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除魔師的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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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艾, 20歲, 並不是不懂適可而止的意思。

    她當然知道, 有些事情不如不問, 有些話不如不說——這個道理, 她越是長大, 越是清楚。

    所以不管那句話在喉頭怎樣橫衝直撞, 像一顆發狂的小鋼珠, 她硬是閉緊了嘴, 咬死了牙, 絕不放它出去。

    然後她看著周婷蘭一笑轉身,走出店門,消失在夜色中。

    她聽到自己的心髒跳得飛快, 又重又快。

    哪怕下班了,上車了, 回到學校回到寢室了, 心髒還是在胸腔裏“咚咚咚”地錘動——和僵死的大腦徹底相反。

    ——你那位葉先生, 也不一定就像你想的那麽好。

    ——你以為, 他當初為什麽要退婚?

    這兩句話一直堵在她腦子裏, 就像兩團粘稠黑臭的瀝青,填滿腦內的每一道溝槽。

    為什麽她要說這兩句話?

    為什麽是她來說這兩句話?

    整整一個晚上, 許艾沒法思考其他問題。熄燈後閉上眼,這兩句話還在她腦內來回反複地滾動。

    這一夜的亂夢, 比平日更粘膩煩人。她夢見自己又回到了葉家大宅。還是暑假, 還是烈日當空的正午, 宅子裏隻有她在。她突然聽見敲門聲,跑去門口一看,周婷蘭笑盈盈地站在那裏,白衣白裙,漂亮得像個精工細作的絹人。

    許艾問她,你找誰。

    周婷蘭說,你知道負雪為什麽要退婚嗎。

    許艾不說話,她便笑,意味深長的笑。然後一群雀子吵吵嚷嚷地從宅子裏飛出,這絹人就不見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許艾隻覺得腦子沉得像灌滿了水,稍微一晃,她那顆小小的腦仁就在汪洋大海上飄來蕩去,把所有的思路都攪成一團。

    一直到中午,葉家打來電話,她才想起來,今天下午似乎還有一件重要的安排。

    “我們可能會比說好的稍早一些過來,”葉負雪在電話裏說,“明叔多準備了幾套衣服,我也不會挑……到時候你辛苦一下,都試試,挑一套喜歡的吧。”

    許艾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怎麽了,”葉負雪很敏銳地聽出她的語氣,“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許艾說,“昨天……昨天下班路上吹了會兒冷風,今天起來就有點頭疼。”

    葉負雪稍微靜了一下,然後小聲開口:“身體不舒服的話,那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一會兒給你帶些藥來。”

    “沒事沒事,”許艾趕緊攔住他,“藥已經吃過了,比早上也好多了……等會兒你們到了之後,老樣子給我打電話就行。”

    那一邊的人遲疑著答應了。

    下午第二節課上完,葉家的車子就停在了校門口。許艾收到了三套小禮服,外帶兩盒感冒藥。

    坐在車裏的男人今天沒有穿長衫,身上是一套墨藍色的西式禮服,襯衣雪白,細看之下,紋理中還泛著淡淡銀光;一邊的領尖上綴了一塊指甲大的藍寶石,低調沉穩又別致。

    他當然也沒有戴麵具。轉過頭來朝許艾笑的時候,許艾看到他在深藍色鏡片下微微閉合的雙眼,像映在湖麵上的淺淺的月牙。

    “回寢室先把藥吃了,”葉負雪說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等會兒我看看情況,沒事我們就早點回來。”

    額頭本來是不燙的,但現在應該開始燙了。

    許艾帶著那三個大盒子兩個小盒子回到寢室。寢室裏沒人,她站在窗口朝校門的方向遠遠一望——樓宇和行道樹遮擋住了她的視線,但她知道那個方向,有個人在等她。

    等她換完衣服,翩翩落在他身旁。

    許艾又看了看桌上的盒子們。

    她決定不再想那件事了,第二次。

    許艾從窗外收回視線,關上窗子,對著天花板吐了口氣,然後隨便拆了一個衣盒。

    裏麵是一套嫩粉色的紗裙。

    許艾皺了皺眉頭。

    第二個盒子,淺紫色的吊帶長裙。

    第三個盒子,寶藍色的絲綢小禮服,附帶的首飾盒裏是一塊藍寶石胸針。

    許艾拿起那塊胸針,放在自己領子上比了比。

    “怎麽選了這個顏色?”明叔看見她上車,隨口問了一句,“我還怕你會嫌老氣。”

    “不老氣——顯白!”許艾看見他明知故問的笑了,便故意大聲地說。

    然後她在後座坐下。葉負雪問她挑了哪一件,許艾看看他墨藍色的外套,和領尖上的藍寶石說,當然是最好看的那件。

    葉負雪在鏡片後笑了笑,然後大奔開動,沿著馬路筆直而去了。

    楊澤利的訂婚宴在本市一家私人會所,會員預約製,不對一般的客人開放。大奔剛剛駛入停車場,許艾就看到各種名車依次排開,恍如展銷會。

    她仿佛還看到一輛熟悉的白色寶-->>

    馬停在不遠處,剛想問葉負雪是不是白先生也來了——又想了想,寶馬不都長那樣嗎?

    何況,要是葉負雪知道白先生來了……

    許艾想起那一場持續了12小時的對弈。

    算了算了,還是不要告訴他了。

    然後葉先生攜許小姐進場了。會所一樓大廳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來往賓客衣冠楚楚,裙衫飄逸——都是許艾幼時見慣的場麵,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和先前參加常家婚禮不同,這一次沒人拉著他們引薦這個引薦那個了,倒也省了不少麻煩。許艾朝二樓平台一望,訂婚雙方的主客們都在上麵;楊澤利和他的新任未婚妻也在,對方的容貌不算出眾,但身材高挑纖細,舉手投足自帶一種名門氣質——確實不是小家碧玉能夠相比的。

    楊澤利朝樓下落了一眼,看到葉負雪過來,於是與身邊的人招呼幾句,便走下樓來。

    “麻煩葉先生遠道而來了,”楊澤利走到二人麵前,視線在許艾臉上一頓,立刻換上一個笑容,“許小姐。”

    “恭喜啊。”許艾一字一句清楚地說。

    楊澤利毫不在意地一笑,嘴上客套幾句,便與葉負雪攀談起來。許艾在旁邊聽了會兒,盡是什麽工作什麽場麵,什麽貴客什麽嘉賓,她都懶得去理。

    侍應生端著托盤經過,許艾便伸手要取一杯香檳。

    ——杯子的倒影上似乎掠過一個人影,隻是匆匆一掠,但看著十分眼熟。

    許艾立刻轉身去看,然而大廳裏人頭攢動,又是談笑聲又是碰杯聲,哪還看得到什麽影子。

    “怎麽了?”旁邊的人突然問了一句。

    許艾回過頭,看到原本在和楊澤利交談的葉負雪,正轉過身來;他的鏡片上映著自己的臉。

    一旁的楊澤利笑了笑,收回說了一半的話頭:“葉先生倒是把人看得緊。”

    葉負雪也跟著一笑:“是許小姐太耀眼,想不注意都不行。”

    許艾臉上一紅——紅完之後才意識到,他說的應該是字麵意思。她正要解釋,楊澤利已經笑著離開了。

    許艾看著他重新回到二樓,和那些衣冠楚楚的賓客們交談起來。

    “剛才怎麽了?”葉負雪重新問了一次。

    許艾轉過頭,想了想說:“我剛才好像看到你師父了,他也來了?”

    葉負雪一愣,搖搖頭:“我倒是沒聽說……不過他就算來了也沒什麽奇怪的,師父他人麵很廣。”

    說的也是,於是許艾也不再留意這件事了。

    過了十幾分鍾後,大廳的音樂聲漸漸淡下,司儀走上舞台,宣布儀式開始。

    訂婚儀式是簡化了結婚的那一套:交換戒指,切蛋糕,倒香檳塔,雙方家長祝詞,嘉賓上台祝酒……儀式才剛一開始的時候,葉負雪說了句“你在這裏不要走開”,然後就轉身要朝走廊過去。

    “你要去幹嘛?”許艾問。

    葉負雪停下腳步,朝她笑了笑:“去外麵轉轉,看看有沒有需要注意的東西。”

    許艾一愣。

    “我又不是真的被請來做客的,”葉負雪解釋道,然後拍了拍她的手,“你別亂走,我去去就來。”

    說完他就徑直朝大廳拐角走去了。

    然後戒指交換完了,蛋糕切好了,香檳塔已經斟滿,雙方父母正在台上做祝詞。楊澤利那位身處話題中心的父親當然“有事不能來”,兩位雍容華貴的母親並肩站在一起,笑盈盈地聽女方父親念一封長長的發言稿。

    然後是祝酒環節,風度翩翩的嘉賓們紛紛舉起酒杯,二位主角向台下敬酒致謝。音樂聲再度響起,宴會繼續進行。

    許艾也禮貌性地舉了舉杯子,然後朝走廊的方向抬頭望去——葉負雪還沒有回來。

    收回視線的瞬間,她突然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穿了一身整整齊齊的禮服,領口打了個小領結,正捧著一個玻璃杯朝舞台走去。

    他一臉嚴肅,腰板挺得筆直,腳步也邁得戰戰兢兢,好像在執行什麽重要使命。

    大概是跟著父母過來,又被慫恿著上台敬酒的吧。許艾覺得他一身小禮服還挺可愛,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多看兩眼之後,她覺得這孩子的長相有些眼熟。

    她正要回憶起是在哪兒見過他,那孩子突然腳步一頓,小嘴委委屈屈地扁了扁,然後把杯子往懷裏一摟,猛一個轉身朝走廊外跑去了。

    ……這是事到臨頭又害羞了?許艾有些不太明白,左右看看,也沒看到像是孩子家長的人。她想了想,在這兒待著也很無聊,不如也去找家長吧。

    於是許艾把酒杯一放,準備朝葉負雪剛才離開的方向過去。

    剛一轉身,她看到一個人影從門口輕輕飄過。

    穿著白裙的纖細背影,漆黑的長發攏成一束馬尾——手臂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

    許艾幾乎沒有思考,直接朝她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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