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僥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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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麵地點約在h大圖書館底樓的咖啡廳,喬淨亭縮在角落的位置裏,眼睛盯著天花板,出神地數著那盞吊燈裏裝了幾個燈泡,明明隻有一圈而已,卻好像怎麽也數不清。
“六,七,八......”
“五,六,七.....”
到後來她索性伸出了手指,眼睛隻要安靜地盯著一處就會馬上開始模糊,她想到以前聽說的一孕傻三年,懷疑自己的智商已經開始倒退了。
“你的熱牛奶和卡布奇諾。”服務員滿臉狐疑地把兩個杯子放到桌上,喬淨亭立刻收回了手尷尬地道謝。
她的手剛剛碰到牛奶杯就猛的縮回來,煙冒得不多,沒想到摸起來竟然燙到指尖發涼。這是她很早就發現的規律,當所有觸覺到達了一個極端的時候就會立刻背道而馳,極燙之後會覺得冷,而冷到一個境界之後就會慢慢覺得溫暖起來。
樸泊準時來了,頭上扣著衛衣帽子,羽絨服上濕漉漉的,還沾著星星點點雪花,他隔老遠就笑嘻嘻地朝喬淨亭揮手。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樸泊一邊脫衣服一邊坐下來,捧起那杯卡布奇諾取暖,然後才抓起喬淨亭的手,“這樣就不會太冷了。”
喬淨亭悻悻地笑笑,手無意識地想要收回去。
“怎麽了?這裏不能牽手?”
“不是。”
“還好你聰明約了在這裏見麵,如果像往常一樣出去約會肯定凍壞了。”樸泊還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別說下雪,哪怕外麵是狂風暴雨也不會影響他半分的心情。
喬淨亭心裏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忐忑的是她知道樸泊心理年齡比她還小,一個本就像孩子一樣的男人是很難承擔起父親的責任的,期待的是如果樸泊同意了昨晚李栩如說的意見,那麽他們就能比想象中更快的組建家庭,即使未來會麵臨很多困難,但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對她來說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樸泊,你記不記得那天,兩周年紀念日的時候?”
咖啡廳裏開了空調,不過一會兒樸泊的臉就開始自然泛紅,他喝了口咖啡笑道,“記得,怎麽了?”眉眼促狹,好像又在挑逗喬淨亭。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好像......”
“你好像怎麽了?懷孕了?”懷孕兩個字就這麽輕輕鬆鬆地從嘴裏吐出來,好像與“約會”、“學習”沒有區別一樣,樸泊顯然是在開玩笑,但他忽然發現喬淨亭放下了手裏一直捧著取暖的牛奶,看著他的眼睛也垂下去了。
“你說,到底怎麽了?”
“你說的對,我懷孕了。”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有這麽巧?”
喬淨亭已經看不出樸泊的表情是根本不相信還是在半信半疑的自嘲,她隻好再一次鄭重地點頭,“是真的。”
樸泊一下子沉默了,過了好久才問,“你測過了?還是感覺而已?”他的聲音明顯輕了很多,眼睛不自然地觀察著周圍的人。
“測過了。”
“怎麽可能......”
喬淨亭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她一個眨眼一個微笑都能暴露真心,樸泊看她麵臉羞紅的樣子就知道這不是在開玩笑,可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晴天霹靂,他根本沒有一點初為人父的喜悅,而是感覺剛剛喝進去的咖啡開始苦澀地返上來,讓他心慌又想吐。
“可我們是第一次啊,很多人要孩子得付出多大努力,我們怎麽可能一次就......”
“而且我明明沒有......唉,是我的?”樸泊似乎很難再安撫自己,隻能提出最後的問題。
“是我的?”上揚的疑問語氣,三個字像針一樣紮進喬淨亭的腦袋裏,讓她本來就剪不斷理還亂的思路徹底斷了線,一股深深的絕望湧上來。她抬頭看著樸泊,一句話也不說,好像要用無聲的對峙讓樸泊再難逃脫責任。
“好了好了,淨淨,別生氣,我知道是我的,你這麽乖,我隻是......”樸泊也不再說話,他低下了頭,兩隻手像在揉搓一個沒有生命的皮球一樣揉搓著自己的頭發。
喬淨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生活真是越來越戲劇化了,昨天自己像一個被拋棄的怨婦在廁所裏痛哭,今天樸泊就像一個失足的中年男子,為了生計和責任而悲慘得不可名狀。原本以為波瀾不驚地走完了大學四年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走進婚姻的殿堂,過平淡的生活,直到愛情變成親情,沒想到提前到來的孩子把一切美好幻想都打破了。
一想到這裏,嘴角硬是榨出來的笑意也撐不住了,她的眼眶又開始泛紅,眼淚貼著臉頰一串一串沒有聲音地流下來。
樸泊看著麵前咬著牙隱忍的喬淨亭,心裏一陣疼痛,他抓住喬淨亭的手指連連道歉,最後聲音越來越低,隻剩下無言的沉默了。
牛奶已經冷了,喬淨亭不敢再喝,她在失眠的夜裏查遍了孕婦要注意的事項,一輩子是媽媽,十個月是媽媽,一天也是媽媽,隻要孩子在肚子裏,她就要保護好身體。她的手指按在杯口輕輕擦了一遍又一遍,“樸泊,我們結婚吧。”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荒唐的求婚,驚得樸泊說不出話。
“我說,我們結婚吧。”喬淨亭臉色平靜,好像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但幹了的淚痕還是清晰可見。
“什麽意思?”
“有些人希望一個人逍遙自在地過一生,沒有牽絆,但有些人做夢都希望能擁有一個安穩圓滿的家庭,我屬於後者。如果你還在懷疑孩子不是你的,我不介意做親子鑒定,我喬淨亭隻有你一個男人,我可以發誓。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我隻要一個家,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不管未來你什麽打算,我都跟你走。”計劃中關於休學,到了法定年齡再結婚的說辭一點也沒有用上,喬淨亭本想惡狠狠地刺激樸泊一番,沒想到話一開口就軟了,說到最後又開始哽咽,像是懇求一般哀切地望著樸泊,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樸泊的臉色變得比剛才更加沉重,他知道喬淨亭對於家庭的渴望,而這恰是他現在最不能夠給出承諾的,他有些心虛地抽回手,像曾經自虐的喬淨亭一樣,指甲狠狠嵌進皮肉裏,才發現這份痛苦真的能讓心裏的痛苦好受一些。
“樸泊,你怎麽想?”
喬淨亭的手緊握著牛奶杯,樸泊緊張地把那個杯子拿過來,生怕她一著急會砸破玻璃傷害自己。
“對不起,現在還不行。”
“為什麽?”
“你也知道,我高考失利,淪落到本三學校裏整天無所事事,爸爸已經很生氣了,他最近說要讓我退學去醫院跟著他學習......要是他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我肯定會死的。”樸泊也用同樣近乎懇求的目光回望,卻又換來了喬淨亭的一聲冷笑。
“你會死?那麽我呢?”她的眼神由剛才的悲痛化成了已經完全絕望的冷漠,甚至變得有些狠毒。
“淨淨,孩子真的不能要,我們才二十歲。”
“二十歲,嗬,如果是三十歲,四十歲呢?”喬淨亭的眼睛輕蔑地眯起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語氣冷淡到了極點。
“三十歲,四十歲,我一定要。”樸泊的回答斬釘截鐵,他發誓一樣把拳頭握在胸口,“我說過一定會和你結婚,一定會給你一個家。”
“不用了。”喬淨亭心灰意冷地站起來,從錢包裏掏出兩張紙幣扔在桌上,“畢竟你連孩子是不是你的都在懷疑,我怎麽能奢求你娶我。”她從樸泊身邊走過,書包重重甩在樸泊的肩膀上,讓他重心不穩幾乎要撲倒在桌子上,她硬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廳,不想讓樸泊再看到自己傷心的眼淚,更不想看到樸泊因為羞愧而漲紅的臉,就連他的內疚,都讓她覺得自己可悲的無可救藥。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喬淨亭坐在陽台上,h市難得的晴天,雖然冬天的陽光算不上溫暖,但起碼能帶走一點細菌和潮濕,她在睡裙外麵直接套了一件極其厚重的棉襖,現在敞開了棉襖,陽光溫柔地觸碰著她,好像能聽到肚子裏的孩子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聲音。李栩如坐在她身邊,手裏捧著的保溫杯裏冒著溫暖的水汽。
“不知道。”
“你呀,現在是做媽媽的人了,能不能有點打算。”李栩如說完後自己也笑了,好在喬淨亭沒有變臉,“做媽媽的人”這幾個字實在有些好笑,和麵前這個披散著長發眼神倔強的女孩太不相配。
“是呀,我是做媽媽的人了。”喬淨亭努努嘴,又低下頭來觀察自己的肚子,或許是因為還沒有多久,一點凸起來的跡象都沒有,即使如此,她還是能感覺到一點與往常不同的悸動。
“好在有你,不然不知道怎麽辦好。”這已經是喬淨亭這幾天第幾十次對李栩如說這樣的話,不知是因為抑鬱症犯起來神智不清,記不得自己說了什麽,還是真有這麽感謝,她一臉真誠地注視著李栩如,讓李栩如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神經病,別謝了,我可擔當不起,我給你出了主意你也沒用上啊。”
喬淨亭歎了口氣,在約樸泊以前李栩如細細交代她如何提結婚的事,如何一起構想未來,她本以為這件事沒有這麽困難,沒想到樸泊的鐵壁刀槍不入,生下孩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陽光灑在她臉上,讓她覺得瞌睡極了,一天比一天容易疲憊困倦,這一點又符合了懷孕的特征,她昏昏沉沉地豎起腿用手抱著,頭枕在膝蓋上,麵對著李栩如,“我該怎麽辦?”
李栩如正在嚐試吹涼保溫杯裏的水,轉過頭來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什麽也不辦!他們樸家的孩子,你生下來往他們家一扔,看他們要不要。我這次才知道樸泊這家夥也是個沒良心的,以前光聽你誇他了,以為他有多好呢。”
“樸泊是不壞的......”喬淨亭又下意識地想為樸泊說話,看到李栩如鄙夷的眼神飄過來,又想到那句“是我的?”,忍不住悲從中來,隻能轉移話題,“好在期末考試都結束了,明天回家怎麽麵對我媽啊。”
寒假二十天,根據查的資料,孕吐現象會越來越明顯,母親作為過來人肯定會有所察覺,怕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喬淨亭眉頭深鎖,“要不我住宿舍裏?”
“你住宿舍裏又怎麽樣?想一個人去做人流嗎?”李栩如站起來關了陽台的門,“我看你還是回家實話跟你媽說,最多一頓罵,畢竟你是她女兒,有大人照顧總會好一點的,何況你身子本來就弱。”
不得不說李栩如的建議總是比較有道理一些,喬淨亭點點頭,可道理歸道理,她實在難以想象母親聽到這個消息會是怎樣的神情,又要怎樣瞞著父親呢......
“電話。”李栩如把喬淨亭放在窗台上的手機遞給她。
屏幕上顯示的是“樸泊”,喬淨亭搖搖頭。
“不接你也拿著。”李栩如把手機扔到喬淨亭懷裏,又立馬湊過來用手拍拍她的肚子,“沒事吧?疼不疼?”
喬淨亭笑嘻嘻的罵了句“有病”,點開手機,密密麻麻都是樸泊的短信。
“淨淨,考試結束了嗎,我聽說你們明天就放假了,我來接你一起回家好不好?”
“淨淨,身體還好嗎,會不會很不舒服?”
“淨淨,別生我的氣了,求你。生氣更不利於身體。”
“我在你校門口,給你帶了愛吃的零食,出來一下行嗎?”
“是我說錯話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我知道孩子是我的,肯定是我的啊。”
“我也喜歡孩子,更何況是我和你的孩子,做夢都想要,可他來的不是時候。”
“淨淨,我答應你,以後我們結婚,再生很多孩子,好不好?”
“你記不記得上高中的時候我們開玩笑給孩子取名字,你問我是又初好聽,還是也愈好聽,我當時說都太文縐縐的沒福相,現在我想了想,叫愈初吧,治愈了一切,又回到起點。”
.......
喬淨亭一條一條看完,沒有回複。
“你說,孩子叫愈初,好聽嗎?”她轉過頭問李栩如。
“文縐縐的,不親民,如果男孩子叫這個名豈不是太娘了?”
喬淨亭笑起來,嘴裏卻還是溫柔地念著,“愈初,愈初。”(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