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滴淚』003 下個永恒再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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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陽光晃到我臉上時,我猛地驚醒過來。

    記不清做了什麽夢,睜開眼,簡亦凡坐在我床邊,眼底閃著細碎的光,看起來有點像……憂傷。

    盯了我幾秒,見我不吭聲,簡亦凡小心翼翼地上前扶起我,同樣一語不發地把枕頭塞在我腰後。

    我尷尬冷疏地偏過臉,避開他要摸我頭發的手,問:“那個小光頭真是我兒子?”

    簡亦凡的手頓在半空,呆住了,明顯是一副想問我記起了多少、又不敢貿然開口的樣子。

    我主動告訴他:“我隻記得六年前的事情了。”

    作為從小和簡亦凡一塊長大的人,我對他再熟悉不過,昨晚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他,純粹是無法接受半夢半醒間聽到的所謂失憶,不願認他。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我看到了結婚證,看到了那個叫我媽媽的小光頭。

    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喊,絕對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作為從小到大最了解我的人,簡亦凡也沒什麽廢話:“他是我們的孩子。但他不叫小光頭,叫尹祈康。你親自給他取的名字。”

    尹祈康?

    隨我姓?

    看來,昏迷前,我腦中浮現的對話和場景,絕非空穴來風。

    結婚證上我苦大仇深的笑容,和簡亦凡凶神惡煞的表情,都不是我的主觀臆斷。

    我冷冷挑眉,又問:“咱倆兒子都這麽大了,為什麽會今年才結婚?”

    沒錯,我記得,結婚證上的日期,是今年七月一號。

    而且,我感覺得到,簡亦凡非常不希望我恢複記憶。

    所以,他才會在我昏迷時,抱著我說我們終於可以重新開始了;在我醒來時,說我忘記的沒有一件是好事。

    “尹蜜……”簡亦凡低低喚著我的名字,握住我的手,擺明了不願細說。

    僵然地任他握著,我換了個問法:“你娶我,是因為孩子,還是因為愛我?”

    如果他愛我,我會把他罵我"biao zi"、喂我避孕藥,歸結成我倆小時候那種無所謂的爭執玩鬧。

    畢竟,是我先說要給他戴綠帽子的。

    可……如果他是為了孩子,我會帶著孩子離開他,往後誰也別再禍害誰,給對方添堵。

    似乎沒料到我會問這麽庸俗矯情的問題,簡亦凡先是愕住,隨後坦誠地朗然笑道:“我愛你。雖然中間這六年,咱倆因為各種各樣的誤會分開過。但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我從四歲開始就愛上你了。”

    其實,他這十幾年對我的感情,我隱隱知道一點。聽他親口承認,並不意外。

    奇怪的是,我沒有半分震撼和悸動,甚至覺得他有些言不由衷。

    不過,眼下這些都不重要。

    至少,跟那個被媽媽遺忘的孩子相比,輕如鴻毛。

    我了無語氣地說:“你到底愛不愛我、為什麽會拖了六年才娶我,時間會慢慢給出答案。現在,帶我去見我兒子。”

    被我的冰冷震住,簡亦凡片刻未曾遲疑,當即扶我去了特診病房。

    站在病房門口,那個叫尹祈康的小光頭,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眉目間的情緒,是與年齡截然不符的陰沉。一個年邁尼姑坐在他身旁,耐心地哄著給他喂藥,他卻固執地打翻不肯喝。

    我扭頭問了簡亦凡最後一個問題:“他什麽病?”

    簡亦凡憐憫又自責地說:“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正在化療。前段時間出車禍撞傷了腿,所以走路才一瘸一瘸的……”

    沒等簡亦凡說完,我已經推開了房門:“媽媽喂你吃藥。”

    簡亦凡拉住我的胳膊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哽咽又沙啞,抖阿抖的。

    的確,我對這個病的名稱,完全一知半解,可光是聽到這麽小的孩子有白血病,還要化療,我就難受得想哭。

    聽到我的聲音,看見我甩開簡亦凡走近,小光頭寂寞瘦小的身體微微一顫,仰起臉驚喜地衝我眨巴著眼睛:“蜜蜜,你終於來看我啦!”

    心頭霎時被小光頭喜極而泣的笑顏秒殺得一片柔軟,我強忍淚水,撫過他光溜溜的小腦袋:“對不起,我是個不稱職的媽媽,居然連你都會想不起來,你原諒我好麽?”

    小光頭無比天真懂事地攤開小手:“反正以後你越老記性就會越不好,我才沒辣麽多時間生你的氣呢。”

    我稍顯生疏地抱住小光頭勸:“都是媽媽的錯,你別對尼姑婆婆這麽凶,我來喂你喝藥好不好?”

    血緣這玩意兒,真的很神奇。

    明明我一個大人聞起來都苦的中藥,在年邁尼姑又盛來一碗以後,小光頭居然鑽進我懷裏,配合地仰頭一飲而盡。

    接下來的整個上午,小光頭都高興地偎在我肚皮上,蹭著我的胸口,死死環住我的脖子,生怕我離開半步。

    我不忍心看這個乳名喚作康康的小男孩失望,即使胸口痛得受不了,也依然勉強抱著他,給他講故事、唱歌。

    逐漸的,我的歌聲開始走調,眼前開始發白,胸口像被潑了一鍋剛燒開的油,汗水濕了衣裳和頭發。

    早已送走年邁尼姑的簡亦凡,忍不住上前試圖拉開康康:“蜜蜜還在生病,你先乖乖睡一覺,讓蜜蜜去換藥,休息休息。”

    我條件反射地想拽回康康,告訴簡亦凡我沒事。

    但還沒來得及張嘴,眼前的白已經轉為了漫天的黑。

    好死不死,我又第無數次地昏迷了。

    意識徹底消散前,我模模糊糊感覺到康康在哭著搖晃我:“蜜蜜,我以後聽話、懂事、不亂跑了,你不要死阿!你希望我身體好、開心,我也希望你身體好、開心阿!”

    根本沒機會解釋,自己沒死,黑暗的世界,便消失了聲響。

    等意識重新開始複蘇時,我也不確定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沒力氣睜眼,沒力氣動,聽覺卻又格外敏銳。

    一個理智誠懇的男人問:“你真不打算治好她麽?”

    一個霸道固執的男人回:“廢話。現在還有什麽讓她恢複記憶的理由?”

    “理由多的是吧?因為孩子,因為工作……”

    “但我更害怕,她沒法原諒我六年前的逃跑,六年來的冷落,六年後的失控。”

    “你隱瞞的話,如果她自己記起來,會更難辦。別這麽悲觀,人生沒你想的那麽絕望。”

    “我從來沒有你說的什麽狗屁悲觀。甭管多絕望,我都不會放棄。因為,我知道,後麵指定還有更絕望的事等著我呢。上天從沒什麽好生之德,隻有一條又一條的絕人之路。有她和康康陪著,我必須得走下去。但我不會傻到主動幫她找回憶,給她又一次離開我的機會。如果可以,我寧願她一輩子都失憶。”

    “小凡,你這麽極端地逼自己、逼尹蜜,真的是愛她麽?”

    “當然愛!就是愛,我才會不擇手段地去搶、去偷、去騙、去哄、去留。她的幸福,必須由我來給。我不是像你這樣的聖人,非要等到一切已成定局,再讓她陪我在後悔和痛苦裏,苟延殘喘,度過殘生。”

    無法讚同霸道男人自私的愛情觀,我激動地乍然轉醒。

    視線往病床邊掃去,除了白襯衫敞到胸口露出鎖骨的簡亦凡,還有一個西裝筆挺身材欣長的眼鏡男。

    簡亦凡頭發蓬亂,滿頭的汗。眼鏡男舌尖輕劃過唇瓣,深情的視線……簡直可以用媚眼如絲來形容!

    浮想聯翩,我清了清嗓子,尷尬訕笑:“咳、咳,你們……要搞基……可不可以別在我的病房裏?”

    “瞎說啥呢?這是肖勇旭,咱們公司的股東兼法務。”簡亦凡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揉亂我的頭發,眉眼彎彎,笑容寵溺,像極了六年前。

    可我知道,我們一定早已不是六年前的關係了。

    不然,他不會說自己逃跑、冷落、失控的鬼話,更不需要不擇手段、用偷用搶、靠哄靠騙留住我。

    實在太過了解簡亦凡,我比誰都清楚,他這六年,一定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把我傷到了體無完膚的地步。

    周身籠罩著冰冷寒霜一般,我本能地推開簡亦凡的手,睨向那個叫肖勇旭的男人。

    許是被我如刀的視線驚著了,肖勇旭拋下一句:“公司的事明天聊,我先撤了。”旋即腳底抹油地開溜。

    病房裏,又隻剩下隔著六年時間海的我和簡亦凡。

    我吸氣,直愣愣地盯著簡亦凡:“康康我見過了,剛剛你和肖勇旭的話我也聽到了不少。我現在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而且我答應,願意為了康康相信你一次。但隻有一次,你必須說實話。否則,如果我以後發現你撒謊,老婆兒子你都會沒有。甚至,連跟我這十幾年的情分,也會一起走到頭。”

    簡亦凡憾住半晌,終於困惑地凝著我,勉為其難地開了口。

    “六年前,你被下藥那天,咱倆發生了關係。你也知道我媽是個什麽樣的人,當時為了保護你,我選擇了逃跑。中間的六年,我生了場大病,沒敢聯係你。可最後實在熬不住,病沒治好我就回來找你了。因為有病,所以我有幾次控製不住對你動過手。”

    說完,簡亦凡如履薄冰地瞟著我,眼神閃爍,心跳極快,襯衫領口不住地狂亂顫動:“可能我一大男人說這話特不要臉,但……你能看在我是為你好的份上,原諒我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