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果腹和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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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泊和喬淨亭之間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是遭遇尷尬或冷戰時不會彼此打擾,靜待一個契機來渙然冰釋。畢竟他們不是對方生命中的過客,總會有無數個機緣讓他們重合,等到不得不麵對的那天,他們不提往事,也無需握手言和,隻裝作一切照舊,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六一兒童節過後就再沒有見麵了,喬淨亭忙著公司的新企劃,終於不用整日像一隻無頭蒼蠅一般周旋在茶水間,一切都好像要步入正軌了。
她在公司樓下的日料店和同事張子清一起吃午飯,看到來電顯示是周醫生,還是毫不避諱地接了電話。
“淨亭,你身體哪裏不好,還要複查?”
“小時候發燒落下的病根,小事兒。”喬淨亭笑道,她從來不故意掩飾,總覺得掩飾更讓人疑心。說謊雖考驗臨場發揮能力,習慣之後反而更加從容不迫,有時是皮膚病,有時是季節性過敏,總之那些人們時常掛在口頭的小病症,信手拈來。
“什麽時候去?”張子清關切的問。
“一點。”喬淨亭看看時間,“一會兒你幫我跟組長說一聲,請兩個小時假。”
張子清笑得很狡黠,她咬著壽司湊過來,“請什麽假啊,問起來我再說,沒人發現就罷了。”
喬淨亭到達四院時正好十二點五十,她知道周醫生的病人很多,就算是午飯時間也常常被堵在辦公室裏,早去了也是等。何況四院是h市唯一一所精神疾病醫院,在裏麵晃悠總不是好事。
她在醫院門口的水果攤上稱了一斤橘子,紅色的塑料袋懸在胳膊上。
她一路走一路剝橘子,橘子皮也隨手扔進塑料袋裏,到心理谘詢室門口時看到了樸泊。
樸泊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卡其色的九分褲縮上去,過於瘦削的小腿露出來很多,就算是在夏天還是讓人覺得太涼。喬淨亭在他身邊坐下,不冷不熱地打招呼,“周醫生還通知你了?”
“嗯,你哪次複查不是我陪著的?”樸泊沒有因為喬淨亭猝不及防的出現而驚訝,像是早就約好了似的。
“畢竟h市就你一個人知道我那些個黑曆史。”喬淨亭的手伸進塑料袋裏摸索著,“吃橘子嗎監護人?”
樸泊轉過身麵對著她,輕輕點頭。
喬淨亭挑眉示意樸泊伸手,樸泊把攥著的拳頭展開。
三秒鍾之後,手心裏被放上了一塊剝得七零八落的橘子皮。
樸泊無奈地揉著太陽穴,“你無聊不?”他突然抓住喬淨亭的手,看到她的指甲縫裏滿是黃綠色的橘子汁,便從口袋裏掏出紙巾來幫她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擦過去,喬淨亭縮著肩膀喊疼。
“現在知道疼了?讓你虐待自己,讓你還一個勁地扒。”喬淨亭指甲邊緣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有的布滿了肉刺,有的索性被掀了一層,露出泛紅的皮肉,原本是不該疼的,橘子汁滲進皮膚裏,所以才疼的厲害。
“什麽時候又開始了?”樸泊多希望自己的口袋裏裝著一把指甲刀,這樣就能把她的肉刺修剪齊整。
“不記得了。”
喬淨亭的確不記得自己又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幼稚的自殘行為,或許這種程度還稱不上自殘,倒也不是心血來潮的愛好,是每一年都時常發生的,像季節性流感一樣的東西。這是從小時候就開始養成的習慣,一緊張或是有壓力就拿手指頭出氣,到了高三時愈演愈烈,那時樸泊坐在她旁邊,會用創可貼把她的十個指頭都結結實實地包裹起來。
“女孩子的手,伸出去這麽醜。”樸泊歎了口氣,“桌子到了吧?”
“嗯。”喬淨亭把手抽回來。半個月前忽然有工人來敲門,給她的小臥室裝上了一張原木小方桌,她猜到是樸泊送的,便也沒問。
“那次去宜家,竟然把這正事兒忘了。”樸泊笑著說。
兩個人都不提兒童節那天發生的事,本來就是無心的話戳中了痛點,過去了就過去了。
一個中年婦女攙扶著她的兒子從心理谘詢室裏走出來,那男孩的嘴裏嘟嘟噥噥罵著什麽,身上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樸泊伸手將喬淨亭攬得離自己近一些,“進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好,橘子還有,你自己吃。”
“去吧。”樸泊拍拍她的背。
周醫生的桌子上堆滿了文件和禮品,他從電腦後麵回過頭來招呼喬淨亭。
“來啦。”
喬淨亭在桌子側麵的靠背椅上坐下,隱約聞到了那個男孩留下的刺鼻味道。
“怎麽樣,你先說?”
果然還是老問題,喬淨亭感覺橘子吃多了有些上火,她舔舔幹澀的嘴唇,“挺好的。”
我認識你七八年了吧,你每次都是這句話。“周醫生的目光從鏡片上麵投射過來,“藥吃完了嗎?”
“不吃了。”
“又自己停藥?這麽擅作主張。”周醫生佯裝生氣,他翻著和喬淨亭的談話記錄,“軀體障礙症狀?幻聽?”
“都沒了。”喬淨亭斬釘截鐵。
“那你也不能隨便停藥,沒忘記全麵爆發那次吧?“
喬淨亭垂下頭沉默不語。
“要不我再開幾個心理測試單子,你去隔壁做?”
“不去,”喬淨亭這次搖頭得很堅定,“這我都做過幾遍了,智商測試答案都快背出來了,再這麽測下去我都快趕超愛因斯坦了。“她不想再被關在那個小屋子裏對著電腦做哪些“人格測試”、“注意力測試”......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操控心理測試結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哪些答案是正常的、哪些答案符合抑鬱症狀,如果她想刻意隱瞞病情,簡單的很。
“我自然是盼著你早點好,七八年了,你這丫頭從來就不是個善茬,我還想早點脫手呢,隻是你也知道你的病情,根本不能有較大的情緒波動,你又承受不了壓力,這身子骨還能大肆複發一次嗎?”周醫生站起來,目光鎖定了喬淨亭的手,“聽話,別倔。”
喬淨亭心一沉,又忍不住想要去撕手上的肉刺。她心裏自然也清楚自己沒有痊愈,雖然肢體障礙和幻聽的確減輕了,但她知道抑鬱隻是從纏繞著她變為有時拜訪,她還是會沒有緣由的悲傷,提不起興趣,她的眼睛還是常常無法聚焦。
喬淨亭一推開門,樸泊就站起來,遞給她剛剛剝好的橘子。
“醫生怎麽說?”
“老樣子唄,叫我吃藥。”喬淨亭將一瓣橘子扔進嘴裏,有點酸。
“那就聽醫生的話,吃藥吧淨淨。“樸泊在這方麵沒什麽經驗,隻好沒有主見的提出建議。
“可是我不想吃藥,你也知道的,那藥吃了以後走路都輕飄飄的,心跳也快,整個人都麻木了,連哭都哭不出來。”
樸泊都知道,他隻能心疼地撥開喬淨亭的劉海,用手指揉著她皺成團的眉毛。
“樸泊,我現在很不正常嗎?”
“沒有,你很好,”樸泊猶豫了一會,還是補充道,“不過淨淨啊,你還是吃的太多了一些。”
“你怎麽知道......”為了掩飾自己的神經性貪食症,喬淨亭在樸泊麵前一直刻意吃得很少,“是我胖了嗎?”
“沒有,隻是我每次去你家的時候都在門口看到好多垃圾袋,就拆開看了看。”那些垃圾袋裏裝滿了零食的包裝和各種外賣餐盒,完全不像是一個獨居女生能吃完的量。
喬淨亭的目光黯淡下來。
“你不胖,我是怕你這樣下去吃壞了胃。”
“那以後你監督我,我不吃那麽多了,”喬淨亭信誓旦旦,“不吃藥,好不好?”
樸泊看著她泛紅的眼眶,他明白一個人如果連哭泣和大笑都做不了主那該有多麽痛苦,傻丫頭,又何必哀求自己呢,就算是假裝答應然後偷偷不吃,也沒人知道啊,喬淨亭總是這樣,心事很重,卻沒有心機。
“好。”他答應了。
樸泊送喬淨亭回家,一路無語,車裏飄散著一股橘子的清香,倒挺好聞。喬淨亭的心情似乎平複了,她夠著上半身,梗著脖子在後視鏡裏看自己的耳朵。
“樸泊,你看我耳朵發炎沒,總覺得癢。”她的手指捏著耳垂。
樸泊匆匆瞟了一眼,“沒啊,挺好的。”
喬淨亭的手指在耳垂上揉搓著,嘴裏喃喃自語,“照理說純銀的應該不會過敏,是不是戴太久了。”她有些泄氣地駝下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樸泊沒有答話,這個問題他實在不知道怎麽接。五年了吧,從他把這個耳釘送給喬淨亭後,她也許就沒有摘下來過。這五年裏她從一無所畏懼甚至有些大女子主義的女孩兒變得沉默怕生,好像已經對生活妥協了。
“喂,你手機。”喬淨亭推他的胳膊。
在醫院裏開了靜音,他這才發現有人打電話來,屏幕上顯示的三個字,“李醫生。”他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將屏幕按滅,然後麵不改色地轉向前方。
“幹嘛不接?”
“開車呢,危險。”樸泊沒有去看喬淨亭的臉色,他想裝的漫不經心一些,雖然他對李淨柔一點興趣都沒有,卻還是沒由來的心虛,哪怕是一個父親要求的相親對象,他也不想讓喬淨亭知道。
“你以前可沒這麽遵紀守法的。”喬淨亭話說一半便停下,她潛意識裏知道這個打來電話的肯定是女人,肯定不尋常,她不問不是不關心,隻是不想顯得那麽敏感善妒,何況自己現在沒有過於關心的資格,如果這個女人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她和樸泊的關係,那麽樸泊一定會主動告訴她。
“晚上來我那兒吃飯嗎?”她主動換了話題。
“今天恐怕不行,我爸找我有事。”
“好。”
“你別自己亂吃啊,”樸泊有些擔心地補充,“我看你就約公司同事一起吃飯,克製點。”他有點狐疑地偏過臉,好像在懷疑喬淨亭會不會有願意一起吃飯去的同事。
“我約周子清。”
“我不管你周子清還是李子園的,你吃飯就好。”到了喬淨亭公司樓下,她解開安全帶,還沒打開車門又被樸泊拉住了一隻胳膊,“好好吃飯啊,我晚上打電話給你。”
喬淨亭回到辦公室後第一件事就是確認組長有沒有發現自己偷溜,轉了一圈卻找不到周子清,她在抽屜裏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個髒兮兮的隨行杯,又看到那個樸泊買給她的無印良品小藥盒,兩粒藥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麵,估計是一兩個月前放進去的,還沒吃。
茶水間的門半掩著,似乎沒有人,喬淨亭正準備推門進去,看到門縫裏那個人影似乎是周子清,她那頭標誌性的栗色卷發一向嫵媚出眾。
“子……”喬淨亭沒有喊出口的名字堵在了喉嚨裏,她清楚地看到周子清的胳膊被一隻手緊緊握著,黑色的西裝,棕色的皮鞋,她不用看臉就知道是誰。她掏出手機對著角落裏的盆栽拍了一張照片,快門聲很大,顯然驚動了裏麵的人,她推門進去,臉上帶著處變不驚的笑容。
“喲,總管好。”她誇張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手機握在手裏,“最近公司這麽忙,總管可要率先垂範,不好隨便擅離職守的呀,不然我可要打小報告的。”她揮了揮手機。
總管眯著眼睛看了她一陣,似笑非笑地點了兩下頭,回頭看了看周子清,推門出去了。
周子清癱坐在沙發裏,卷發淩亂地遮蓋了眼睛。喬淨亭自己灌了熱水,然後替周子清泡了杯咖啡,她走過去揉揉周子清的肩膀,“好啦,緩一緩。”咖啡杯放在茶幾上,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周子清紅著眼睛抬頭,兩隻手取暖一樣捧著咖啡杯,不喝,隻愣愣地出神。
喬淨亭也不說話,老實說她的心也還沒有平靜下來,患了抑鬱症之後不愛與人交往,更何況“見義勇為”。隻是她一向看不慣過於明哲保身的人,心裏好像總湧動著些不可名狀的熱血。這次的行為也沒有考慮利益得失,她的手心裏也滲出一層汗來。
“謝謝啊淨亭。”周子清聲音啞啞的。
“沒什麽。”
“總管不是第一次騷擾我了,我對他敬而遠之,他反而得寸進尺,我又怕反抗他在這裏混不下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不過還是你聰明,拍了照,他以後要是刁難我我們還有證據。”
喬淨亭點開相冊給周子清看,笑著說,“這門虛掩著我哪拍的清,嚇嚇他罷了,諒他也不敢再找你了。”她壓低了聲音,提防有人偷聽。
周子清的表情明亮起來,她抓住喬淨亭的手,又有了笑意。她是一個漂亮的很大氣的女人,眉眼裏有一種不可侵犯的魄力,人卻有些過於單純,悲傷的東西經了小小安慰就能一掃而過,她能很輕易地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出去,為人直爽,這也是喬淨亭願意和她來往的原因,和有心機的人交往實在太累,她應付自己的心魔已經足夠困難,可沒那麽多精力去勾心鬥角。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就別擔心了。”喬淨亭又猛灌了一口水,“不過子清,我也有事拜托你。”
“你說呀,客氣什麽。”
“以後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飯,我身體不好,自己又愛吃零食,飲食不規律。”
“當然好。”周子清滿口答應,咖啡已經喝了一半,她的嘴角邊沾了些棕色水漬,“你感冒了?喝這麽多熱水。”
喬淨亭抽了張紙巾遞給她,“趕路著急,口渴。”其實是因為承諾了樸泊不再暴飲暴食,空虛的肚子隻能用熱水來填飽。
回到醫院的樸泊還沒來得及去坐下就被顧知行一個電話催到了急診,忙了半天不過是給幾個剛進來的患者做了檢查。
走出急診時天已半黑,他才想起來李淨柔的電話。
“你好,樸泊。”響了一聲就接通了,對方的聲音還是大方得體。
“我中午有事兒,沒接到電話,不好意思啊。”樸泊順著醫院大樓之間的林蔭路慢悠悠地走,為了陪喬淨亭複查沒有吃午飯,肚子開始不舒服,“我們等會哪裏見麵?”不久前李淨柔約了他吃飯,說是有業務上的事要請教。
“我今天打電話給你就是想說這個,實在對不起,本來是我先約的你,但是臨時接到了好久不見老同學的電話說要聚一聚,她每天上班不如我清閑,我就答應了。所以……”
樸泊鬆了口氣,仿佛得到了大赦,雖然肚子很餓,但他寧願去和顧知行吃蘭州拉麵,也不願意麵對著一個不知底細的維納斯味同嚼蠟,“沒關係沒關係,下次吧。”他發現自己的語氣輕快的有些過分,趕緊解釋說,“醫院今天正好忙不開。”
“那我們下次再約。”
“好的。”樸泊也被她帶的恭敬起來,掛了電話後他想著根本無須再約,反正李淨柔馬上就要來醫院工作,還是作為自己的上司,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尷尬的日子多的是了,還差這一兩次約會麽。
天色又暗了不少,他把白大褂脫下來搭在手上,想來想去還是撥通了喬淨亭的電話。
“喂。”喬淨亭從來不會說你好之類的話,也不會喊樸泊的名字。
“淨淨,吃了沒?我來找你。”
“我在吃飯呢,”喬淨亭的聲音壓的很低,比平時文雅一些,“你晚點來吧。”
“約了那個什麽李子園啊,還挺聽話的。”樸泊撇撇嘴。
“掛了啊。”
“這丫頭。”樸泊對著手機屏幕發了會兒呆,重新把白大褂套在身上,看樣子是要找顧知行去蘭州國際來一碗了。
喬淨亭畢恭畢敬地坐著,像在課堂裏一樣,後背很快酸疼起來。快下班時周子清告訴她說晚上和高中裏最要好的同學請一起吃飯,邀請她一起去。她當然是避之不及,無奈周子清抱著她的胳膊撒嬌,
“淨亭,一起去啊,我們今天才說好以後一起吃飯的。正好你多認識個朋友,我發誓你們一定有共同語言。”
此時喬淨亭坐在飯桌上,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自己會和對麵的女人有什麽共同語言,或許因為自己常常去醫院看病,而對方正好是醫生?
她垂著頭,目光快要把自己的棉麻九分褲燒出個洞,她看到桌子下麵,對麵那一雙黑色的高跟鞋,目測了一下高度,一定是自己駕馭不了的,甚至不用穿就覺得腳後跟發疼。
“你好,我叫李淨柔。”剛見麵時那個女人隔著桌子伸過來一隻手,纖細的手腕上戴著銀色的手鏈,喬淨亭的手腕同樣纖細,隻不過套著一根洗臉時用來束發的黑色皮筋,她飛快地伸出手去與對方握了握,差點就不爭氣地把手在褲子上擦幹淨了再伸過去。
“你倆別這麽客套啊。”周子清笑嘻嘻地安排了座位,要來三份菜單。
喬淨亭顫顫巍巍地把那菜單翻了一遍又一遍,等對麵的女人先開口。還好是中餐館,要是西餐,她可能會緊張地忘了握刀的是左手還是右手。
“蠔油生菜,麻婆豆腐,”李淨柔點餐的聲音很溫柔,她把服務員叫到身邊輕聲問,“這個,翠月,是涼拌黃瓜嗎?那就這個吧。”她放下菜單,表示已經點完了。
周子清扁著嘴,“涼拌黃瓜就涼拌黃瓜唄,取這麽附庸風雅的名字。”她又點了一個湯兩個菜。
喬淨亭很想吃咕咾肉或是可樂雞翅,習慣了吃很多零食的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可在這個“新朋友”麵前還是要維持一點形象,她在好幾個難以割舍的肉菜之間選擇了糖醋小排,然後又點了一個叫做月半彎的菜,“這是炒西葫蘆嗎?”
“小姐,是苦瓜。”服務員回答。
喬淨亭語塞,她手忙腳亂地把菜單又翻了幾遍。
“請問請您要點這個菜嗎?”服務員催促。
“就它吧。”喬淨亭一閉眼,心裏知道這頓飯怕是吃不好了。
“淨亭,你愛吃苦瓜啊。”周子清睜大了眼睛。
“淨亭小姐很懂養生之道呢。”李淨柔溫柔地看過來,眼神裏好像真得充滿了讚許。
喬淨亭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嘿嘿笑了兩聲,心裏已經在思考回家以後要叫什麽外賣。
如今她已經吃了好幾片苦瓜,生動形象地展示了“懂得養生”四個字,她控製著自己夾肉菜的頻率,嘴裏覺得寡淡無比,為了將目光從糖醋小排上挪開,她不停地四處打量,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和咕咕直叫的肚子又被樸泊的一個電話擾亂了,她恨不得馬上跑回去向樸泊哭訴今晚的遭遇並要求破例大吃一頓。
“淨亭,你今天吃的好少啊。”周子清拿過他的碗,舀了好幾勺湯進去,“臨時拉你過來,也沒問你喜歡吃什麽。”
“是啊,”還沒待喬淨亭回答,坐在對麵的李淨柔已經滿懷歉意地為她續上熱水,“都是我不好,等我在醫院的工作定下了,再請子清和淨亭小姐好好吃一頓。”
喬淨亭神遊天外的表情一下子清醒了,“醫院的工作?”
“對呀,淨柔是心髒病專家,美國回來的呢。這次回來去一院工作,算是屈才了。”
“喔。”喬淨亭若有所思,她隻知道樸泊在心胸外科實習,並不確信以後他會不會和李淨柔共事,如果真是如此,還真是讓人擔憂。
“怎麽了,淨亭你有認識的人在一院嗎?”不知什麽時候李淨柔已經把稱呼後麵的小姐二字去掉了,卻一點也沒讓人覺得過分殷勤或是尷尬,她笑起來眼睛彎彎,澄澈透明,還真是動人心魄,連喬淨亭也覺得魂魄要被她吸了去。
“高中同學而已,先祝你工作順利啦。”雖然喬淨亭不善交際,但不得不說這個李淨柔有種魔力,會讓人在無形之間就站進她的隊伍裏,成為她的友軍,就算不到為她鞠躬盡瘁的地步,也不會對她產生半分惡意,連嫉妒這種情緒也無從生起。她舉起茶杯,微微頷首。
李淨柔笑得很開懷,她舉起啤酒,豪爽地一飲而盡,“謝謝,很高興認識你,說實話,我還真沒有這麽快就認定一個朋友呢。”
喬淨亭抿著大麥茶,心想或許李淨柔會是個不錯的朋友,既然是心髒病專家,那母親整日求神拜佛的事情不用找樸泊也說不定能解決了。
一頓飯吃到九點,喬淨亭驚訝的是李淨柔這樣的女人竟然也沒有開車前來,她們叫了三輛出租車各自回家。
到家時樸泊已經站在門口了,他帶著些嗔怪的神色,“淨淨,我讓你找同事一起吃飯,可不是讓你天天聚餐胡吃海喝啊,這麽晚。”
喬淨亭彎著腰把鑰匙往鎖孔裏捅,好幾下才擰開,“迫不得已。”
樸泊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這裏,門口放著兩雙拖鞋,喬淨亭的那雙越來越舊,他的是在宜家新買的那雙,還是嶄新的。樸泊站著,看喬淨亭已經毫不猶豫地踩走了那雙發黑的女士拖鞋,自己才脫下鞋子。喬淨亭平時走路風風火火,現在卻有點拖遝,一步一步都在地上摩擦著,顯得毫無生氣。
他跟在後麵進了臥室,方形桌子端端正正地擺在床邊,桌子上隻放了兩個玻璃杯,亂七八糟地散了幾本書。喬淨亭甩掉拖鞋大字型癱倒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燈。
“怎麽了淨淨,吃個飯累成這樣。”
“是啊,一點都沒吃盡興。”喬淨亭掙紮了兩下坐起來,伸出一隻手在床上拍拍示意樸泊坐下,“我今天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好女人、厲害女人,跟她們比起來我真是一點兒都不行,那個詞怎麽說,相形見絀?”
樸泊忍不住笑出聲來,“什麽好女人厲害女人,你受什麽刺激了?”
“今天周子清介紹了個朋友給我認識,我真是大開眼界了。”
“特別漂亮?”樸泊好像對所謂的了不起的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半坐在床邊,轉來轉去看臥室在他沒來的這些日子裏有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特別漂亮是其次,而且她舉手投足間的那種氣質風範,真讓我覺得自己寒磣,那種讓人想討厭又討厭不起來的感覺你懂不懂?”喬淨亭把樸泊四處亂轉的腦袋扭過來,撅著嘴又問了一遍,“你懂不懂啊?”
樸泊眨眨眼睛,思考了一會兒,他好像想起來什麽,“我懂啊,我最近也遇到一個這樣的人。”他好像在回憶,那個叫李淨柔的女人,本是他不喜歡的那種會讓所有男人趨之若鶩的類型,卻也是怎麽都討厭不起來,“你認識的新朋友,也是留學回來的?”
“是啊是啊!”喬淨亭拚命點頭,“難道留學黨的風範就是這樣?”她重新癱回床上,“好羨慕,要是我家有錢,我也想留學,不去美國韓國,去北歐,去芬蘭,人少,環境好。“她嘴角漾起一絲微笑,好像已經身臨其境。
樸泊在她身邊躺下,側著頭看她的表情,啞然失笑,“淨淨,你不知道芬蘭抑鬱率很高?”
“為什麽?”
“聽說那裏天黑的特別早,到了冬天更是整天不見太陽,人也少,就會習慣性地不說話,好多留學生都抑鬱了。”
“那可不正好,反正我也抑鬱。”喬淨亭似乎有些受打擊,不過還是扁著嘴倔強地反擊,“反正以後我要是有錢了就去芬蘭。”
“好啊,我陪你。”樸泊還是側著臉,他很認真地承諾。
喬淨亭翻個身麵對著樸泊,兩隻腿蜷縮起來到胸前,雙手互相握著,她的眼睛注視著樸泊,“樸泊啊,我今天算是知道為什麽你會說我沒修養了,我可能真的沒修養,特淺薄。”
樸泊被這突然的自白嚇了一跳,“怎麽又扯回這個話題了,我從來沒說你沒修養,最多是大大咧咧罷了。不管是什麽了不起的女人,都沒你好的。”他伸出手去撫摸喬淨亭的額頭。
喬淨亭不說話,過了一會去床頭櫃裏翻出那天買的香薰蠟燭點上,她看到樸泊疑惑的神色,笑道,“你別擔心啦,隻是最近事情有點多,需要深呼吸。”
樸泊點點頭,眼睛盯著手機,“淨淨,炸雞吃嗎?”
“啥?”喬淨亭一下子轉過身來,原本在深呼吸的動作戛然而止。
“吃嗎?”樸泊衝她晃晃手機,“我晚飯沒吃飽,你也是吧。”
“是啊是啊。”喬淨亭又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果然還是樸泊懂她,都不用她開口。
“好,下不為例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