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樸泊來了以後，喬淨亭再也沒有下過廚，每天都能吃到翻新花樣的三菜一湯。精神狀態好一點的時候她會給樸泊打打下手，幫他切切菜，最後卻總會因為“手太笨”被趕出廚房。她便搬張椅子坐在廚房門口，頭靠在門框上跟樸泊說話。

    “最近怎麽不躲起來了？”樸泊在鍋底倒了些油，很快就劈啪作響。

    喬淨亭最怕被油濺到手，雖然現在離得挺遠，她的身子還是忍不住向後一躲，“習慣你在這裏了，跟一個人沒什麽兩樣。”

    “感覺我毫無存在感呀，我是該開心呢還是該難過呢？”樸泊回過頭來笑。

    喬淨亭瞥一瞥嘴，無意間發現樸泊放在餐桌上的手機亮了，有人打電話來。她從椅子上跳下來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李醫生三個字，現在她已經知道是李淨柔了。

    “電話。”她把手機送進廚房，“還靜音。”語氣裏有些不滿。

    “我是怕鈴聲太鬧，吵到你。”樸泊在圍裙上擦擦手，接過手機一看，臉色有些尷尬，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外麵走。

    “你就在這兒接唄。”

    “我去外麵接，油鍋的聲音太大了。”樸泊慌慌張張地往陽台上跑。

    喬淨亭不追，她肯定不追，她也不跟過去偷聽，因為她知道不管李淨柔說了什麽，樸泊都會一字不差地告訴她。

    “喂？”樸泊拉上陽台的推拉門，伏在窗台上，心裏還惦記著灶台上的鍋。

    “樸泊，那天醫院見麵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你了，你究竟去哪兒了？”李淨柔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與她往日的嫻靜優雅完全不同。

    “噢，我在s市。”

    “你去找喬淨亭了？”

    “嗯。”樸泊低頭看看自己的腳，拖鞋又髒了，以前喬淨亭寧願自己湊合也要幫他刷鞋，現在這丫頭徹底被慣成了一個小公主，什麽都指望不上她了。

    李淨柔顯然沒有料到樸泊如此坦誠的回答，她結結巴巴地問，“可是，樸叔叔不是說你去北京開會了嗎？”

    “你要是相信了他的話，也不會再打電話來問我了。”

    樸泊說的沒錯，李淨柔根本不相信樸景廉的解釋，開什麽會要個把月的？而且期間微信也很少回，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雖然她心中早就隱隱揣測樸泊是不是又去找喬淨亭了，但對於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現實，她總在刻意回避，這次實在等不了了才打電話給樸泊，沒想到對方卻直白得可怕。

    “那我明天來看你，們。”李淨柔淡淡地說，但“你”和“們”之間間隔時間太長，顯然是猶豫了很久才說出的話。

    樸泊一下子繃直了後背，“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啊，明天我輪休。”

    “不是......”樸泊發現緊張得舌頭都捋不直了，“你來幹嘛？”

    “既然你不回h市，那就隻能我過來了。你還有更好的方法嗎？”

    樸泊隔著玻璃門往裏看，喬淨亭依舊蜷縮在那張小椅子上，駝著背，麵對著廚房，大概是在盯著鍋。他把聲音壓低一些，“你要見麵見我就行了，不用帶上淨淨。”

    “那就太刻意了，你不要忘了，她還是我的好朋友。”

    樸泊沉默了一會兒，雖然李淨柔說的沒錯，但是總覺得她居心叵測。

    “還是算了吧，過兩天我來一趟行嗎？”

    “過兩天你是得回來，你再不來一院就不保留你的職位了，現在風言風語的，說你留學鍍金回來了看不起小醫院了。但是明天我還是會來，你別跟我商量了，你回來以後這麽久都不聯係我，我也該蠻橫一次。”李淨柔二話不說掛了電話，留下樸泊呆若木雞。

    本以為喬淨亭身體好些了，不再亂跑了，日子終於開始順心一些了。他一直故意不放在心上的那些麻煩終究還是找上門來了，該處理的還得處理，該了斷的還得了斷啊。他深吸一口氣走到客廳裏，輕輕在喬淨亭肩膀上捶了兩下，“睡著了？”

    “好像煮好了。”

    樸泊進廚房，鍋裏的燜著地三鮮，他拿一隻筷子戳了一下，完全軟了。於是夾起一塊土豆放在嘴邊吹了很久，一隻手托在下麵，夾到喬淨亭嘴邊，“你嚐嚐鹹淡。”

    喬淨亭張嘴，囫圇地嚼了一口，眉頭皺成一團，“沒放鹽吧。”

    樸泊自己也夾起一塊嚐嚐，“還真是，忘記了。”

    喬淨亭重新懶懶地靠回門框，“走神了吧。”

    樸泊後背又一僵，這兩個女人，隨便說幾句不陰不陽的話都能讓他毛骨悚然，不過李淨柔的陰森倒不會讓他掛懷很久，喬淨亭若是不開心了，就大事不妙了。

    樸泊往鍋裏撒了一些鹽，背對著喬淨亭，任鍋裏的水汽撲到臉上，“淨淨，李淨柔說她明天來看你。”他不敢回頭，不敢看喬淨亭的神情。

    “看我？如果真得是來看我，那我當然歡迎啦，我跟她好久都好久沒見麵了。”聽語氣並沒有很不愉快，但是越輕鬆就越不符合她的性格，反而讓樸泊心裏發毛。

    “你說真的啊？”樸泊還是背對著喬淨亭，不厭其煩地把鍋蓋合上去又掀開。

    “我說如果真的是來看我的話，但顯然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哐當”樸泊手一抖，鍋蓋掉在灶台上。

    “行了行了，你別在那兒手忙腳亂的了。”喬淨亭走過來，彎腰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白瓷菜碟，胳膊推搡著把樸泊擠到一邊，自己把地三鮮盛了出來，想要直接用手把它端到餐桌上去。

    樸泊趕緊推開喬淨亭的手，裹了抹布把碟子端起來，“淨淨，我跟她說了讓她別來的。”

    喬淨亭坐到餐桌邊，桌上已經擺好了冬瓜毛豆湯，椒鹽排條和兩碗白米飯。她拿起一根筷子蘸了蘸湯，伸到嘴裏，“湯涼了。”

    “我去熱熱。”

    “沒事兒，夏天吃涼的唄。”喬淨亭的語調輕鬆得很不自然。

    “不行，你的胃不能受涼。”

    樸泊再一次背對著喬淨亭在廚房裏忙碌起來，把湯重新倒回鍋裏，始終不敢回到客廳裏。

    “你要把湯熬幹呀？快來吃飯。”

    “淨淨......”

    “讓她來吧，隻要你不跟她走就行了。”喬淨亭若無其事地說。

    氣氛尷尬到了極點，雖然早有準備，但真正身處其中時才體會到那種連動彈一下都要琢磨好久的感覺。

    李淨柔坐在床邊削蘋果，握著水果刀的樣子很溫柔，大拇指抵著蘋果，溫溫和和地轉了一圈又一圈，根本不會斷的樣子。喬淨亭坐在她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手指，不知是看得入了迷還是已經快要睡著了。

    樸泊站在那張小方桌旁邊，手指在桌上無聲地敲著，一會兒看看窗外的雲，一會兒看看地上李淨柔拎過來的營養品，最後目光還是定格在兩人身上。喬淨亭從來沒有為誰削過蘋果，不是沒有嚐試過，而是天生沒有這項技能，她削完的蘋果體積大概隻比果核大一點點，所以她一直笑說自己是“水果殺手。”相比之下，李淨柔就是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了，而且能把家常的動作演繹出油畫一般的感覺。

    “吃蘋果吧淨亭。”李淨柔把削好的蘋果整個遞給了喬淨亭。

    喬淨亭連連擺手，“我剛吃過早飯，吃不下這麽多的。”

    “那我把它分了？”話是對喬淨亭說的，目光卻飄向了樸泊。

    樸泊去廚房裏拿了一個小碗過來，“又不是梨，分就分唄，還問我。”

    “我是問淨亭。”李淨柔臉紅了一陣，覺得樸泊的語氣很不友好，她有些委屈的把蘋果一小片一小片地切進碗裏，然後放下水果刀就不再說話了。雖然樸泊在美國時對她也不算熱情，但好歹不會拒絕她的熱情，電話會接，每天視頻都已經成了例行的規矩，本來以為這些東西會漸漸成為他的日常，等他回國以後兩人就能水到渠成地在一起，卻沒想到他還始終沒有放心喬淨亭，甚至一回國就來到s市找她，與她同居。看樣子自己和樸景廉的計劃根本一點用都沒有，白做了一回“惡人”，心裏白白愧疚了這麽久。

    沒人去動那碗蘋果，既然神誌清醒的人都裝糊塗，那就隻有神誌不清的人來打破僵局了。喬淨亭笑著對李淨柔說，“淨柔，這次大老遠地跑過來是不是有要緊事？”

    “哪有什麽要緊事？這不是正好有輪休的機會，聽樸泊說了你的情況，就想來看看你。”

    喬淨亭挑著眉毛點點頭，“我真是不好意思......來s市這麽長時間，最近是狀態最差的了，你來的不巧，我都不能好好招待你。”

    看似無心，實則話裏有話，暗諷李淨柔這大半年都不曾來看她，樸泊一來，她也上杆子似的跑過來。

    這話聽得樸泊頭皮一緊，他知道聰敏如李淨柔，一定能聽出喬淨亭的弦外之音，隻希望她能維持好自己一貫以來的寬容大度形象，不要和喬淨亭對著幹。

    “淨亭，你要是身體不好，在這兒又人生地不熟的，倒不如回h市，醫院裏也有熟人，好照應些，也用不著樸泊兩地奔波了。”李淨柔眼角的餘光始終停在樸泊身上，看他局促不安的樣子，一定是覺得兩個女人的對話暗藏殺機吧。不管樸泊怎麽想，她都不願意心軟，畢竟已經付出了很多的感情和努力，起碼得先把樸泊爭取到離自己近一點的地方才行。

    “你說得對，樸泊是該回去了，他在我這兒也不是個辦法，名不正言不順的，畢竟h市有他的家人和工作，還有.......還有你。”喬淨亭一向是個消極爭取的人，她要的不是強求，而是樸泊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果然，這一句話很快就戳到了樸泊的痛點，他終於開口了“什麽叫名不正言不順啊？”

    話音未落，李淨柔一個犀利的眼神射向他，“難道名正言順嗎？”和自己每日聯絡了半年的人，在家裏提到訂婚也並不否認的人，現在和其他女人同居，好像還義正言辭的樣子。

    “當然了。我說了過兩天回去再跟你解釋，你非得今天過來！”

    李淨柔也是遇硬則硬，她的嗓門提高了八度，“我不知道你有多少個兩天要拖，今天我們都在這裏，你索性表態吧。”

    樸泊咬牙不說話。他漸漸意識到李淨柔是摸準了他的死穴，知道他在喬淨亭麵前不敢提兩人訂婚或是感情上的糾葛。

    “你們倆商量吧，我出去走走。”喬淨亭下了床，穿上樸泊給她買的涼鞋，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嘰呱嘰呱的聲音，惹得李淨柔忍不住回頭去看。

    “淨淨，你去哪？”

    “就樓下。”喬淨亭走出了臥室。

    李淨柔依舊疑惑地回頭看著她的背影，對那鞋子發出的刺耳聲響感到費解。

    “別看了，現在有話快說吧。”樸泊冷冷地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