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你是我最初和最後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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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李淨柔開始在一院工作以後,樸泊大大減少了在辦公室外遊蕩的時間,他多希望見麵禮能成為訣別禮,好讓他永遠不要再去應付這件麻煩事。他不討厭李淨柔,也承認李淨柔是每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夢中"qing ren",美麗,有才也有德,鋒芒畢露卻很溫婉,不像以前父親給他介紹過的相親對象,個個鋒芒畢露。但他意識到自己和喬淨亭的關係正在一步一步緩和,他為此歡欣也為此更加緊張,因為喬淨亭才是他的唯一人選,他早就沒有更多的精力去應付更多女人。

    樸泊已經在辦公室整理了一個上午化驗單,他知道顧知行不愛做這些粘貼篩選的活,主動和他換了任務,才得以不去查房。

    忽然響起了敲門聲,大概是顧知行回來了,樸泊從一堆化驗單裏抬起頭來,“進啊,你什麽時候開始搞這套形式主義了?”

    門開了,卻沒人回話,傳進耳朵裏的是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

    李淨柔一頭長發紮成了低馬尾,碎發被幹幹淨淨地夾在耳後,米色格子襯衫外麵套了寬鬆的白大褂,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鎖骨和纖瘦的肩膀,“我從來都是敲門的。”她微笑著應對樸泊驚詫的目光。

    “我以為是同事回來了。”樸泊放下手裏的膠水站起來,從旁邊的辦公桌下拖了張凳子,“你坐吧。”

    李淨柔坐下,小腿從黑色半身裙下麵露出來,腳踝很細。“你在忙什麽呢?”

    “實習生,就忙些雜活。”

    “我能看看嗎?”李淨柔並沒有直接拿起那些化驗單看,而是語氣溫柔地詢問。

    樸泊把剛剛整理好的一疊遞過去,李淨柔的手指細而長,沒有塗指甲,每一個指甲都是規整的橢圓形,她慢慢地翻了幾張,皺著眉頭的樣子顯得很仔細。

    “房顫啊,看起來像是有冠心病史,以前也來一院嗎?”

    “是啊,配過心律失常的藥。”

    “68歲了,頻繁發作應該重視起來才對。”李淨柔的聲音裏夾雜著一絲憂慮,好像是在為自己的家人擔心一樣。

    樸泊站在一邊不說話,畢竟和李淨柔比起來,他的資曆簡直太淺,無論如何也不能班門弄斧。

    “對了,樸泊,”李淨柔把化驗單放回原位,指尖將卷起的部分撫平,“你這個月有空嗎?”

    “就是醫院實習的工作,談不上有空沒空。”

    “那就好,我想邀請你跟我去一個地方,大概半個月後。”

    “什麽地方?”

    “德國。”李淨柔說起這兩個字時雲淡風輕,就像在說h市的一家餐館名字。

    “德國?”樸泊扶額,這個女人果然不一般,第一次邀約就已經飛出中國了。

    “嗯,我大學裏的導師要去參加在柏林舉行的國際心髒學術微創協會大會,給我發郵件說帶我一起去,我就引薦了你。”

    樸泊目瞪口呆,心裏五味雜陳,他不禁更加讚歎李淨柔的學術成績竟然已經能夠參加這麽頂級的會議,但是他更為李淨柔會引薦自己而詫異萬分,“我嗎?一個在市醫院裏碌碌無為的實習生?”

    “是啊,就是你。”李淨柔眨眨眼睛故作狡黠地笑,“一個心胸外科主任的兒子,每天勤勤懇懇的,未來醫學界的一顆新星。”

    這樣巨大的機會和榮耀已經不是一兩句“過獎”或是“謝謝”可以表達的,樸泊定下神來想再次確定事情的真實性,“你的導師同意了?”

    “willian一向很器重我,何況本來就是帶著團隊去的,多一個多兩個又有什麽區別?”李淨柔托著下巴,天真無邪的樣子,很難想象她嘴裏說出的話是那麽具有誘惑力。“所以,你到底有沒有空?”

    樸泊語塞。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會議時間不長,但是可以去一周,我們可以一起在柏林逛逛。”

    樸泊忽然眼睛一亮,好像受到了什麽啟發,“我會去的,謝謝你啊,李醫生。”

    “李醫生?”

    “淨柔。”樸泊的聲音哆哆嗦嗦的,但不是因為叫出淨柔兩字讓他覺得尷尬,而是因為忽然竄進腦海裏的一個想法。

    “樸泊,我跟你說,今天病房裏......”顧知行推門進來,還沒站穩就開始咋呼剛才的見聞,看到李淨柔的一瞬間立馬站住了腳跟,幹笑著撓頭,“哎呀,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樸泊衝他翻了個白眼,“說什麽呢你。”

    “李醫生好。”顧知行掛著一張獻媚小人的笑臉走過去跟李淨柔握手。

    “叫我淨柔就好了。”李淨柔站起來笑眯眯地回應,“你就是和樸泊一起實習的那個好朋友?”

    “是是是,我叫顧知行。”

    “好名字,知行合一,才是學習之道。”

    顧知行又紅著臉開始撓頭,“過獎過獎。”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工作了,下次一起吃飯。”李淨柔的手插進白大褂口袋裏,轉過身對樸泊叮囑道,“那就這麽說定了。”

    樸泊點點頭。

    顧知行目送李淨柔離開,然後將門關上,湊到樸泊耳邊,“什麽說定了?”

    樸泊沒好氣地將一疊化驗單甩給他,“喏,你的。”

    “你先說,什麽說定了?”

    “她讓我跟她一起去柏林開會。”樸泊麵無表情。

    “柏!林!”顧知行的聲音無限拉長,誇張的不得了,“柏林啊,不是吉林,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激動?”還沒待樸泊回答,他又一臉賤笑著挽住樸泊的胳膊,“帶我一個唄。”

    “你以為夕陽紅旅遊團啊,還拖家帶口的。”

    顧知行歎了口氣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也是,我這樣的屁民,沒成績,也沒後台,不過泊兒,再怎麽樣也給哥們帶幾瓶啤酒回來吧。”

    “行行行。”樸泊嘴裏應和著,手上已經開始編輯信息。

    喬淨亭在公司吃午飯時接到樸泊的短信,說要一起吃晚飯,有大事要商量,問他是什麽,又神神秘秘地不肯說明。

    下班整理東西時她還在想著這件事,“子清,你說有人有大事跟你商量,一般是什麽事?”

    “男的女的?”周子清的胳膊上已經掛好了包,卻還在對著小鏡子塗口紅。

    “男的。”

    “分手,或者求婚。”回答的很果斷。

    喬淨亭想了想,鑒於她和樸泊目前的關係,根本談不上分手,求婚......求婚好像更不可能。

    “還有別的原因嗎?”她抿著嘴一臉嚴肅,在男女關係方麵周子清顯然比她有經驗多了。

    “這男的跟你什麽關係啊?”兩人一起下樓,周子清還在電梯的鏡子裏不斷檢查自己的儀表。

    “嗯,高中同學......”喬淨亭想了想又補充道,“前任。”

    “現在呢?”電梯門開了。

    “朋友吧,比朋友好一點兒。”喬淨亭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

    “你自己問他吧。”周子清指指前麵,樸泊站在旋轉門外麵,“是這位吧?”

    “是,那我先走了。”喬淨亭低著頭跑過去,她的心裏有點緊張,雖然跟樸泊時常見麵,但聊的都是日常生活,或者無關痛癢的陳年往事,這家夥說有要事相商,一定是有什麽大事。

    “樸泊。”她站到樸泊身後,用手指戳他的後背。

    “來啦,”樸泊轉過身,“躲在後麵幹嘛,上車,去吃飯。”

    喬淨亭兩隻手抓著帆布包,忽然變得像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奴婢,跟在後邊,亦步亦趨的,樸泊忽然停下腳步,喬淨亭一頭撞在他的背上。

    “你今天怎麽了,恍恍惚惚的?”

    “沒啊,你說有大事要說,我就緊張的不行,總覺得......”

    “覺得什麽?”

    “有什麽不好的事兒。”喬淨亭坐上車,第一次主動又飛快地係好了安全帶,然後扭頭看著樸泊。

    “合著我這兒就沒什麽好事兒啊。”樸泊一邊開車一邊斜著眼睛看她,強忍著嘴角的笑意,好像很喜歡她這副慌張的模樣。

    “到底有什麽事兒啊?”

    “想吃什麽?”樸泊答非所問。

    “你倒是先回答我啊,”喬淨亭顯得很著急,見樸泊不搭理她,又扁扁嘴,“想吃大排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樸泊笑了一長串兒,“什麽時候都忘不了吃的啊。”

    “就算是壞事,也要先吃飯。”喬淨亭的手伸進帆布包裏,拿出一卷吃了一半的奧利奧,開始慢條斯理地拆包裝紙,她從樸泊的表情裏看出來所謂的大事肯定不是什麽壞消息,既然如此她便也不著急了,何況樸泊的性子她了解,嘴裏從來藏不住好事。

    “跟你說了別吃那麽多零食,”樸泊空出一隻手來拿了一片奧利奧往嘴裏塞,“天都沒黑呢,吃大排檔沒氣氛。”

    喬淨亭不再說話,吧咂吧咂地吃完了剩下的奧利奧,車也停了,停在一家商場門口,樸泊已經下車替她拉開了車門。

    “來這裏幹什麽?”

    “進去就知道了。”

    兩人乘坐電梯上了四樓,一進去就看到琳琅滿目的行李箱,各種大小,各種顏色,喬淨亭站在電梯口納悶,想到或許樸泊是要帶自己去旅行。她有一個行李箱,從高三畢業時開始用,拎著它和樸泊去了兩次不遠的古鎮,然後用它裝滿衣服度過了大學四年,畢業以後也是用它將東西搬進自己的出租屋。箱子是黑色的,容量不大,塞了幾件大衣就很難再容下什麽東西,往往要坐在上麵才能把拉鏈合上。

    樸泊彎著腰在貨架間來回的走,喬淨亭跟在後麵,目光審視著一個個被樸泊注視過的箱子,“樸泊,我有行李箱。”

    “那個黑色的啊,我見過,不是萬向輪,拉起來很不方便的。”

    喬淨亭沒覺得有什麽不方便的,遇到不好拉箱子的地方,她就會提起來走,這幾年來早就習慣了這樣。

    “你看這個怎麽樣?”

    一個銀色的大箱子,頂端的拉手卻是大紅色的,組合的很奇怪,但看起來又莫名的很和諧,樸泊拉著它走了兩圈,似乎很滿意,“這個大紅色很顯眼,好找。”他又蹲下來用手去檢查底端的輪子。

    “挺好的。”喬淨亭回答,她本來最不喜歡豔麗的紅黃綠,可是樸泊喜歡大紅色,她看久了,倒也漸漸覺得不再討厭,很多枯燥無味的東西如果有一點紅色的裝飾,反而會顯得靈動可愛,就像那雙樸泊送她的鞋子。

    樸泊拖著行李箱要去結賬,被喬淨亭攔住了,“我自己付,你別總什麽都買給我。”她推開樸泊的手,自己抓住那個拉手,握起來正好,還挺舒服。雖然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道樸泊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不過買一個行李箱,以後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七點多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兩人到達喬淨亭家附近的一家大排檔時,香味早就籠罩了路邊亮起來的路燈,空桌隻剩兩三張,廚師正在不遠處的篷子裏熱火朝天地炒菜。

    喬淨亭和樸泊麵對麵坐在一棵梧桐樹下的小方桌上,喬淨亭的兩隻腳交叉在一起摩擦著地麵,桌子上有些油汙,她用一張紙巾心不在焉地擦著,結賬時才發現那個行李箱要兩千出頭,把她嚇了一跳,好在剛剛發了工資還不至於丟臉,她開始暗暗後悔自己竟然沒有考慮到樸泊一貫的消費習慣,這麽貴的東西,拿著它就算是去太空旅行都覺得虧。一串串數字從她腦海裏劃過去,她在計算銀行卡的餘額,越算越氣餒,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決心回去看看能不能退貨。

    “飯還沒吃呢,又歎氣?”樸泊站起來把桌子重新用紙巾擦了一遍。

    喬淨亭疊著胳膊,頭靠在上麵,目光注視著馬路上來往的車流,各種光影閃成一片,可以清晰地看到光圈裏浮動著的或明或暗的灰塵,如果在平時,樸泊肯定會嫌大排檔髒,今天一口答應,一定是遇到了什麽特別開心的事。

    “讓一讓啦。”服務員端著鐵板牛肉上來,還在呲啦作響,喬淨亭趕緊端端正正地坐起來,身體和桌子保持一段距離,“小姐,沒這麽燙的。”服務員提醒。

    樸泊又在對麵憋笑,直接拿了筷子夾起一塊牛肉品嚐,眉毛一動一動,腮幫子也鼓起來,“難得吃一兩次,味道還真是不錯。一點兒也不燙噢。”

    喬淨亭還沉浸在失去兩千大洋的心痛裏,她顧不上樸泊的挑釁,隻對著這一盤牛肉發呆。不過多久,菜都上桌了,喬淨亭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樸泊,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樸泊正咀嚼著一塊排骨,他慢悠悠地吃完了才回答,“你忍不住啦?”

    喬淨亭沒好氣地端起水杯痛飲了一肚子的橙汁,她本就不愛旅遊,對去哪玩沒什麽興趣,隻想知道自己的兩千塊花的值不值。

    “我們去柏林。”

    “德國?”她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嗯。”

    喬淨亭從來沒有坐過飛機,她知道父親是坐過的。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出遠門打工,乘飛機去了很遠的地方,兩年後回來帶走了所有的東西,後來她才知道,在那個需要靠飛行才能到達的地方,父親已經愛上了另一個女人,有了另一個家。又過了幾年,父親乘著飛機回來,衣衫破舊,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母親哭了一夜,然後接納了他。喬淨亭看到父親褲子口袋裏掉出來的皺巴巴的機票,那個遠方,究竟有什麽吸引他的東西?那個遠方,又是怎樣讓他失去了所有東西?於是她不再像所有孩子一樣對飛機抱有憧憬幻想,當然,沒有機會坐飛機更大的原因是家境貧寒,她並沒有足夠的資金去遠途旅行,機票那麽貴,偶爾出遠門,她會選擇在火車窄小的臥鋪上度過幾個無眠的夜晚。

    “我沒坐過飛機。”

    “我知道的。”樸泊的筷子在菜碟裏挑挑揀揀,“你以前跟我說不坐飛機是算命先生要求的,說你二十三歲之前不適合高空飛行。”他把最大的一塊排骨夾進喬淨亭碗裏。

    剛談戀愛時為了掩飾家境的窘迫和見識的狹小,喬淨亭已經不知道自己撒了多少荒唐的謊,因為自卑,她總是局促不安地編造著各種理由,類似於二十三歲之前不能出國,等等等等。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答,“那是騙你的。”

    “我知道的。不管他,就算是真的,那我也要帶著你又坐飛機又出國,看看會不會世界末日。”樸泊笑了,他沒有問喬淨亭為什麽撒謊,隻問她,“那這次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去。”

    喬淨亭並沒有好好思考,她本來就不擅長拒絕樸泊的要求,也沒什麽要特地去拒絕的理由,公司有年假可以用,行李箱也買好了,而且樸泊那麽激動,她不能掃他的興致。

    樸泊充滿讚許地點頭,又要了一個小酒杯放倒喬淨亭麵前,“喝一杯嗎?慶祝我們的第一次長途旅行。”

    喬淨亭看著酒杯裏晃動的燈影,“這是什麽酒?”她幾乎從來不喝酒,對酒的種類更是一無所知。

    “燒酒。”

    她握起杯子抿了一口。酒聞起來很香,入嘴後有點甜,很快辣味就鋪天蓋地,她被嗆住,然後捂著嘴咳嗽起來。

    上一次喝酒還是在高三謝師宴的時候,所有同學都聚在一起,不管是平時就活蹦亂跳的還是文靜的不說話的,都得喝上兩杯,喬淨亭也不例外。高腳杯裏裝的是青島啤酒,透明的,冒著泡,看起來喝雪碧沒什麽區別,她聞了聞,也不算太衝鼻,於是端起來嚐了小小一口,味道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接受,但她還是不愛喝。誰知過了不到五分鍾,她就覺得整個腦袋從耳朵開始發燙,很快臉也火辣辣地燙,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看喬淨亭!”五六張圓桌上的目光都朝她看過來,甚至有人開始拿手機拍她。喬淨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慌不擇路地逃進了廁所,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時也被嚇了一跳,從脖子往上到發根,整張臉都紅了個徹底,像被放進蒸鍋裏煮了好幾個小時,頭頂可以冒出煙來。

    “你是大紅色的,我喜歡的顏色。”那時樸泊這麽形容她。

    後來她就成了同學們口中的“一滴就醉”,其實她並沒有醉,頂多隻是酒量不好,臉色承受不住罷了,為什麽臉會這麽紅,她也懶得去搜索有關的科學知識,隻是從那以後就再也沒喝過酒。

    喬淨亭又抿了兩口,好像已經適應了酒的烈性,不再咳嗽,她用手背試了試臉頰的溫度,“樸泊,我臉紅嗎?”

    “紅,不過比不上高三那次。”很顯然那段經曆樸泊也沒有忘記。

    樸泊雖高,吃的也不少,但往往是以最快速度吃飽以後就再難吃下任何東西。和他相比,喬淨亭就是一個頑強作戰的生力軍,或許也是靠了暴食症的功勞,她能夠不斷地吃下去,就算飽了也毫無知覺,常常吃到胃裏不舒服為止。知道了所謂大事之後的她定了心,終於可以放開大吃了,對麵的樸泊已經快要放下筷子了,她這裏開始風卷殘雲,很快就把麵前最愛的玉米烙和辣炒年糕解決了,小半瓶燒酒也已經下肚。

    樸泊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淨淨!你飽了沒有,飽了就不許吃了!”

    喬淨亭頭都不抬,仿佛進入了無人之境,她在別人麵前一向吃的很少,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之後才能完全放鬆下來,以一種自己回想起來都會害怕的胃口消滅食物,一個晚上吃兩份炒飯三個手抓餅完全不是問題。如今樸泊知道了她的病,她就不需要再掩飾。

    “淨淨!”樸泊站起來一把奪下她手裏的筷子和酒杯,聲音很大,周圍幾桌的人都朝他們看過來,仿佛在看一個為情所傷的買醉女子。喬淨亭一臉茫然地望著周圍異樣的目光,樸泊走到她身邊用身體擋住她,“你吃太多了。”

    “我還沒有飽。”喬淨亭伸出手指,“最多七分飽。”

    “七分?你確定?”

    喬淨亭看了看桌上所剩無幾的菜,覺得頭昏昏沉沉的,還是努力伸手去搶樸泊攥著的筷子。

    “我看你不僅撐,還醉。”

    “我是七分飽,兩分醉。”喬淨亭轉過身來雙腿跨坐在凳子上,念念有詞地扳著手指頭,重心不穩,身體也前後搖晃著,那塑料凳子明顯承受不住,眼看著就要從馬路牙子上掉下去。

    樸泊哭笑不得地立在一邊,本來還想商量商量護照的事,喬淨亭卻以光速醉倒了。

    服務員見兩人好久不吃,憋著笑上來收拾剩下的菜。

    “哎哎哎,你幹嘛?”喬淨亭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一隻手抓住服務員的胳膊,一隻手扯著圍裙,“樸泊,有人偷吃我們的菜。”

    樸泊手忙腳亂地從碟子裏拿了一塊南瓜餅塞住喬淨亭的嘴,然後抓住她的手去結賬,這時候周圍人的目光已經從疑惑轉為滿滿的笑意。

    “女朋友喝醉了啊?”老板娘一邊找零一邊調侃。

    “是,她不會喝酒。”

    “看起來挺文靜的一個小姑娘。”老板娘又打量了喬淨亭一番,白淨的臉上泛著大團紅暈,耳朵和鼻頭通紅的像是要滴下草莓汁來,她抓著吃了一半的南瓜餅,油油膩膩的,一股腦塞進嘴裏,然後隨手就抹在身邊男人的白襯衫上,“哎,小夥子。”

    樸泊這才意識到喬淨亭在他後背上的這一掌留下了什麽,努力將自己的手指和喬淨亭的手指交叉,直到十指緊扣,他感覺自己指縫裏的油都要溢出來了。

    好不容易把喬淨亭扶到車邊,剛打開車門她就彎下腰一副要吐的樣子,“樸泊,好難聞。”

    “難聞嗎?”樸泊把身子探進去聞聞,頂多就是車內的空氣沒那麽新鮮,可喬淨亭雙手扒著車門死活不肯進去,樸泊生怕再把她往車上拉會被別人當成人販子,隻好從後備箱裏把新買的行李箱拖出來,自己牽著喬淨亭的手沿著馬路走。

    好在不遠,走了不到五分鍾就到了喬淨亭租住的舊小區。廣場舞大媽都已經散了,空氣裏漂浮著汗液混雜著洗衣液和晚飯的味道,似乎是受了這味道的刺激,一路上都渾渾噩噩的喬淨亭忽然精神起來,她笑嘻嘻地走到樸泊身後,蹲在行李箱邊用手指滑動著下麵的輪子,一圈又一圈。

    樸泊也不說話,隻耐心地站在一邊。再次抬眼時喬淨亭已經穩穩地跨坐在了箱子上,兩隻手撐著,後背拱起,雙腿向後蹬,嘴裏喊著,“出發,出發!”可是箱子紋絲不動,她皺著眉頭彎下腰來用拳頭在箱子上敲擊,甚至要開始嚐試和箱子對話。

    “淨淨!”樸泊四處看看,語氣嚴肅地喊了她一聲想提醒她別再做這麽丟人的舉動。

    “怎麽啦小蘿卜?”喬淨亭直起身,依舊騎坐在箱子上,她揚著頭,短發都落到臉後麵,鼻尖紅紅的,眼下也紅紅的,眼睛因為好奇而睜得很大。

    “小蘿卜?”她見樸泊不說話,又用力喊了一句。

    “沒事,”樸泊走過來,在箱子邊蹲下,好讓喬淨亭可以平視自己,“你坐到箱子上幹嘛?”

    “我想騎馬呀。”

    “要我幫忙嗎?”

    喬淨亭鄭重地點了點頭。

    樸泊走到箱子後麵,弓著背,兩隻手推著箱子慢慢向前,他走得很慢,盡量保持平穩,生怕已經喪失了一半理智的喬淨亭會不慎摔下來。

    事實上喬淨亭玩的很開心,她的手牢牢地抓著箱子拉手,兩條腿在兩邊歡快地晃動著,好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醉就醉吧。”樸泊注視著喬淨亭窄小的背,她黑色的短袖被晚風鼓起來。

    “小蘿卜,你有沒有看過《騎輪箱來的蜜兒》?”喬淨亭轉過頭。

    樸泊趕緊抓住因為慣性向前滑的箱子,“蜜兒?”

    “是呀,蜜兒,她是一個天使。”喬淨亭一臉正經地解釋,晚風梳她的頭發,耳垂上那枚耳釘還在閃閃發亮。

    “天使嗎,我見過。”樸泊低下頭溫柔地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