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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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更加寒冷,吸一口空氣就能凍掉鼻子,喬淨亭裹緊了大衣,無奈闊腿褲直穿風,從腳底一直涼到胸口。

    天已經幾乎全黑,她沿著草坪間的小道走到居民樓下,看到不遠處黑黢黢地坐著一個人。那人坐在一張小板凳上,麵前是個煤球爐子,他正握著鐵鉗翻麵,地上放著一個電吊子。

    “你怎麽在這兒?”喬淨亭走過去。

    喬海峰猛地抬起頭來,似乎被嚇了一跳,他迷瞪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淨亭回來了?快上去,你媽等著呢。”

    “你怎麽在這兒啊?”風很大,連開口說話都要勇氣,喬海峰竟然隻穿著薄薄的毛衣篤定地坐在風口。

    “我在這兒搗騰煤爐呢,燒壺水,這不是省錢嗎?”

    喬淨亭恨不得一腳把地上的電吊子踹翻,她捏緊了拳頭,“不差這一壺水的錢,好不容易好起來的身體,你再弄垮了,花更多錢!”然後憤憤地走上樓去。她不明白自己的父母為何總能將“本末倒置”這個詞語發揮的淋漓盡致。

    喬海峰被喬淨亭這一通沒由來的火弄懵了,隻好悻悻地提起還沒燒的水跟在她後麵一起上樓。

    王春嫻早就聽到了腳步聲,急急地過來,一開門見到的首先是喬淨亭蒼白憔悴的臉,她伸手去蹭了蹭喬淨亭的臉,“沒塗粉啊,怎麽這麽白?”

    喬淨亭不說話,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出來吃飯!”王春嫻在客廳招呼,然後又忙不迭地責怪喬海峰,“在樓下老半天,水也沒燒?抽煙去了?”

    “這不是女兒不讓燒嘛。”

    王春嫻接過電吊子往廚房走,嘴裏還嘟噥著,“這丫頭這是怎麽了?”

    飯桌上的氣氛不是很好,喬淨亭也早就習慣了,從不奢求享受三口之家該有的其樂融融。

    “淨亭胖了啊,看樣子在那兒還不錯?”喬海峰想開電視卻被王春嫻攔住,所以隻能開始幹巴巴地沒話找話。

    “胖是胖了,怎麽精氣神都沒了?”從喬淨亭進門的那一瞬間王春嫻就覺得哪裏不對勁,女兒身上的這股氣場和高三時抑鬱症大發作有些相似,可她偏又什麽都不說。

    喬淨亭隻顧埋頭吃飯,中午在醫院陪周子清,兩人一起吃了些清淡東西,早就餓了。一碗飯下肚還沒有任何飽腹感,她端起碗往廚房走,王春嫻在後麵喊,“沒飯了,中午剩的飯熱了一下,你要的話媽這兒分你些。”

    “算了。”喬淨亭把碗放到桌上,然後又回了房間。

    王春嫻皺著眉頭被喬淨亭關門時“嘭”的一聲巨響嚇了一跳,“這丫頭不對勁。”她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哪裏不對勁,吃得下飯就是好事。”喬海峰這才打開了電視,悠哉悠哉地看起新聞來。

    “你懂什麽!”

    王春嫻把耳朵湊在房門上聽,靜悄悄的,喬淨亭應該不在哭。她嚐試著擰了擰門把手,不出所料,已經鎖了。

    她回到桌邊,用筷子悄悄喬海峰的碗,“你說我們當時是不是不該讓小喬去s市啊?她怎麽好像呆滯了呢?”

    “你瞎操心,當時還不是你得了大獎似的答應那個樸主任的?再說了,現在手術也做了,人也已經去了,哪來的後悔藥吃?”

    “也是,你病好了就行。”王春嫻咂了砸嘴,可心裏總覺得有些忐忑不安。

    夜裏風很大,吹的窗戶啪啪作響,王春嫻翻了好幾個身,似乎聽到陽台窗簾翻飛的聲音,掙紮了許久還是披了件外套爬起來,要是下雪下雨,不關窗戶是萬萬不行的。

    她走出臥室,本應一片漆黑的廚房裏竟然有橙色的光,她的心陡然驚慌起來,順手抄起門邊的一把掃帚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好在那人並沒有警惕。

    麵前的一幕卻讓王春嫻愣住了。

    橙色的燈光是冰箱裏的照明燈,喬淨亭正赤腳蹲在冰箱的冷凍櫃前,地上散落著兩塊番茄蒂,火腿腸的包裝,她已經在吃一根在冷凍櫃裏放了一兩年的冰棍。

    真的很涼,嘴唇都要被黏在冰棍上,但她實在太餓太空虛了,尤其是吃了番茄和火腿腸之後,就像瞬間開了胃一樣,食欲變成了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這支冰棍可能已經過期了,但是用力"yun xi"還能嚐到一絲水果的甜味,讓人欣喜的甜味,讓她忘記了困倦和小腹的隱痛。

    “小喬!”王春嫻用氣聲喊了一句,手上的掃把掉在地上,聲音清脆,打破了黑夜的寂靜。

    喬淨亭的肩膀顫抖了一下,她飛快地把冰棍的最後一口全部咬下來含在嘴裏,然後頭也不回地往房間走,好像沒有聽到王春嫻喊她的名字。

    王春嫻死死抓住喬淨亭的胳膊將她整個人轉過來,一隻手掐住她的臉頰,另一隻手毫不猶豫地把她嘴裏塞滿的東西挖出來,“吐,你給我吐出來!”

    喬淨亭依舊麵無表情,水果味已盡,隻剩一塊乏味的冰塊在嘴裏,吐了也無所謂,她向垃圾桶啐了一口,轉身又要走。

    “小喬,你到底怎麽了?有什麽事兒跟媽媽說啊,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

    喬淨亭的腳步頓了一下,在黑夜裏留下兩聲淒涼的冷笑。媽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會擔心女兒的?難道不是丈夫和錢排在第一位嗎?

    她輕輕帶上門,重新蜷縮回被子裏。被子好久沒曬了,有一股陳年的潮濕氣息,澀澀地籠罩在她的頭頂,頭疼,胃也疼,饑餓感像怪獸一般要將她吞噬了。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周子清和顧知行在她父母家過完元旦,回到家時已經將近十點。

    顧知行蹲下來給周子清換鞋,惹來周子清的無情嘲笑,“我還沒懷孕呢,你別這麽鞍前馬後的。”

    “這跟懷不懷孕沒關係,順手。”他把周子清的雪地靴拎起來看看,皮麵已經有很多褶皺了,手伸進去摸一摸,連裏麵的毛也塌了不少,一定不暖了。

    “改天帶你去再買兩雙鞋吧,保暖最重要。”

    “不用,公司開空調,凍不著的。”

    結婚幾個月來原本空蕩蕩的小房子裏已經添置了不少小家具和裝飾品,變得更加有家的味道。桌上的燭台是顧知行前兩天買的,周子清責怪他浪費錢,他卻說要永遠保持有情趣的生活,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唯有這樣才能使愛情永遠保鮮。

    周子清的目光掃過那盞燭台,又忍不住笑起來。

    “你笑什麽?”

    “我笑你有潛力,有的人談戀愛越談越沒勁,你相反,越談越本領精進了,隻可惜你隻經曆過我這一段戀情。”

    “我這輩子也就這一段戀情。”顧知行不以為然地檢查著熱水器的溫度,“七十五度,燒好了,你早上不是說要洗頭來著?”

    周子清伸了個懶腰,“困了,不洗了。”

    “臭死你。”嘴上這麽說,表情卻還是笑嘻嘻的,顧知行走過去把周子清抱在懷裏,“老婆,等你這些激素都打完了,就辭職吧。”

    “辭職?怎麽突然說這些?”

    “我想了很久了。”

    對女性來說試管嬰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像周子清這樣前期身體不合格的人,他看得出每次打完雌性激素之後周子清的痛苦和忍耐,她說感覺自己的肚子裏晃晃悠悠的,像是有一個遊泳池。對於她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來說,無休止地長胖應該更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吧,雖然她從未抱怨過,可她為的是老顧家的未來。顧知行看在眼裏,早就心疼的不行。

    “你這個做醫生的,整天胡思亂想,對病人不負責。”周子清揪了揪顧知行的耳朵。

    “我沒有胡思亂想,這個手術對你身體的要求太高了,你再工作會累垮的,我賺的錢是不夠你過好日子,不過熬過這段時間還是可以,再不行,我還能問我哥借錢。你不用擔心這些,你的身體最重要。”

    周子清把頭埋在顧知行的懷裏,不說話。

    “聽見沒?”顧知行拍拍她的背。

    “嗯,再說吧。”聲音懶洋洋的。

    不管你怎麽再說,我都已經決定好了。顧知行撫摸著周子清的長發,忽然問,“淨亭今天回s市了?”

    “是啊,我也沒來得及送她,不知道她怎麽走得這麽急。”周子清忽然來了精神,她抬起頭,“我覺得淨亭過得一點兒都不好,我很擔心她。”

    “怎麽了?她跟你說了?”

    “她要是願意跟我說就好了,這丫頭一向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的。我覺得她精神狀態不太好,恍恍惚惚的。”

    “女孩子一個人在外地闖蕩,是挺辛苦的,原本在這裏跟你一起工作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麽突然就要走呢?”

    周子清疑惑地搖搖頭,這對她來說也是未解之謎,隻要喬淨亭不願說,就永遠沒有解決方法,不過另外一件事情,是她可以幫忙的。

    “知行,我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

    “你跟樸泊說說唄,我總覺得淨亭的情況跟樸泊有點關係。我跟她提到樸泊的時候,她明顯臉色不對了。”

    “這......你要我怎麽說?忽然打電話給樸泊,然後沒頭沒腦地告訴他喬淨亭過得不好?”

    “你想想唄,怎麽說比較合適?”

    顧知行想了很久,“我想不到,而且這也不合適吧......我明明知道他和淨柔的婚事都差不多敲定了,我還跟他說這些?關鍵是我也不確定這家夥的心思,要是他喜歡喬淨亭,我告訴他這事兒就是讓他多操心,他一個人在國外也好過不到哪裏去;要是他不喜歡喬淨亭了,我說這些不是惹人討厭嗎?”

    周子清歎了口氣,“算了,就知道跟你商量不出什麽結果,你去洗澡吧。”

    顧知行拍拍她的頭以示安慰,“我去了。”

    “衣服留下,你那羽絨服前邊兒都沾了油汙,我得給你稍微清洗一下。”

    顧知行把羽絨服脫下來遞給周子清,然後轉身往浴室走。

    確定他進了浴室關好門,直到水聲響起來,周子清才躲到臥室裏,悄悄地把顧知行的手機從羽絨服口袋裏掏出來,聯係人列表裏找到樸泊,飛快地編輯了一條短信。

    “淨亭過得不好,你知道一下,不要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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