其淮南之地。淮南之地若失,北上無力隻能沿江而守。而大江中段又在荊湖手中,到時候恐怕隻能俯首稱臣任由中原宰割。”李岱不由得心中大奇,這申暉所說正是日後南唐衰亡的過程,這人看起來對軍政也有一番見識。
幾人聊了許久,當天就住在這間客棧,第二天四人啟程出了潼關地界繼續向東。申暉揚鞭指著四周道:“潼關外往東這百餘裏都被稱為桃林塞,你看這兩旁無數桃樹。可惜我們這趟來的時候已經是初秋,初春時節這裏漫山桃花開放,落英繽紛景色十分美麗。”
李岱三人見那桃樹,果然生的茂密,這一帶樹林如此之多,遮蔽豔陽,行路涼快道路平整,幾個人騎馬緩緩而進也不難行。
申暉早看出丁四郎和周平原軍士的身份,但是這李岱年紀不大行事卻沉穩大氣,說話條理分明又十分斯文,如果不是和兩個軍漢稱兄道弟,申暉恐怕直接就把他當作哪家大帥的衙內了。
出潼關百四十裏就是修建在函穀道上的古秦函穀關的遺址。有南北兩條道路可過,李岱詢問申暉兩條道路的不同,申暉道:“南麵這路叫做函穀道,長十五裏,其實就是當地喚作稠桑原的高台的裂縫。稠桑原頂部平坦如原,但高度非常高,四周峭壁陡立。這函穀道隻有不到兩丈寬,現在行人已經稀少很多。而北路是黃河從稠桑原北麵流過,衝刷出一片河灘,先秦時代所無,相對寬闊甚多,現在行人多走北路。”
李岱聽了他的解說,反而提出要走南路看看,其他人也無不可,便一起往南路函穀道來。幾個人走進這函穀道的放眼望去,旁邊絕岸壁立,寬不過兩丈,真正的是“車不能方軌,馬不能並鞍”,實在是個險要的地方。
可惜由於黃河的衝刷,北麵水土流失之後又多出一條通路可以交通東西,這個函穀道就不再是唯一的通路了,幾個人出了函穀道,出口處就是被廢棄掉的老的函穀關。爬上那高高的關城,隻見四周樹林密布崤山高聳,關前的弘農河滔滔不息仿佛在向行人訴說這當年強秦據函穀關力抗六國的壯舉。
申暉吟道:“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不知道何時再見關西勝兵!”
李岱搖頭道:“兵家爭勝,打的其實是錢糧,我稱之為後勤。如今關係凋敝,我路過長安看那鄭國渠已經完全被衝毀。無民無糧,關西想再出強兵恐怕要看關東的錢糧支持才行。”
出了陝州地界,沿著洛水河穀前行幾日,洛陽城已經越來越近了。前麵就是漢函穀關,這個漢函穀關是漢武帝年間建成,當年漢武帝把函穀關向東挪動了300多裏,挪到了新安。據說是因為漢時樓船將軍楊仆,數立大功,但深以自己為關外之人而羞恥,因此向漢武帝請求,不願封賞,但願為關內人。於是為了照顧他,漢武帝就把函穀關向東移動了300多裏,把楊仆的家鄉圈了進來。
當然這隻是傳說,實際走這一路的觀察,李岱更相信是因為舊的函穀關失去了阻隔東西的戰略地位,因此當年漢武帝才在現在的地方上修建新關。這新關道路卻沒那麽險要,已經不是兵家必爭之地了,比如王莽新朝的時候赤眉起義軍入關中,就是兵分兩路,繞過函穀漢關,會師於弘農縣,由於弘農沒有防禦,因此得以輕鬆進入關中。因此這漢函穀關的名聲漸漸不顯。
眾人過了漢函穀關,沿途景色陡然繁華起來。一路阡陌縱橫人煙稠密,前麵不遠就是洛陽城了。
洛陽此時為後漢陪都,城牆高大,城市繁華,走在驛路上隻見商旅不絕,兩邊農田密布,附近的龍門石窟、白馬寺等景致吸引遊客如梭,同關西完全是兩種情形。
見到洛陽的高大城牆,申暉感歎道:“洛陽西有崤山函穀關,東有滎陽虎牢關,北有黃河孟津渡口,南有龍門伊闕關,號稱‘天下之中’、‘十省通衢’果然交通便利帝王之資!”
李岱聽了微微一笑道:“這卻未必,在我看洛陽卻不是個建都的好地方。”
申暉聽罷驚詫的看了李岱一眼道:“東嶽賢弟這話實在新奇,不知道作何解釋?”
李岱道:“這洛陽城雖然看起來交通便利,而四周又有高山大河阻隔,但是看似天險,實為天牢!你看這路途,從四處險固進至洛陽城下,都隻須一天,戰略縱深狹小,一旦外圍防禦不住,城中兵士想要做出什麽行動連回旋餘地都沒有。這也是為什麽當初張良反對在此建都。後來唐太宗滅王世充,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攻占洛陽周圍的據點上,等到占領四處險要,反而方便唐軍阻斷救援,王世充空有河南的大量援兵,隻得做了甕中之鱉,就連來救的竇建德也屯兵虎牢關下,被李世民尋機一並滅了。再看安史之亂的時候,唐軍河陽之潰後,李光弼棄洛陽守河陽,就是把史思明關進了天牢,任自己揉捏。可見洛陽看似天險的迷惑性害人不淺啊。”
申暉聽罷半晌無語,歎道:“東嶽這番確實很有見地,非老於兵事者是說不出來的。看東嶽年紀如此之輕,如果沒有家學傳承某是不信的。”
李岱微笑不答,他又哪裏有什麽家學了,隻是原來在軍中所學以及在網絡上看到一些觀點拿出自己讚同的出來罷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