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亭，你到h市了嗎？”

    “到了到了，剛下車。”

    “你先回家休息吧，不用來陪我的。”

    “我不想回家，你在那兒等我啊。”

    喬淨亭兩手空空，挎著已經褪色的帆布包。h市的車站還是一如既往的擁擠，她站在人潮之中忽然覺得這一切很陌生，好像是第一次在這裏下車一樣。獨自在人來人往之中時從來沒有從容過，這一刻更加緊張。她埋著頭，每一個經過身邊的行人都會讓她大氣不敢出，隻能盯著自己的腳麵向前走。

    12月30號，離她辭職已有小半個月。這半個月裏她把自己關在出租屋裏，從來沒有出過一次門，走出臥室最遠的距離大概就是到門口拿外賣。沒有樸泊的監督，也沒有工作餐，她暴飲暴食的習慣很快卷土重來，出門前想套上曾經腰圍嫌大的牛仔褲都有些困難了，於是換成了寬鬆的闊腿褲。她匆匆化了妝，甚至沒有看幾眼鏡子，不看也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麽模樣。

    打車到h市婦產科醫院，疾步走過一樓的走廊，目不斜視，直到有聲音喊住她。

    “淨亭！這兒呢！”

    她回過頭，看到坐在長椅上的周子清。

    周子清胖了很多，應該說是迅速臃腫了，她的長發鬆鬆地在腦後綰成一個髻，穿著很長很厚的羽絨服，除了麵容依然姣好，已經儼然一副家庭婦女的模樣。

    周子清也用同樣驚愕的目光打量著喬淨亭，若不是喬淨亭肩膀上的帆布包還是原來那個，她也不能認出她來。喬淨亭的臉圓了一圈，短發長到了肩膀一下，也沒有打理，行動沒有以前輕盈了，就算努力走得很快，但是每個步伐都沉重無比。

    “子清！”

    “淨亭！”

    喬淨亭衝過去給了周子清結結實實的一個擁抱，一個人在s市的生活太孤獨冷清，她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和別人這樣親密接觸了。周子清的身上沒了以往的香水氣息，而是淡淡的幹淨的洗衣液清香，莫名的有一種家的味道。

    喬淨亭坐到周子清身旁，目光觸碰到周子清的那一瞬間變得很忸怩，甚至有些害羞，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太不好看了。

    “淨亭？你過得不好麽？為什麽每次打電話都不跟我說呢？”

    “沒有不好，就還行吧。”

    “你跟我都不說實話？”

    “你就別亂擔心了，你看，我到了那兒養的多好，都吃胖了。”

    周子清撫摸著喬淨亭的胳膊，胖是胖了，可喬淨亭分明沒有以前那麽有精神了，倒不如說這憑空多出來的體重讓她整個人有一種虛弱的浮腫。她見喬淨亭不說，也不好意思多問。隻笑道，“胖了好，你看，我也胖了，咱們倆總是這麽默契。”

    “是不是顧知行把你養得太好了？”

    “就他？結婚以後都是我在伺候他呢，我胖呢，就是打這雌性激素造成的。”

    今天喬淨亭急急趕來醫院就是為了陪周子清完成定期注射雌性激素的任務。因為年齡越大成功率越低，所以周子清從兩個月前就開始為試管嬰兒做準備。

    喬淨亭心疼地摸摸周子清的肚子，好像裏麵已經孕育了一個小生命一樣。

    “為什麽非要先打這個激素，很難受嗎？”

    周子清忽然眼睛一亮，她大笑道，“說了你也不信吧，醫生說我體內雄性激素太多了，做這個手術很容易失敗的，所以......”

    喬淨亭也忍俊不禁，“不是吧？你這麽有女人味，要是這麽說，我就是百分之百純爺們了。”

    “我也不信呢，要說我嘴唇上麵的小胡子也沒多少啊，還算風情萬種吧？”周子清搖搖頭，一臉不屑。

    喬淨亭趕忙湊過去，鼻子貼到周子清的臉上，“來給我看看，你別說，我以前還真沒注意，你竟然胡子拉碴的。”

    “你別胡說，小心我打你啊。”

    兩人笑著大鬧成一團，最後喬淨亭又撲到了周子清的懷裏。畢竟周子清更高大一些，她溫柔地抱著喬淨亭，像母親對待女兒一樣拍著她的背。

    喬淨亭很久沒有這麽笑過了，她難得一身輕鬆地躺在一個人懷裏，雖然這個人的生活也麵臨著重重困境，但她的懷抱還是那樣的溫暖。

    “笑了？”周子清掐一掐喬淨亭的腰，“感覺好點兒沒？”她知道雖然喬淨亭什麽都不肯說，但過得一定不好。

    “好多了，很暖。”喬淨亭的眼眶裏亮晶晶的。

    “對了，樸泊去英國了，你知道嗎？”

    喬淨亭翻身坐起來，有些迷茫地理理淩亂的頭發，“不知道......知道吧。”

    “到底知不知道呀？”

    喬淨亭搖搖頭，手指劃到手機上那個來自英國的電話，原來真的是他。

    “聽顧知行說樸泊隻去一年，所以很快就回來了。”

    “回來......跟我也沒什麽關係的。”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麽了？從認識你開始，我就一直看著你們倆每天膩歪也好冷戰也好，分明是喜歡對方的，雖然說出來不太好聽，但是比起淨柔，樸泊一定更喜歡你啊。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喬淨亭繼續搖頭。是啊，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究竟是因為樸泊的不堅定，還是因為她的過分敏感，或者，是因為自己家庭的緣故？總之這成百上千種因素歸根到底都來源於天意，是老天不想讓她和樸泊互相耗著罷了。

    “周子清，周子清在嗎？”一個護士探出頭來。

    “我先進去啦淨亭，你稍微等一會兒。”周子清站起身跟著護士進了房間。

    喬淨亭衝周子清揮了揮手，然後靠在椅背上發呆。手不自覺地重新按亮了手機屏幕。除了外賣之外很少跟外界聯係，所以最近通話裏那個來自的英國的電話還是排在很前麵的位置，她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劃過去，最後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點了下去。

    鈴聲響了兩下，“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喬淨亭知道一般主動拒接的電話會有這樣的提示，原先分明是樸泊主動打來的，現在卻又不接了嗎？

    她不死心地又撥了一遍。

    這次可好，隻響了一下就被掛斷了。

    她心如死灰地握著手機，心想大概自己是錯過了最後一次和樸泊通話的機會吧。

    洗衣機壞了，剛剛洗完澡的樸泊望著成堆的衣服犯難，恰好手機又響起來，他隻能隨意地把手在褲子上擦一擦，選擇了接受視頻。

    “晚飯吃了嗎樸泊？”幾個月來已經習慣了每晚和李淨柔視頻，果然剛一點開就是她大大的笑臉和每天都一樣的噓寒問暖。

    “剛吃完。”

    “你又吃好飯就洗澡，我跟你說了很多次這樣對身體不好的，起碼歇一會啊。”

    樸泊按耐住心中的不耐煩，俯下身來檢查洗衣機的插座，“以後不了。”

    “你就敷衍我吧，我說的話你從來沒往心裏去過。”李淨柔禁不住開始抱怨。

    “我說了我以後不了啊，你還要我回答什麽啊？”樸泊也提高了音量。

    李淨柔一下子有點慌了，她小聲說道，“你態度好點，我跟我爸媽還有你爸媽一起吃飯呢。”

    樸泊一下子站起身，宿舍的衛生間本就很小，腰猝不及防地撞在洗手台的邊緣，“什麽？”

    “來來來，你給我跟他說。”

    畫麵裏很快出現了樸景廉的臉，“怎麽了，我們兩家一起吃個飯還不行啊？”

    樸泊看到父親，隻好扁扁嘴，“爸。”

    “這不馬上元旦了嘛，我們就尋思著兩家人一起吃個飯，聊聊天，說說以後的事兒。”

    “嗯。”樸泊聲音悶悶的，他知道兩家人一起吃飯除了聊醫學之外，一定就是聊他和李淨柔的婚事，這也是他最不想麵對的事，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寧可永遠待在英國，再也不回去。

    “我聽教授說你最近幾篇論文都不錯，看樣子是下了點功夫啊，這樣就好，我才能放心嘛。”

    “老頭子你別老問這些，樸泊心裏有數。”白梅又擠進鏡頭裏，“泊啊，身體怎麽樣？還適應嗎？”

    樸泊哭笑不得，“媽，我都來了兩個月了。”

    “媽這不是擔心你嘛。你等會兒啊，淨柔她爸媽要跟你說話。”

    樸泊簡直無語凝噎，他心裏想著以後要拒絕李淨柔每日一視頻的要求，但暫時還是得恭恭敬敬地叫兩聲“叔叔，阿姨”，然後賠上熱情洋溢的笑臉。

    李來朝紅光滿麵，他身旁的女人，李淨柔的媽媽，樸泊之前從沒有見過，也是一個優雅知性的女子，皮膚保養的很好，根本看不出年齡。

    “你就是樸泊呀，我常聽淨柔和她爸爸說起你。小夥子長得真不賴，還有出息。”李淨柔的媽媽溫和地笑著，對著樸泊一頓嘖嘖讚歎，讓樸泊有些麵紅耳赤了，他正想著怎麽答話，忽然有電話打進來。

    是喬淨亭。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掛斷了，一是覺得忽然消失對李淨柔父母不太尊重，二是覺得此刻正在跟李淨柔父母視頻的自己，已經是對喬淨亭莫大的不尊重了。

    “樸泊，你可要加把勁兒，爭取早點回來，我們都等著你呢。”李來朝又囑咐。

    “好，我一定。”樸泊連連答應著，喬淨亭的電話又來了，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掛斷。

    “我們淨柔，可是一直在努力工作呢。”李來朝臉上的笑容開出了花兒，“等你回來，金童玉女，我和你爸更是如虎添翼啊。”

    “誒，好。”

    樸泊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飄到來英國的第一天，他換了電話卡，第一個撥通的就是熟記於心的喬淨亭的電話，聽到那頭她有些柔弱的聲音，卻始終不敢說話，隻能靜靜地呼吸。（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