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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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不用早起,但是生物鍾還是讓喬淨亭在六點半時準時醒來。她穿著睡裙把出租屋打掃了一遍,打開了所有窗戶通風,不過多久熱氣就會開始泛濫成災,隻能利用這段時間換換屋裏的空氣。昨天早上係在腰上被帶回來的針織衫她已經洗幹淨疊好,樸泊還沒有打電話來,她逐漸開始覺得無聊,便把衣櫃裏的衣服都搬出來整理,同學聚會時穿的小裙子樸泊好像挺喜歡的,她跪在床上想找找有沒有顯年輕一點的衣服,翻來翻去還是滿眼沒有任何裝飾的黑白灰。手機響起來,這麽早一定不是樸泊。喬淨亭磨磨蹭蹭地接了電話。
“女兒,生日快樂,二十六歲了,記得自己下碗麵條吃啊。“果然還是老一套,喬淨亭在電話這頭答應著,“謝謝媽媽。”
“你爸說給你點錢買衣服穿,我說就省了,女兒都工作了是不是?”
“嗯,不用。”
“小喬真懂事。”母親的誇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喬淨亭見該說的都說完了,母親還不掛電話,終於問道,“還有什麽事兒嗎媽?”
“小喬啊,媽跟你說的事兒,你上點心,別忘了。”
“我知道了。”等來等去果然還是這件事,喬淨亭掛了電話在床上坐下,父親的病房不安排好,怕是還要忍受無休無止的催促和提醒。
“醫院臨時有事,我得去一趟,十點半來接你。”樸泊給她發語音。
喬淨亭翻出一條大學裏買了卻不曾穿過的白色長連衣裙,再試試竟然合身,或許也能當作生日這天的新衣服吧。她化了淡妝,準備自己去一院找樸泊。
下了地鐵竟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喬淨亭扳扳手指,算來已經有兩三個星期沒有下雨了。她及其厭惡下雨天,如果有風那真是糟透了,會把她的一頭短發都黏在臉上,劉海更是無處可尋,鞋子容易濕不說,很可能連褲子都會濕一大半。而且下雨時陰沉的天氣總讓她倍感抑鬱,除了窩在家裏睡覺以外什麽都不想做。
可今天是她的生日,小時候聽大人說生日這天如果下雨,這一歲裏能風調雨順賺很多錢。
“如果晴天呢?”當時她窮追不舍地問。
“會開心快樂步步高升。”
所以生日這一天,不管怎麽樣都是好的?想來想去這隻是人們祝福的說辭罷了。
果然不管什麽時候,醫院的生意總是最好的。因為喬淨亭身子弱,家裏什麽藥都有,而且有樸泊在,便不常來醫院。在細雨紛飛裏還水泄不通的醫院著實讓她嚇了一跳。或許因為是市裏最大的醫院,一院門口甚至堵的水泄不通,不管她走的有多小心,還是被水窪裏濺起的泥汙髒了裙擺,紅色帆布鞋開始滲水,腳踩下去會有噗嗤噗嗤的聲音,她的襪子也很快濕透了。她的心裏開始打退堂鼓,而且有點煩躁起來,但是想到馬上就要到和樸泊約定的時間,還是硬著頭皮往醫院裏走,問了一個人找到心胸外科。接下來就開始茫然了,除了兩旁的等候椅上坐滿了人之外,連走道裏也摩肩接踵,她不知道樸泊的辦公室是哪一個,一時也擠不過去,便踮著腳隔著人群張望。大概這就叫默契吧,她竟真的看到樸泊朝這裏走過來,因為個子高的緣故,完全鶴立雞群,她確信樸泊能看到自己,便高興地揮起手來。
樸泊沒有看到他,他手裏拎著一個紙袋子,停下腳步,在一個辦公室門口猶豫了一會,理了理頭發,然後敲門,屋裏大概是有人應了,他便清清嗓子推門進去。
顯然不是他自己的辦公室。喬淨亭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變,等了不到五分鍾,樸泊便出來了,神色匆匆連門都沒有帶好。喬淨亭拚命往人群裏擠,好不容易站在了那間辦公室門口。奇怪的是門旁的牆壁上沒有貼任何醫生信息,她隔著門縫朝裏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長發女人正往書櫃裏放資料,桌上還淩亂地攤著很多東西。看樣子是剛剛來這裏工作。
樸泊剛才拎的那個紙袋子也立在桌上,簡潔的白色袋子上印著pandora的字樣。
喬淨亭是認得的,那個買手鏈時會讓你講人生故事的品牌。
她站在門口,背過身去篩糠似的發抖,她沒有勇氣去看看這個女人什麽模樣,更沒有勇氣去質問樸泊為什麽會在自己生日這天給別的女人送禮物。
說到底,她是沒有資格,這麽多年來她和樸泊幾乎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卻始終沒有什麽名分,不是要而不得,是心存芥蒂,連關於“我們倆是什麽關係”的問題都不敢問出口。
雨應該是下大了吧,來往的病人和家屬都拎著雨傘,雨水滴滴答答地沿著傘脊垂下來,落在白色地磚上,再被人們的鞋子踩成棕黑色的印記。喬淨亭想靠牆坐下的,想到自己的白色裙子,隻能搖搖晃晃地站著。
“淨淨,我到你家樓下了。”樸泊的聲音還是很愉快。
“我不在家。”
“又亂跑?在哪兒呢,我來接你。”
“在一院,你剛剛走出來的那個辦公室門口。”喬淨亭說完後便掛了電話,她知道樸泊一定會馬上開車來找她,現在可以回家了。
一院門口的出租車很多,卻都是滿客的,喬淨亭的雨傘被擠的幾乎要變形,她急切地敲著出租車的窗戶。
“不走不走。”空車司機的腿蹺在方向盤上,似乎因為路況不好懶得麻煩。
喬淨亭隻好逆著車流走,不知走了多遠,終於沒那麽堵了,她把手筆直地伸出去攔車,雨水打在手指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刺痛的快感。
她濕透的裙子把車後座也沾濕了,司機不滿地在鼻子裏哼哼,喬淨亭道了歉再下車,行屍走肉一樣爬上四樓,果然樸泊不在。她把已經被泡的發黑的紅色帆布鞋脫在門口,打開家門便覺得站不住,赤著腳蹲下來,後背貼著門,習慣性地雙手抱住膝蓋。
或許樸泊早就不想整天和我廝混了,隻是怕我出事而已。
年輕時喜歡的東西,有幾樣是牢靠的?
那時候他就拒絕了我,我怎麽還能一再抱有期待呢?
......
喬淨亭腦海裏亂七八糟地像被塞進了一個萬花筒,有人揪著她的頭發逼她往裏看,逼她不斷去想,她仿佛看到了樸泊離她而去的樣子,看到了他和那個女醫生手牽手的樣子,眼淚終於流下來了。
幸好沒有吃藥,還可以哭出來。
她咬住了蓋在膝蓋上的裙子,感覺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
“淨淨?”敲門聲響起來。站在門外的樸泊提著那雙鞋帶都被踩爛的紅色帆布鞋,他的腳邊立著好幾個紙袋。灰色的短袖幾乎全濕了,整理的一絲不苟的油頭也早就淩亂不堪,看起來比喬淨亭更加狼狽。
“淨淨?”
喬淨亭縮著肩膀,牙齒越咬越深,膝蓋一陣陣疼,眼淚卻還是忍不住往下流。
“淨淨?你笨不笨,鞋子扔在門口怕我不知道你在裏麵啊!”還是樸泊一貫的脾氣,不管什麽時候都能像家人一樣嗔怪。
“傻丫頭......”敲門聲停下了,許久才聽到樸泊歎息似的喃喃自語。這句傻丫頭卻讓喬淨亭再也克製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從前她在數學課上偷偷看小說被老師點名時,一邊的樸泊會躲在書後麵偷笑,“傻丫頭。”
她痛經卻嘴硬地不肯喝熱水還嚷著要吃冰淇淋時樸泊總會焦急又心疼地把那件針織衫捂在她肚子上,“傻丫頭。”
吵架時她從來不願意先投降,“喂,傻丫頭,我認輸。”樸泊會往她桌上放一瓶旺仔牛奶,然後皺著眉毛不服氣地道歉。
......
樸泊原以為喬淨亭在家裏,聽到了越來越大的哭聲才知道喬淨亭就在門後,他蹲下來把耳朵貼在門上,“淨淨,你聽得見,對不對?”
“你原先很講道理的啊,這次怎麽不明不白地就生氣了。”
“你知道我一直怕你多心,總想等事情都捋清楚了再告訴你。”
“她是我爸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正好來一院工作。我是應付我爸,畢竟我整天跟他在一個屋簷下。”
“那天她給我送了個見麵禮,我當時為了跟你見麵急匆匆就走了,所以答應補她一個,真的一點感情色彩都沒有,卡片也沒寫。”
“相親這件事情是我不對,但是我發誓我會盡早讓我爸和這個女人死心的,好不好?”
“你那次看到的香水就是她送的,我沒噴過,估計也不會喜歡,我就喜歡你選的那個味道。”
“傻丫頭,說好了一起過生日的,不哭了好不好?”
喬淨亭一字一句聽的清楚,但是不說話。她的腦子裏亂糟糟的,她相信樸泊說的每一句話,也了解樸景廉的虛榮和專製,但她發現她和樸泊的這條路似乎越來越難走了,雖然她也早就不期待會有什麽結果,卻也想一心一意目光短淺的耽於眼下的幸福的,好像不行了。
“就算你不知道,時間也知道,八年感情是千金不換的,不過如果是和你,這一生我也願意就這樣虛度。”手機上收到樸泊的短信。
喬淨亭坐在地上,挺直了上半身打開門。
門口的樸泊提著她的帆布鞋,額前的頭發都濕漉漉地遮住了眼睛,看到喬淨亭的一瞬間他擠出一個及其燦爛的笑容,
“生日快樂,淨淨。”
喬淨亭不說話,樸泊放下鞋子,走進來把她抱起來送進浴室,“你先洗澡,別感冒了。”隨後打開熱水,找來浴巾和睡裙。
喬淨亭揉著頭發來到房間時隻看到地板上堆著幾個袋子,卻不見人影。
“樸泊。”她喊。
“我在陽台上。”喬淨亭走過去,樸泊正費力地弓著腰在洗衣機旁的洗手池裏刷鞋,窗外雨聲嘩啦嘩啦,他大大的手握著刷子,很不熟練。
“你一直這麽偏愛帆布鞋,改天換兩雙新的吧。”樸泊一邊刷著鞋幫上的汙漬一邊提議。
“嗯。”喬淨亭點頭,氣若遊絲。她站在一邊看了一會,然後踮起腳把手裏的毛巾裹到樸泊頭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擦著。
樸泊把刷好的鞋子斜靠在窗台上,轉過來扶住喬淨亭的肩膀,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好久,
“怎麽樣,有沒有發燒?”他把手伸出來,手背貼上喬淨亭的額頭。
喬淨亭向後退了退,然後搖頭,發絲上沒幹的水被甩出去,濺到樸泊臉上,他胡亂擦了擦,“進去吧。”
喬淨亭坐在床上,樸泊坐在地上,兩人四目相對,樸泊把身邊幾個已經被雨打濕的袋子打開。
“蛋糕總是要吃的,你不愛奶油,所以......”他從袋子裏拿出六個手掌般大小的紙盒,“還記不記得高三畢業的夏天?”
六個蛋糕盒被排成一排整齊劃一地列在喬淨亭麵前。
高三畢業的夏天,她當然記得。
她本就愛吃甜食,抑鬱症之後變得暴食,更加偏愛,何況甜食能夠讓心情愉悅,樸泊便答應每周帶她吃一次蛋糕。那一次樸泊為了讓她改改口味,一下子買了六個小蛋糕,提拉米蘇,黑森林,戚風,布朗尼......擺成一圈顏色各不相同,喬淨亭激動的不行,吃之前拍了好幾張照片,這些照片如今還在她的手機相冊裏。
還是六個蛋糕盒,六種不同的口味,顏色比從前更佳鮮豔,造型也更新穎,喬淨亭的眼睛亮了亮,“隻是不餓,等會吃吧。”
“嗯。”其實樸泊忙了一個上午已經餓的不行,他強忍著胃裏的不適感打開另一個紙盒,是一雙黑色的平跟鞋,腳腕處有黑色的絲帶,應該是用來綁的,新奇的是靠近鞋跟的地方對稱地印著兩片紅葉,很是灼人,樸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自己挑的,覺得你個子已經夠了,用不著穿高跟鞋,累得慌。就是我的眼光.......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喬淨亭把鞋子捧在手裏端詳,雖然很簡約,但是精致又與眾不同,很有分量,她很喜歡,準備往腳上套,又被樸泊攔住了,
“等等等等。”
喬淨亭把鞋子放在床上,蜷著膝蓋,“怎麽了?”
樸泊把稍遠一點的第三個紙袋拖過來,磨磨蹭蹭地從裏麵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他用兩隻手托著放到床上,“還有這些......”
喬淨亭彎下腰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麵前躺著的是各種顏色的指甲油,她想到自己兩隻腳上塗過的黑色指甲油幾乎已經掉光了,不可置否地點頭,“你想的好周到。”
樸泊坐到床邊,“想買點你需要的東西,”他伸手將喬淨亭的腳握住,“你看,是不是今天雨裏泡多了,皺皺巴巴的,像個老太婆。”
喬淨亭看著自己發白的腳和腳趾上皺起來的皮膚,平時誰碰她的腳她都覺得癢,現在被樸泊握著卻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隻是這個動作太曖昧,她的臉一下子燙起來,把腳縮回去,“洗完澡不都這樣。”
樸泊已經打開了一瓶指甲油,磨砂黑色,很合喬淨亭的胃口。他的手裏攥著那個小瓶子,另一手的兩個指頭捏著帶有刷頭的瓶蓋,舉起來皺著眉毛觀察,“這味道真是絕了,要不要戴個防毒麵具啊?”他煞有介事地湊近了聞。
“神經病。”喬淨亭用腳踹他,樸泊見她笑了,自己也跟著笑,“女人真是麻煩。”
他的身體俯下來靠近喬淨亭的左腳,眯起眼睛,一隻手戰戰兢兢地往大腳趾上塗,一次隻塗一點點,生怕溢到外麵。喬淨亭坐著,垂下眼看樸泊低著的頭,頭發已經幹了,毛茸茸地翹著,他的脖子認真的梗著,和以前做數學題時一個模樣。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後腦勺,樸泊似乎注意到了,身體一僵。
喬淨亭趕忙縮回手,兩隻胳膊撐在床上。
“樸泊,我的腳是不是長得很醜啊。”
“啊,還好吧,我不知道什麽樣的腳算是好看。”
“我媽說,我的腳像爸爸,”說出爸爸二字時喬淨亭頓了頓,“就是又大又笨。”
樸泊塗完了兩個腳趾,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大倒是未必,笨是真的。”說完後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
喬淨亭抬起腿做出要踢他的樣子,樸泊靈活地躲開,“別啊,這玩意吃進嘴裏可不得了。”他換了個姿勢開始塗右腳,塗完後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張開胳膊的一瞬間肚子也叫起來,他尷尬地看了喬淨亭一眼。
“餓了?”
“有點兒,上午把我給急壞了。”
喬淨亭的目光停在那六個蛋糕上,想想又說,“你不愛甜食,我煮泡麵給你吃吧。”
“好啊,”樸泊收拾著床上的瓶瓶罐罐,“我要加......”
“一個雞蛋一根火腿腸還有生菜葉子。”喬淨亭已經在往臥室外麵走,生怕剛塗完的指甲還沒幹,翹著腳趾走的慢吞吞的。
“你這兒有火腿腸啊,你不是不愛吃嗎?”
“你愛吃啊,就怕哪天你來了我這兒沒吃的,一直都有備著。”喬淨亭已經進了廚房,傳來撕泡麵包裝袋的聲音。
剩下樸泊一個人在房間裏,他盤著腿坐在床上發了會呆,又跳下床把腳塞進送給喬淨亭的鞋子裏,太小了,45碼的腳隻能懸空在37碼的鞋子裏,他晃晃悠悠地扭著腰走出去,一邊走一邊喊,“淨淨淨淨,看我。”
喬淨亭回頭,看到樸泊內八著腿,踩著那雙黑色的平跟鞋,還比了個剪刀手,她忍不住笑出聲來,“你能不能消停點?”她知道樸泊還在努力逗她笑,便也努力笑的更開懷,“你高三跟我告白的時候送的禮物,你記得不?”她手裏洗著生菜,眼睛還注視著樸泊。
樸泊紅著臉撓撓頭,“記得啊,不就是打底褲嘛。”
“也不覺得丟人,怎麽這麽"se qin"。”
“我隻是想與眾不同點,辛辛苦苦找人代購的名牌呢,不識貨。”樸泊踩著鞋子跌跌撞撞地走進廚房,靠在喬淨亭身後,“哇,光是有調味包就夠香的了。”他摸著肚子,一副快要忍不住的模樣。
“那不行,一定要加蔬菜才有營養。”喬淨亭轉過身想找碗,胳膊肘一下子撞了身後的樸泊,樸泊站不穩,搖搖晃晃,兩隻胳膊下意識伸出去環住了喬淨亭的肩膀維持平衡。
然後也不放開。
喬淨亭挽著袖子,手裏還是水淋淋的,她別扭地縮著胳膊。“喂,別把鞋子踩壞了。”
樸泊聽後一下子從鞋子裏抽出腳,赤腳踩在地上,“那這樣行不行。”
他的胳膊還是環繞著喬淨亭,反而更緊,最後直接把喬淨亭摟進他懷裏。190和165的差距,大概是喬淨亭的頭剛剛到他鎖骨,她呆了一會,還是慢慢的把頭埋進去,聽到他的心跳在她的眼睛下方轟鳴。
“樸泊,麵要煮坨了。”
“我不餓了。”樸泊用力用自己的腳將喬淨亭的赤腳抬起來,讓她踩在自己的腳背上,“再過一會兒。”
如果這也算一個鄭重其事的擁抱的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