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喬淨亭迷迷糊糊地起身，手腕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記憶，能夠準確地繞過床頭櫃上的仙人掌打開台燈。

    把抱枕塞到背後，她豎起膝蓋，打開床頭櫃抽屜。

    抽屜裏整整齊齊的放著兩摞東西，一摞是淺綠色的信紙，厚一些；一摞是已經寫好的、裝在信封裏的信，薄一些，共五封。

    她拿出幾張新的信紙，把床頭一盒沒吃完的餅幹拿過來墊在膝蓋上，信紙鋪在上麵。

    小蘿卜：

    展信佳。

    現在是淩晨兩點，進入五月了。

    s市的雨下了好幾個星期，終於停了，好在我不怎麽出門，所以不用怕忘帶傘。高中的時候你書包兩側的夾層裏都裝了傘，一把是銀行送的，一把是格子的天堂傘，你總把結實的天堂傘留給我。因為你個子太高，傘也舉得高，雨水就趁著你和我的那點兒身高差全都撲到我臉上，所以我和你走在一起的時候，你總讓我打傘，就算你要把頭垂得很低，也不願意讓我淋雨。我對一切事物的反應都太過敏感，剛上大學的時候，適應不了h市的天氣，三天兩頭的下雨，我總會在鼻尖上滴到第一滴雨水的時候就撐開傘，可其他行人卻都像什麽都察覺不到似的，毫無反應，顯得我很另類。我就會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猶猶豫豫地把傘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想來也是，他們的手裏握著愛人的手，空不開，而我隻有傘而已。那時你聽了我這番抱怨，批評我又傷春悲秋，你說你是我的愛人，你又說以後不要在乎別人怎麽想，想撐傘的時候就撐，想淋雨的時候就淋。現在我想起你，很想去外麵痛快地淋一場雨，可是雨已經停了。

    我的仙人掌們長得很好，主要是它們自己頑強，畢竟我這個主人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自己都照顧不好。不知道你老家那一盆怎麽樣了？

    子清跟我視頻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了。聽她說試管嬰兒的失敗率很高，所以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我天天為她祈禱，希望她能夠沒有波折地把寶寶生下來。我很想看看子清做媽媽的樣子，她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媽媽。你以前總說她太凶、盛氣淩人，我總覺得她做媽媽以後溫柔的樣子會讓你大吃一驚。不過顧知行應該會跟你說起這些事吧。

    說起來我跟卓皓也有好幾個月沒有聯係了，隻有節日時互相祝福一下。想想真覺得對不起他，他幫了我這麽多忙，我從來沒有回報他任何東西。其實都是我不好，從沒能特別果斷明了地拒絕他的好意，總覺得多一個朋友多一份人脈，可沒想到“朋友”二字會讓他這麽辛苦，讓你也這麽辛苦。如果我的決定下得早一些，或許我和你之間的誤會也能少很多。

    嘿，我又開始說這些沒用的話了。後悔是世界上最徒勞的事情。

    上學的時候我總拿自己的成績欺壓你，說你不務正業、不思進取，可現在好像相反了。你在英國深造，我每天窩在家裏頹廢，我知道換做你，就一定不會鄙視我、給我壓力。從前的我可能太希望我們的未來會好，太希望兩人齊頭並進，用同樣的方式和步調去創造我們的未來，但是我沒有看到你的努力，沒有看到你的嬉笑怒罵背後對我的好和忍耐。我覺得愛隻有一種形式，就是我愛你的這一種形式，如果你的方法和我不同，那就不是愛。現在才明白，你付出的不比我少，也正是因為有你的付出和努力，才能讓我毫無後顧之憂地去用自己所謂偉大正確的方式愛你。

    你不在我身邊，再沒有人聽我好好說話。我吃的很多，不再是你喜歡的樣子了。

    倫敦的雨也很多，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個城市。不能貿然開頭，和你聊聊下雨時的心情。

    你過得好嗎？

    我很想你。

    喬淨亭把信紙疊好，塞進白色的信封裏。

    信封上隻有兩行字：英國，樸泊收。

    從十二月得之樸泊去了英國之後，喬淨亭就開始每個月給他寫一封信。不知道具體地址，也不確信那個電話是不是他的，於是所有的信都積壓在小小的抽屜裏。經過了嚴寒，又經過了梅雨，信封從幹硬變得潮濕，她很想看看裏麵的字跡洇開了沒有，但是從來沒有勇氣把自己寫的話再看一遍。她知道這些信裏裝滿了回憶和悔恨，讓人碰都不敢碰。

    辭去工作後的半年喬淨亭沒有再投出任何簡曆，沒有再嚐試結交任何新朋友。除去購買必要的生活用品和回漓鎮之外，幾乎沒有再出過家門，她本就偏白的膚色被由於不見光，被悶的更白，夜裏起床照到鏡子時幾乎可以被自己嚇一跳。因為之前的工作經曆認識了一些客戶，利用網絡的便利可以時不時接一些散工，寫寫文案，賺的錢不多，但讓她可以足不出戶就維持生計。每天的日常除了吃飯、睡覺、精神好時寫文案，剩下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給仙人掌澆水。有時太過寂寞，隻能和仙人掌聊天，澆水的次數太多反而讓她唯一的“朋友們”都蔫了，換了幾次之後，她開始控製自己澆水的次數。

    生活變得很無聊，但無聊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沒有盼頭。

    她沒有期盼過樸泊會來找她，甚至連他回國都沒有期盼過。樸泊不發朋友圈，除了周子清，沒有人會告訴她樸泊的消息，而周子清知道的事，都是顧知行偶爾說出來的。

    十二月底時樸泊宿舍的洗衣機壞了，半夜水管也崩了，據說他去上廁所時被噴了個滿頭滿臉，後來索性往頭上擠了點洗發水；他買了一隻鸚鵡，取名為youtrue，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喬淨亭眼眶濕潤了一下，youtrue，聽起來多麽像愈初，曾經她給自己和樸泊的孩子取的名字。

    一月時樸泊發表兩篇論文在重要雜誌上，得到了教授的誇獎。聽周子清說顧知行花了好幾個晚上研究這兩篇論文，得到的結論是樸泊一定找了槍手，以他的水準寫不出這麽有見解的文章。

    二月時李淨柔去了趟英國，隻待了兩天，因為樸泊太忙了根本無暇顧及她。那時周子清安慰她說，“你看，說明樸泊根本無心風月，這次出去是真的專心學習去了。”

    三月時樸泊已經能夠自己在宿舍煮飯吃了，周子清把從顧知行那裏套來的照片全都轉發給了喬淨亭，每一道菜都有模有樣，要知道樸泊原先是一個連泡麵都煮不好的人。

    四月時樸泊提前完成了計劃中一年的任務，教授邀請他留下，他還沒有決定好去留。

    今天，五月來了。

    喬淨亭知道大概是由於自己每次都裝作漠不關心，所以周子清提到樸泊的次數越來越少，而她認識的其他人，幾乎都是站在李淨柔那一邊的。

    想到這裏，她又拿出手機點開李淨柔的朋友圈，背景圖還是沒有變，樸泊的也是，那個刺眼的p2總讓她的心莫名酸痛。她很怕疼，但是如果一個紋身就可以挽回自己的愛人，就算咬著牙紋一條花臂，也不在話下。

    查看兩人的朋友圈，這個舉動她幾乎每天都會做一次，而每次確認之後得到的往往都是失望。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這個劣根性幾乎所有人都有，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但很少有人會在知道後去改變自己，去把擁有的東西握在手心裏。喬淨亭知道她也一樣，和樸泊糾纏的八年裏，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患得患失，生怕樸泊離開，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揮霍他的感情、驅使他離開。

    後悔真是世間最徒勞的事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