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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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後時牧還等在原地。

    司鄭鄭像沒看見他一樣,低頭拿著筆記本看剛剛記下的東西,一路走到公交站。

    上車後她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一直沒抬頭,但能感覺到時牧坐在她身後,尤其那股若有似無的清冽氣息,似乎比平日還有強烈。

    車廂很吵鬧,但她卻莫名覺得心底有這一刻漸漸安寧。她輕靠在椅背上,漸漸沒了意識。

    不知是不是好些天沒睡著的緣故,她這一覺睡得非常沉,車子搖搖晃晃,她的腦袋也跟著搖搖晃晃。中途一個急轉彎,她的頭更是朝玻璃砸過去。

    時牧及時的伸出手,將大掌墊在玻璃與她的腦袋之間,掌心的溫熱像是給睡夢中的她增加安全感一樣,她甚至還下意識輕蹭了一下,臉蛋的滑膩觸感讓他一陣恍惚。

    她有多久沒這麽和他親昵過了?

    明明隻有幾天而已,但對時牧而言,卻像是過完了漫長的幾輩子。

    好多次,他都覺得自己的忍耐快要到達極限。

    他想不顧一切去找她,想再抱抱她,再親親她,想告訴她是他做錯了,她能原諒他嗎?

    但是他不能,他明白她師父對她的重要性,更明白她內心的掙紮和痛苦,他不能再給她增加糾結和負擔,不能讓自己成為她躊躇不前的原因。

    公交車又停靠在一站地,一位拿著活雞的大娘風風火火上了車。許是發現了中意的位置,她腳步加快,過程中一個踉蹌險些絆倒,手裏的雞也向旁邊一歪,恰巧撲向司鄭鄭的側臉。

    時牧根本沒多想,直接抬手一護,那隻受了驚的雞一下子叨住他的手背,皮膚被咬起好大一塊,再鬆嘴時,時牧手背見血,傷口不大,卻也足以疼的讓人輕皺下眉頭。

    大娘很抱歉,一直不住的說對不起,時牧怕吵醒司鄭鄭,趕緊搖頭表示沒事。

    後來大娘坐到了時牧的斜對麵,一直樂嗬嗬的和他搭話。

    “小夥子真疼女朋友啊,剛剛要不是你搭那下,估計現在傷的就是姑娘的臉了。”

    時牧禮貌的笑了笑,沒說話。

    “你這手傷得可不輕,一會兒下去我給你買點藥清理一下,不過你放心,我這是家雞,絕對沒有傳染病,不會有別的隱患。”

    “沒事,您別在意。”他回的聲音很小。

    大娘又看了下時牧的手背,“你這傷口似乎不淺,怎麽還在出血啊?很疼?不然咱們這站就下車,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時牧搖搖頭,怕大娘再聊這事,趕緊指了指睡覺的司鄭鄭,然後食指輕搭在雙唇上,擺了個安靜的手勢。

    大娘瞧出意思,笑容更甚,自言自語道:“現在的小年輕,感情真好呦。”

    時牧沒再回應,繼續拿手替司鄭鄭墊著玻璃,片刻後,他忽然感覺手心一陣溫熱濡濕,不一會兒,就打濕他大片掌心。

    司鄭鄭在哭。

    不知道是在做夢,還是怎麽……她哭得越來越凶,頭一直沒動,眼淚卻不停。

    時牧覺得自己整顆心仿佛也被她的淚水打濕,又冷又難受。

    還有兩站到電視台時,司鄭鄭醒來了,她瞧見時牧的手也沒多說,更沒回頭看他。

    後來回到電視台時,二人一起上電梯,電梯緩緩上升時,司鄭鄭忽然開口。

    “你當年為什麽突然針對我師父?和他有過節嗎?”

    時牧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和自己說話,抬眼看向她,見她並沒回頭看自己時,才平靜地回:“沒有,當時是那幾個家屬電話舉報,之後他們又在網絡上傳來一些證據,所以……”

    “那你現在還能找到那些人嗎?”

    他薄唇輕抿住,好半晌,才回:“事發後我也試圖再和他們聯係過,但因為我們一直都是線上溝通,並沒有見過麵也沒給過具體的地址,所以……找不到了。我也曾經去找過他們以往接受采訪時的視頻,但當時他們要求過所有媒體,必須將他們的臉加上馬賽克,那些視頻找出來也沒什麽用。”

    司鄭鄭聽得火大,終於開始用正眼看他,但語氣卻滿是怪罪和指責。

    “你就沒想過再確認一遍事實真相嗎?!你當時就那麽確定那群家屬的話?!”

    時牧沉默不語。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司鄭鄭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要出去。

    待走了兩步時,她忽然停下。

    “你當年既然知道了自己犯下的錯,為什麽沒想過承認?你覺得暗中彌補就夠了?默默付出變本加厲的要求自己,就是表達了你的歉意嗎?”

    時牧眼底起了波瀾,像是極其悲傷,又極其忍耐。

    她原本還有許多惡毒的話想說,可見他那副神情,卡在嘴邊的字句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默了默,她轉身離開。

    電梯門自動關閉時,時牧也沒挪一下。安靜片刻,他按了去頂樓的按鈕。

    他一路走上天台,迎著寒風,點燃一根煙。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夾著煙的手指不停輕顫著。

    他猛吸兩口煙,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將燃著的半根香煙扔在地上,又狠狠踢向護欄下的牆圍。

    一腳,不解氣,再來一腳,還是不夠!

    不知道他踢了多久,鞋子前尖都開始內凹,腳指都疼得發麻,他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一腳比一腳急,一下比一下狠。

    末了,他木著臉跌坐在地上,半支起一條腿,同側的手臂搭在上麵,一派頹唐。

    司鄭鄭的話像是將一雙狠厲的手,將存在於他心底多年的傷疤狠狠揭開。

    他曾不止一次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為什麽沒一再確認,確定自己掌握的就是事實才發稿子呢?為什麽寫稿子的時候,會一再帶著有色眼鏡,先入為主的覺得孟讓是業界毒瘤呢?

    以前哥哥和劉主任都曾勸過他,說那時的他太年輕,年輕人有自負,有不嚴謹都是情有可圓。

    可……

    這真的能成為他犯錯的理由嗎?

    而且就像司鄭鄭說的,為什麽犯了錯後,他沒有一次主動去麵對,去承認錯誤呢?

    這麽多年,他一直用幾乎自虐的方式要求自己,但最重要的事,他似乎一直逃避忽略著。

    他承認,他太過在意這份事業,當記者是他一直以來唯一的夢想,他想繼續在業內報道真相,他怕一旦事情全部曝光於眾,他的職業生涯也就終結於此了。

    所以當年哥哥在旁邊默默幫他運作,他一聲沒吭,也沒做阻止。

    他眼看著哥哥將一切事情都變得悄無聲息,有任何對孟讓的死有所懷疑的苗頭,哥哥都幫忙疏通處理。甚至後來,台裏連知道時牧就是tyr的人,都沒剩下幾個。

    說到底,是他太過自私。

    他太害怕失去,所以選擇對一切視而不見。

    然後天真的以為,他現在所做一切,對自己要求更高更嚴謹,就是對當年事件的彌補。

    可他忘了,他對不起的人,從來隻有孟讓。

    而孟讓最需要的,是自己的清白,也是他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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