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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麵請新娘入場。”

    主持人話音剛落，音樂聲就恰到好處地響起。雖不是正式婚禮，樸泊還是緊張得心髒漏跳了一拍，他側過身理理頭發，對主持人眨眨眼睛，“還行嗎？”

    “帥。”對方似笑非笑地豎起大拇指，似乎從未見過這麽慌張的新郎。

    掌聲伴隨著音樂聲逐漸變強，樸泊清了清嗓子，兩隻手局促不安地在身前扭動在一起，仿佛隻有把指尖掐紅了才能證明這一切是現實沒錯。

    大門推開，喬淨亭被牽著一隻手緩緩走來。

    白色的紗裙拖在地上，溫柔的，輕盈的，遠遠地聽不到一點聲響，但樸泊卻好像能聽到每一縷紗接觸地麵的沙沙聲，像從前喬淨亭跟在他身後時發出的聲音，她走路抬腳不高，總像小碎步似的，鞋子摩擦著地麵，沙拉沙拉，讓人覺得安心。那白色紗裙也正這樣慢慢地向他移動，白皙的脖頸上麵那張笑意滿滿的臉，也和十年前一樣，眯著的月牙般的小小眼睛，卻能漏出熠熠的光來。也不知是腮紅還是天然害羞，喬淨亭的臉比往常更紅一些，從鼻尖一直到耳朵，粉粉地連成一片，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要不是在舞台上站著，樸泊早就想張開雙臂，讓喬淨亭蹦蹦跳跳地撲進她的懷裏。

    可是他不能，這段不長，但是又格外漫長的路，必須莊重地走完。

    因為牽著喬淨亭手的人不是父親，不是任何一個長輩，而是卓皓。

    卓皓曾是樸泊見過的將西裝穿得最得體帥氣的人，好像不管什麽顏色、什麽款式，在他身上都會顯得英姿颯爽，再加上他一向神采奕奕的風度和神態，去走t台都綽綽有餘。

    現在的他卻大不相同了。

    好久沒有下地走過，脫離了輪椅的卓皓有些頭重腳輕，雖然他並沒有喪失行走能力，但是身體的病痛和虛弱讓他的每一步都顯得很躊躇。方雯一路將他攙扶上車又攙扶下車，叮囑他到了酒店坐一會兒就走，沒想到他執意要牽著喬淨亭走紅毯。

    “你自己都走不順，還想牽別人？”方雯眉頭緊鎖，從未見卓皓這麽固執過。

    “自己養的白菜被別人拱了，我總得送一程。”卓皓笑道，也就是樸泊不在，他才敢說這樣的話。

    喬淨亭在大門口等他，看他伸出一隻手，不用解釋也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溫順地將指尖放到卓皓的手心裏。

    “別緊張啊。”卓皓十分紳士地輕輕握住她的指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但還是能感受到她手腕上跳動的脈搏，“別緊張呀。”

    喬淨亭深吸一口氣，“不緊張。”

    隱約聽到內場的音樂響起來，喬淨亭把卓皓的手握得緊了一些，一是自己緊張，二是擔心卓皓的身體，生怕一放鬆他就會倒下。

    “別逞強啊。”方雯在後麵叮囑。

    卓皓歪著臉對喬淨亭擠出一個笑容，“別聽她杞人憂天。”

    沙啞的聲音和柔美的音樂聲格格不入，喬淨亭還是回以肯定的笑容。

    卓皓盡力讓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得沉穩一些，雖然他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輕飄飄的，甚至感覺是喬淨亭在使盡全力穩住他，但他臉上還是掛著真誠的幸福的笑容。所有朋友都一邊鼓掌一邊向他們轉頭，沒有人因為他代替了女方父親而錯愕，也沒有人因為他狼狽羸弱的樣子而虛弱，雖然這一切可能是樸泊方雯他們提前叮囑過的，但卓皓還是發自內心的快樂，縱使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他還是會覺得快樂。

    畢竟他牽著的，是喬淨亭的手。

    第一次牽，這一生也是最後一次牽。

    和想象中的觸感一樣，瘦瘦的，可以輕易摸到骨頭，跳動的筋脈，皮膚很滑，涼涼的，手心有汗。

    卓皓在樸泊熱切的目光中牽著喬淨亭上了舞台，準確的說是在好幾隻手的幫助下跨上了舞台。主持人遞給他一支話筒。

    卓皓兩隻手握著話筒，感受到一隻手掌在緊貼著後背支撐著自己，他沒有回頭看，而是抿嘴笑了笑，隻想著送喬淨亭上台，沒有想到會被邀請講話。

    “感謝大家來到樸泊和喬淨亭的婚禮，一場因為我的惡作劇而不得不變得倉促起來的婚禮。”他回頭看了看並肩站著的喬淨亭和樸泊。

    “大家或許都知道這場婚禮的原因，但不知道我和這對新人的故事。我和他們的相識，是在高三的時候，那時我是一個暗戀者，他們是一對。我曾經以為時間會改變這一切，我會成為站在喬淨亭身邊的男人，但是如今他們還是一對，而我的暗戀也轉為了再公開不過的明戀。我一點也不羞於將我的心事公之於眾，因為喬淨亭是一個值得追的姑娘，而現在還在她身邊的樸泊，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哥！”方雯在台下朝他擺手，現在不是煽情的時候，以他的身體狀況，隨時都可能倒下。

    卓皓笑著搖搖頭，“從最初的憤怒嫉妒，到現在的快樂和祝福，我很感謝他們倆讓我在感情方麵有所領悟。從小到大，我一直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若不是他們，恐怕這短暫一生我也隻能以一種幼稚自私的方式去愛人，就像解數學題一樣，以為自己絞盡腦汁地把每一個步驟算對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可感情不是這樣，它是充滿變數和未知的，有比數學題更加複雜的細枝末節，也需要更多的耐心。幸好是他們讓我知道了什麽是陪伴，什麽是不計得失，什麽叫愛能讓人成長，能讓彼此成為更好的人。很高興我的存在使他們不得不提前完成這一場婚禮，也很榮幸他們替我實現了願望。”

    喬淨亭眼眶泛紅，不禁別過身去抹淚，卻忽然被卓皓牽住了手。

    卓皓的眼睛裏也有了淚光，但他依然笑吟吟的，像每次見麵時那樣，帶著從容不迫的坦蕩和毫不掩飾的愛意，“我的公主，你終於可以拜托我笨拙的糾纏了，黑騎士倒下了，希望你的王子可以愛護你一生一世，讓你快樂。今天對我來說是最光榮的時刻，因為我把我愛的姑娘，交給了她愛的人，沒有什麽比這更讓我感到無上榮耀。”他的聲音因為說了太多的話而更加沙啞微弱，到最後一句時已經開始顫抖，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從夾著血絲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如果當真有天使這種東西，那我一定會為你們守護、祈禱。”

    卓皓把話筒遞還給主持人，沙啞的聲音戛然而止，可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觀眾席裏甚至傳來了一兩聲哽咽。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鼓掌，一切都安靜得可怕，卓皓帶頭鼓起掌來，他笑道，“都怪我，把氣氛搞得像葬禮似的。”

    台下的方雯開始用力鼓掌，接著是顧知行和周子清，掌聲越來越熱烈，大家都知道這一刻就算把手掌拍到發燙著火，都不能夠挽留卓皓即將離去的遺憾。

    在這熱烈的掌聲裏，樸泊輕輕推了推喬淨亭的後背，讓她踉蹌著向前撲了一下，卓皓果真下意識伸出胳膊護住了她，手掌與肩膀之間隔著禮貌的距離。

    “抱一下。”樸泊輕聲說。

    喬淨亭張開雙臂，頭花上垂下來的白色星星和花朵拂著肩膀，幻化成卓皓眼裏波光粼粼的銀河。

    卓皓緩緩上前抱住她，微蹲，像個孩子一樣把頭埋在喬淨亭的頸窩裏，滾燙的眼淚終於悄悄地落下來，貼著她的脖子。喬淨亭的手掌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頭發，耳邊是他笨重的、吃力的呼吸，心髒猛烈地疼痛著，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流走。

    “以後我不能再那麽用力地喜歡你了，所以你要拚盡全力好好活，要幸福。”卓皓呢喃。

    “一定。”

    卓皓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樸泊趕緊上前，將兩人都緊緊擁入懷裏。可卓皓的身體還是不受控製地一點一點下滑，呼吸越來越急促猛烈，好像口中帶著呼嘯的北風，每一口氣都讓人心驚。

    “卓皓！”喬淨亭跪在地上穩住他的肩膀，“卓皓！”

    無論怎麽呼喚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方雯！快送醫院！”樸泊蹲下來，喬淨亭和方雯扶著卓皓將他抬到樸泊背上。

    樸泊托著卓皓的腿，飛快地向外跑去。喬淨亭跟在後麵，沿著來時的紅毯，雙手用力提著裙擺，跑兩步發現行動不便，踹掉了高跟鞋。腳下毛茸茸的，一條及其溫柔的路，卻沒有那雙牽她走過的手，她一邊跑一邊哭，也不顧淚水花了妝。

    匆匆跑來的顧知行推開大門。

    “不許哭！”樸泊轉頭大喝一聲，“他還沒走呢！”

    喬淨亭的哭聲一下子被梗在喉嚨裏，轉而變成了無聲的哽咽，一抽一抽的，肩膀也跟著上下起伏。

    “知行，麻煩你和子清在這裏維持一下秩序讓大家不要擔心，吃完飯再走，我們先去醫院。”樸泊對顧知行叮囑。

    方雯已經把車開來，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卓皓放在後座躺好，喬淨亭和樸泊也擠進去，一個膝上枕著卓皓的頭，一個扶著卓皓的腳。

    車開了不多遠，方雯從後視鏡裏看到了一些異樣。

    “大家都來了。”她語氣沉重地說了一句。

    喬淨亭回頭，才發現這輛車後麵整整齊齊跟著一列車，有條不紊地朝著同樣的方向，再定睛一看，身後那輛車的司機是黃文偉，副駕駛坐著顧知行。

    “都來了。”樸泊拍了拍卓皓的肩膀，“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都舍不得你。”

    就像是迎接新娘的婚車，浩浩蕩蕩的，隻是終點是醫院。

    晴空萬裏，徐徐微風將燥熱吹散一些。金色的陽光毫不吝嗇地將這個世界都擁抱在懷裏，讓炙烤了一夏的樹木閃起富有生命力的光澤，連燙人的柏油馬路也閃爍著晶瑩的光彩，仿佛路的盡頭將會是萬物欣榮的花園，所有生靈都能在那裏得以安穩棲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