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just want a h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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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來了。
如果將對四個四個季節的喜愛程度降次排序,應該是秋春夏冬。樸泊偏愛不溫不火的季節,春秋差不多,更加喜歡秋天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小眾?春天太美了,喜歡的人太多,沒有人能抗拒一個萬物複蘇連空氣裏都釀著蜜的季節,所以他喜歡秋天,喜歡自古逢秋悲寂寥,私心裏覺得他對秋天的喜愛可以與更少的人平分,那麽分配到的涼涼清風和高遠的天空,也可以多一些。這和喜歡喬淨亭是一個道理,喬淨亭不是第一眼美女,相比之下眉眼都淡淡的,穿衣服也是素淨,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風情和味道,連高三時她臉頰上那兩顆紅紅的青春痘,也有幾分傲世的意思。
“淨淨也不喜歡夏天吧。”樸泊拉開窗簾,整個世界亮堂的可怕,陽光不遺餘力地把萬事萬物都攤開來炙烤,好像要把所有的秘密都曬幹了蒸發掉。喬淨亭的確是不喜歡太亮的日子的,眼睛睜不開不說,陽光可以讓人把她看的清清楚楚,那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真的不好。
樸泊一邊刷牙一邊點開微信,那個加他的女人叫李淨柔,頭像是證件照,倒是與眾不同。吸引他的不是女人出類拔萃的外表,而是她的名字。這個世界上將“靜”放在名字裏的人很多,叫“靜靜”的人很多,但是將幹淨的淨放在名字裏的,這是他遇見的第二個。當然了,這個李淨柔一定不會成為第二個被他叫做“淨淨”的女人。
他本隨著眾人叫喬淨亭小喬,喬淨亭抱怨說自己不是需要銅雀春深來鎖的相貌,叫小喬實在不好意思。
“那叫你亭亭?”
“俗。”
“淨淨吧。”
“跟那個靜靜聽起來一樣,俗。”
“......就淨淨了。”彼時的樸泊一拍大腿做出了決定,這麽一叫就是七八年。
淨柔,柔字也好聽,但是肯定比不上淨亭有意境。
“淨淨,你為什麽叫淨亭啊?”
“不蔓不枝,亭亭淨植。”那時候喬淨亭坐在樸泊隔了一條過道的右手邊,她耐心地解釋,怕樸泊聽不懂,又補充,“周敦頤的。”
“《愛蓮說》,我知道。你別瞧不起人!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嘛。”樸泊一本正經地背誦。
樸泊在醫院實習並沒有沾到父親一點光,他這個乘著降落傘來的主任兒子被更加嚴苛地管束著,他心性頑劣不愛學習,更不愛每天拿著筆記本夾著圓珠筆和那群實習生們一起跟在醫生屁股後麵走訪一個又一個病房,字跡潦草地記下一些自己都看不懂的筆記。但他知道父親是個很要麵子的人,就算自己沒有建樹,也不能將不學無術的樣子展現出來,於是在醫院表現得中規中矩,待人也隨和,倒是和各個科室的實習生都打成一片,其樂融融。
“樸泊,咱們倆等會溜去兒科吧。”每天中午和樸泊一起吃飯的是同來實習的大學生顧知行,他一邊砸吧嘴一邊提出建議。
“去兒科幹嘛?”樸泊早已習慣了顧知行跳脫的思維,但還是跟不上他無厘頭的節奏。
顧知行湊過來鬼鬼祟祟的,“今天兒童節啊,兒科發糖呢,聽說還有小玩具。”
樸泊把碗裏吃不下的糖醋排骨夾給米飯已經見底的顧知行,“咱們是成年男性了,別這麽幼稚,那你三八婦女節要不要去婦科領紅糖水啊?”
“不是,我家不是有個小侄子嘛,我領了糖......”顧知行話還沒說完就匆匆端著飯盆站起來,對著正前方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樸主任好。你們慢慢聊。”
樸泊不抬頭也知道是父親來了,他用筷子漫不經心地把桌上的骨頭夾進飯盆裏。
“吃完了?”
“嗯。”樸泊見父親已經在身邊坐下,知道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他背靠著椅子打了個哈欠,“您有事兒嗎?”
“您?”
“對啊,這是醫院,您是主任,我得放尊重些。”樸泊咧出一個及其誇張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行吧,隨你。”樸景廉看到兒子端端正正地穿著白大褂,胸口夾著三支圓珠筆,有幾分醫生樣子,隻是油頭讓人不很滿意,倒也捯飭的還算整潔,他發不起火來,畢竟比起從前是進步許多了,“不噴香水了?”
樸泊撇了撇嘴角,“那天是有約,偶爾,您別老翻舊賬。”他的手指開始不耐煩地在褲子邊緣蹭來蹭去。
“不說這些,你跟那個姑娘接觸沒?”
“哪個?李淨柔啊?”
“對。”
樸泊心裏暗自好笑,現在竟然還有人用“接觸”這個詞,搞得像幾方會談一樣,他把手機掏出來給父親看,“喏,聽你的話加了,隻是沒聊。”
“女孩子矜持,你要主動點。人家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心髒病專家,年紀輕輕,長得也好,配你還是可惜了。”
“是啊,好好的白菜偏要被我這豬拱了,不知道你那位老朋友心裏有多不情願呢。”
樸泊是在星期五那天和喬淨亭吃飯時接到父親的命令的,說是一位故友的女兒從海外學成歸來,要在h市工作,姑娘是頂級心髒病專家,兩家定下婚約是門當戶對,再好不過。
樸景廉微怒,拍了拍桌子,“什麽白菜,你跟人家見了麵可不能這麽說話,丟我的臉。”
見個鬼麵,樸泊心裏嘀咕,他把飯盆端起來,學著顧知行的樣子衝父親鞠了個躬,“我知道了,主任。”
出了食堂,正對的就是住院部大樓,樸泊想到今天要去三樓3124查看病人情況,便順便拐了進去。
二樓是兒科的病房,經過時發現比往常喧鬧,哭聲少了些,竟然還夾雜著陣陣奶聲奶氣的笑聲。樸泊忽然記起來顧知行的提議,連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地走了進去。還真是在發糖,護士們拎著準備好的小竹籃挨個病房走過去,在醫院裏吃藥掛水苦慣了的孩子們見了糖都伸著手要,不會走路的在父母懷裏撲騰,會走路的圍著護士們,抓著護士裙不放手。
樸泊難掩笑意,在醫院看多了生離死別,對人生的大喜大悲好像都看淡了,忽然看到了這群疼痛著卻還嬉笑著的生命,他的心又漸漸融化了,就像是嘴裏含了一塊大白兔。
“大哥哥。”晃神間聽到有人喊他,一個小男孩抓著他的白大褂下擺,仰著頭看他。
他蹲下來把小男孩抱起來,微微笑著,“怎麽啦?大哥哥沒有糖噢。”
小男孩搖搖頭,他對不遠處的媽媽揮手,嘴裏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你看,我好高,我比你高了。”他被一米九的樸泊抱在懷裏,一下子就比人群高出了一個頭,興奮的難以言喻,兩隻手捏著小拳頭不停地揮。
樸泊笑了,他伸直了胳膊將小男孩舉得更高,在空中左右搖晃,模仿著滑翔機的樣子,小男孩笑的一喘一喘,直到咳嗽起來才被母親抱過去,臨走時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很小的玩具車,還沒有掌心那麽大。他把玩具車遞給樸泊,稚嫩的聲音還在顫抖,“送給你啦。”
樸泊捏著玩具車看了又看,裝進褲子口袋裏。
兒科變成了一個被奶糖味道包裹的星球,沒有小王子的玫瑰,也美好的不像話。仿佛有一層透明的結界將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阻攔在外麵,那些關於疾病、痛苦和生與死的憂慮也被拋在漫無邊際的宇宙裏,成為一顆不值一提的小小塵埃。
如果可以的話,樸泊也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了。
他也曾經想過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他也曾經想過注視著那一個皺皺巴巴的小生命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或是一個充滿了美好幻想的小姑娘,一個貪吃的小胖子,一個沉迷於遊戲的網癮少年......什麽樣的都可以,隻要他的媽媽是......
走出兒科後樸泊打了個電話,
“淨淨,我有個禮物要給你。”
晚上六點五十,樸泊換好便裝準備離開醫院時接到了李淨柔的電話,著實把他嚇了一跳,加了微信之後也沒有說過話,這個女人竟然直接打電話過來,這麽性急。至於電話,不用想也知道是父親給的。
他踱著步在醫院門口等李淨柔,心裏煩躁的想炸毛,和喬淨亭約好的七點半眼看就要到了,李淨柔竟然還沒有出現,難道是秉持著女人遲到是優雅的原則?
七點零五分,李淨柔終於出現了,黑色的連衣裙很簡潔,她拎著白色的包,臉上是充滿了歉意的微笑,“對不起,久等了吧,我剛回國,不太熟悉路。”
李淨柔溫柔嫻靜的樣子實在讓人氣不起來,尤其是她低下頭將頭發夾到耳後的動作,讓人失神。樸泊帶她向醫院內走,“怎麽來的?”
“地鐵。”
“剛回國,應該打車的。”
“環保嘛。”李淨柔輕笑,左邊臉頰有一個很淺很淺的酒窩。
我的天,樸泊頭皮一緊,這顆大白菜,不對,這個女人還真是沒什麽好挑剔的啊。
他帶領李淨柔參觀了醫院,她話不多,卻都切中要點,語速不急不緩,舉手投足之間滿滿的優雅。
“怎麽想到今天來醫院?”
“啊,因為加了微信之後我不好意思開口,你也不說話,我父親催促我,我想正好快入職了,來參觀一下,順便認識一下你。”李淨柔抿著嘴笑,一顆牙齒都沒有露出來,頭發在白色的燈光下有溫柔好看的色澤。
“這樣啊,因為我有約所以不能陪你更久了,實在不好意思啊。”樸泊看看手機,已經七點五十。
“不好意思的是我,突然過來,耽誤你赴約了,”李淨柔微蹙著眉頭,臉上顯現出很真誠的歉意,“對了,見麵禮,也當賠禮道歉了。”她從包裏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係著咖啡色的緞帶。
樸泊一下子慌了,他原本想著應付了事,根本沒想和父親所謂的相親對象見麵,這下倒好,對方還準備了禮物,他局促不安地撓了撓頭,李淨柔卻一下子把盒子塞進他手裏,他隻好收下,“下次再帶你好好參觀醫院,還有,見麵禮。”他舉起小盒子,“見麵禮會補上。”
“好,一言為定。”李淨柔對他揮手。
樸泊到樓下時接到了喬淨亭的電話,對方似乎沒有因為他的遲到而生氣,隻是象征性地抱怨了兩句,然後提議說在樓下見麵。
晚風也是帶著些溫熱的,樸泊將車停好,在樓下走了兩圈,聞聞自己的衣服袖子上有沒有沾到李淨柔的香水味。和喬淨亭在一起時不用擔心這些,喬淨亭幾乎不噴香水,身上從來都是一種剛洗過衣服的清香味道,聞上去有一種汽水咕嘟咕嘟的錯覺。
喬淨亭從兩層樓梯上跳下來,穿著優衣庫的白色t恤和寬鬆的短褲,兩條很白很白的腿,一雙大紅色的帆布鞋,她的短發被幹幹淨淨地用發帶箍好,露出了耳朵和額頭。
來的路上樸泊有一陣心慌,他一直覺得自己和其他男人不同,是不屑於那些胭脂俗粉的,他不喜歡所有人都認為美的東西,這次卻不得不承認李淨柔的一顰一笑讓他有些膽戰心驚。他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喬淨亭最合他的胃口,不管是不那麽出眾的外表,還是莽撞笨拙的模樣,甚至那幾分脆弱和病態,都能嚴絲合縫地觸及他的心坎。李淨柔的出現卻似乎挑戰了這一切。
當喬淨亭兔子一般蹦到他的身邊,那陣洗衣液的味道又侵襲了他的鼻腔的時候,他感到四麵楚歌,感到一種不僅讓他心動,還能讓他無條件繳械投降的力量,果然還是喬淨亭啊。
樸泊的心又定了。
“什麽禮物?”喬淨亭攤出手掌心,吸著鼻子等待。
樸泊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那輛綠色的玩具小車,“哈哈哈,你是不是期待了很多啊。”
“我可沒有噢。”喬淨亭蹲下來,將玩具小車放在地上,用手按著向後拉動了一段距離後放開,小車便自動向前行駛,擦著地麵一陣清脆的沙沙聲。喬淨亭似乎很滿意這樣的遊戲,她跟在小車後麵一路小跑,嘴裏還喊著“等等我”。
樸泊站在原地望著那個白色的身影,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他想給轉身回來的她一個擁抱,又不想顯得唐突和矯情。
“淨淨。”
“嗯?”喬淨亭還是將小車攥在手裏,如獲至寶一般。
“你現在這樣,還挺像高中那會兒的,那時候也是短頭發。”
“是嗎,短頭發好看?”
“嗯。”樸泊伸手將她靠近肩膀那裏翹起來的頭發撫平。
“嘁,我大學那陣長頭發你也說好看啊,隻是......”喬淨亭沒有再說下去,她眨眨眼睛,“這個是你給我買的兒童節禮物?”
樸泊笑了,“不是,我們都老了,誰給你準備這些。今天路過兒科,一個小男孩兒送我的。”
喬淨亭又蹲下來,一隻手抓著小車在地上滑來滑去,“小孩子都喜歡你。”
樸泊看著她乖巧的頭頂,忽然說,“淨淨,你也喜歡孩子的對不對,要是當時......”
喬淨亭滑動著小車的手猝然停下來,她的後背僵了一下,並沒有抬起頭,“樸泊,你知道我們不應該說這些的。”她的聲音很輕,一下子就被風吹散了。過了好久,她才仰起頭,像看一個巨人一樣看著樸泊,“我們就這樣,等哪天不得不改變了,再說,好嗎?”
樸泊看著她纖細的胳膊,掉了一邊鞋帶的帆布鞋,還有耳垂上那枚依舊亮閃閃的耳釘,沉默了一會。
“好。”
他還是沒有勇氣伸出手去抱抱她。
不是朋友那樣插科打諢的雙手環繞,而是一個鄭重其事的擁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