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還不把吃的喝的送上來，知道我是誰嗎，張家少爺！”

    “碧雲齋的張家知道嗎？對，我就是他家少爺。你別問我為什麽會在這，把好吃的拿出來。”

    “什麽？沒有？別鬧了，你家是賣豬肉的敢說大過年的沒肉吃？三斤豬肉，拿不出來你那豬肉鋪子也別開了。”

    “瞅什麽瞅？張家少爺是你能瞅的嗎？拿你三斤肉是看的起你，別哭喪著臉，趕明張家就會派人給你送銀子，不白吃你的。”

    “什麽？你要我證明自己的身份？”

    身穿新棉襖的男孩子趾高氣揚的把腰間玉佩晃了晃，呲牙笑道，“現在信我是張家少爺了吧？”

    男孩子如願的從屠戶家打劫了三斤熟透的豬肉，屠戶還擔心肉燙手，特意拿了瓦罐裝好才遞給他。

    靠著渾身囂張跋扈的少爺脾氣，外加腰間一塊質地不菲的玉佩，男孩子從村裏繞一圈，收獲頗豐。

    封大小聲道，“主子看見了吧，這小子鬼靈精呢。”

    封賢抿唇，騙人總歸不好啊。

    阿芳巴巴的探著腦袋去看，臭小子這會兒正躲在廢舊的茅草屋好酒好肉的吃著呢。

    從頭到尾小花看的目瞪口呆。弟弟怎麽就騙人呢，萬一被張家知道……

    從封賢的視線看去，那枚玉佩正中央的確刻著‘張’字，看起來是張家信物無疑。

    可張家，是不會給個掃地出門的庶子收拾爛攤子的。

    相反，張家若是知道有人打著張家少爺的旗號招搖撞騙，會有什麽反應，單單想想就知道了。

    幾年前張家能狠心把八歲的孩子拋棄，現在就能狠心的上演一場冷血無情。

    張家少爺？

    能自稱張家少爺隻有正院的嫡係少爺。

    一個被趕出來的庶子……如此行事，真是大膽啊。

    “主子，這該怎麽辦？”

    臭小子作死，到底管不管？

    小花垂下的眉眼帶了三分哀求，她心裏很想求小地主幫她弟弟，但她的命都是人家救的。幫你是仁義，不幫是本分，哪還能強迫人？

    封賢看著臭小子躲在四麵漏風的茅草屋，開口道，“派人明日給各家各戶送銀子吧。”

    小花本來不抱什麽希望，抬頭就聽見這話，幹脆利落的咬牙往地上一跪，“小地主大恩，從此小花這條命都是您的！”

    封賢咂舌，我要你的命有什麽用？

    不過是摸著良心還想幫人一把罷了。

    阿芳點頭應下，沒再多嘴。

    封大站在後麵看著這對姐弟，最後還是把喉嚨邊上的話咽了下去。

    他本來想說，以這臭小子的性子哪怕主子幫了他，他也不見得會領情，這孩子天生的白眼狼，哪知道什麽叫好什麽叫不好呢？

    但在封賢看來，十一二歲的孩子，不該這樣糊裏糊塗招搖撞騙的過一生。

    尤其是，他不止是一個人，男孩子的身後還有個擔心他的姐姐。

    帝王出身的她，責任心本來就很大，碰上事了能管的都想管一管。世道不公，道路艱難，身為帝王，總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夠好。

    這哪裏是她治下的海清河晏啊。

    僅僅三年的光景，大周的子民，就已經活的如此辛苦了麽？

    她想起那個風華無雙的狀元郎，想起坐在龍椅上的義陽王，她賦予厚望選出的狀元郎，她精心栽培的義子，就是這樣糟蹋她的江山？

    封賢眉眼凝重，沉沉的氣氛壓的人不敢說話。

    阿芳小心看著自家主子，心道，主子這是生氣了？

    封賢望著那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男孩子。

    破舊的茅草屋不時有風雪灌進來，男孩子咒罵了一聲，嶄新的棉襖裹得緊緊地，抬頭之際，眼神裏分明有著對前途的迷茫。

    小花本是良家女，為了弟弟性命無奈之下做了舞女，當眾險些被人打死，碧雲齋打人，沒人敢攔。

    小樹本是張家庶子，卻是個不被重視的棄子。大戶人家養了八年，八年的時間雖然受苛待，但也是享受過富貴生活的。

    一朝被人掃地出門，命運翻天覆地。

    還是個孩子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嫌棄來嫌棄去，何嚐不是在嫌棄他自己？

    怕是已經在自暴自棄了吧。

    封賢的心隱隱被刺痛。

    她創下的盛世，好像，不在了。

    ……

    ……

    “主子？”

    封賢一愣，“晚上讓人抱床被子過來吧。”

    “啊？”

    封賢依舊看向茅草屋。

    阿芳反應過來‘哦’了一聲，總覺得剛才主子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大冷的天，還是過新年，男孩子用盡聰明換來吃食美酒，怎麽就忘了再騙床被子？

    想到這，封賢顧自一笑。也對啊，哪家的富家子，大新年的會找人要被子。

    沒有被子禦寒，可不得凍死？

    小花感激涕零。

    但封賢做這些不是為了要她感激。

    這是她的天下，她的子民。

    僅此而已。

    夜幕降臨，喧囂聲起，村裏的人說著笑著，封家點燃的煙花幾乎承包了村子最好最熱鬧的項目。

    披著雪白大氅，懷裏抱著小暖爐，新年的鍾聲敲響，貧窮和富有一眼望去中間橫著一道天塹。

    想到重生歸來的種種見聞，想到重生歸來遇到的人。

    樸實的村民、諂媚的欽差、奸詐的秀才、陰險的人販子、心狠手辣的山賊、還有那些無辜的姑娘，可憐的孩子。

    封賢隔著窗子望去，這個新年，過得新鮮又冰冷。

    直到今日，她似乎才看清，所謂的江山如畫，早就滿目瘡痍。

    那些傷痕，掩在暗處，藏在那些掙紮在世道間的百姓心中。

    不行啊。

    哪怕已經決定要當個安逸快活的小地主，她的良心還是沒辦法讓她熟視無睹。

    ……

    風雪飄搖，破舊的茅草屋冷風呼號。

    瘦弱的男孩子怔怔的看著封家送來的被子，忍不住伸手去摸，好軟啊。

    看起來暖和又幹淨。

    摸著摸著，他咬著嘴唇，委屈的哭了起來。

    曾幾何時，他也是享受過富貴溫暖的。

    到底是個孩子啊。

    不願接受現實，又拒絕別人的關心，到頭來才發現，沒了人在身邊，這日子根本沒法過呀。

    “我也不想這樣的…嗚嗚嗚，我也不想這樣的……”

    夜深人靜，清冷的月光下漸漸映照出一個內心掙紮的張家庶子。

    大雪，茅屋。棉被，哭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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