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老家之前, 許妍事先跟唐父唐母打過招呼, 說今天會帶周景澄一塊回來, 兩位老人家不僅沒有任何意見, 在許妍他們到家後, 更是拉著周景澄坐到沙發上，對他噓寒問暖，熱情得不得了, 完全把親生女兒給擠到了一邊。

    許妍：“媽，我回來時順道去菜市場買了隻雞，您想怎麽吃？清蒸還是紅燒？”

    唐母跟沒聽到似的, 拉著周景澄的手，慈祥地打量了一下他，臉上笑容更盛：“多俊的孩子，一路過來累了, 午飯吃了嗎？來來, 這裏有幹果, 你先吃點墊墊肚子，很快就到飯點了, 晚上給你做好吃的啊。”

    “……”好，唐母不理她，許妍就轉向了唐父，“爸，我給你帶了好酒，這是我托關係直接從廠裏拿的, 外麵還買不到呢，您要不要嚐嚐？”

    唐父則是坐在周景澄旁邊，問著他的學習情況，聽說周景澄期末考是年級第一，頗為嚴肅的麵色上也流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好啊好啊，果然是棵好苗子，你這孩子可比你姐小時候厲害多了！”

    許妍：“……”好，看來並沒有人在意她。

    周景澄被唐父唐母夾在中間，謹慎地應對著老人家的問話，即便掩飾得很好，但他的眼底卻還是浮現出一絲忐忑，他怕自己回答得不夠好，會在許妍的家人麵前留下壞印象，所以幾乎是用上了平時考試時的十二萬分專注，力求不出半點差錯。

    但他到底獨木難支，況且以前從來沒感受過這種熱情，很快就有點招架不住了，在回話的空檔悄悄地向許妍投來求助的目光。

    “我去幫忙收拾一下東西。”周景澄抿抿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他和許妍這一趟帶了很多東西，現在許妍手裏還提著大包小包，周景澄說著就要站起來，但還沒動身，就被一旁的唐母給按了回去。

    “讓你姐去收拾就行，你坐下，陪我說說話，在你姐家裏住得還習慣嗎？”唐母麵對周景澄時慈眉善目，轉頭就瞪了一眼自家女兒，示意她被杵在這兒，該忙活就忙活去。

    許妍惆悵地歎了口氣，可以的，這很親媽。

    她認命地走進廚房，挽起袖子開始處理買回來的食材。老家這邊除夕夜的習俗就是餐桌上要有大葷大肉，但那種做法實在是太油膩了，許妍怕周景澄吃不慣，所以打算做清淡一點，索性今晚就是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飯，最主要的是團圓，吃什麽倒不是特別重要了。

    因為晚飯的菜式非常多，所以下午三點就要著手準備了，許妍是做慣了飯的人，熟能生巧，一個人的效率也很高，唐母嘴上說著讓她自個兒忙去，但沒多久還是走進了廚房幫忙。

    許妍正處理著早上買回來的活魚，她的刀工早就練出來了，絲毫沒有凝滯之感，唐母在旁邊一邊洗菜，一邊看著，不由促狹道：“之前你叔父說把小澄放在你那裏，我還擔心你照顧不過來，現在可好，你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做飯都這麽熟練了。”

    許妍順嘴回道：“這不是鍛煉出來的嘛，養孩子哪有那麽容易？”

    唐母說：“你現在可算知道我以前把你拉扯大有多不容易了？而且你小時候還沒人家小澄聽話呢，害我操了多少心！”

    這轉眼就親親熱熱地喊上“小澄”了，就差把人家當親兒子了……許妍心想，虧她來之前還擔心過父母和周景澄會不會相處不好，但事實證明，長得好看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唐母在看見周景澄的第一眼，態度就好得沒話說。

    “小澄呢？”許妍問道。

    唐母道：“跟你爸下棋呢，這孩子學東西特別快，一教就會。”說著，唐母不知怎麽的，又歎了口氣，瞥了眼許妍，“我就不指望你了，等以後你有了孩子，還是多多讓小澄帶。”

    許妍嘴角一抽，心中既是歡喜又是無奈，她知道周景澄很厲害，但就是因為在這樣明顯的對比下，不就襯托得她這個做姐姐的特別平凡了嗎……

    唐母隨口又補了一刀：“我都忘了，你連個對象也沒有，哪裏來的孩子？之前你叔父介紹的那個人呢，你滿意不？我還以為今年你會把他帶回來呢。”

    說起相親這事，許妍就覺得頭疼，她會答應張懷修保持聯係，純粹就是想敷衍一下家長，沒打算真的在這個世界結婚，但這種事不好對父母說，怕老人家會擔心，於是許妍含含糊糊地道：“先處一段時間……再說了，我還得照顧小澄，哪裏有精力考慮這些事？”

    唐母卻是笑了：“小澄不是池中之物，你頂多隻能再將他留三年，等他成年，前途無可限量，還輪得到你來照顧？”

    唐母看得很通透，自己女兒對周景澄的確十分上心，幾乎把他當成半個兒子在養了，可是到底是半路出家，領養時周景澄都那麽大了，就算能培養出親情來，又能有幾分呢？而且周景澄實在太耀眼了——這樣的孩子，一旦給予他翱翔的機會，恐怕會就此飛遠，不會回頭了，到時候自家女兒投注在周景澄身上的每一分心血，都會成為讓她傷心的利劍。

    到底是疼自家女兒的，唐母隱晦地提醒了一下許妍，希望她長點心，畢竟她以後會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再怎麽喜歡周景澄，也該有個度才是。

    許妍沒察覺出唐母這番良苦用心，在做飯的間隙，她還時不時去客廳溜達一下，發現周景澄和唐父下棋戰得正酣，看上去相處很融洽，她也就鬆口氣了。

    除夕夜的晚餐非常豐盛，許妍和周景澄坐在一邊，她維持了以前的習慣，經常給周景澄碗裏夾菜，直到最後堆疊成一座小山，還是唐父看不下去了，讓許妍好好吃飯，她這才意猶未盡地罷手。

    飯桌上很熱鬧，周景澄卻還是安安靜靜的，有人問他話，他才抬起眼來回答。相比起來，他的儀態十分斯文，任再挑剔的人，都挑不出一絲毛病，看著簡直不像是遭過罪的小孩，反倒像是在精英教育下長大的。

    周景澄聽著許妍他們的談話，心裏有些恍惚，他總覺得這份熱鬧不應該屬於他，甚至某個瞬間還生出了拔腿就跑的衝動，因為他從小學到的東西中，並不包括如何去擁抱幸福。

    抬頭望著唐家的一家子，他們之間輕鬆愉快的氛圍，才符合周景澄幼年時對於“家人”的定義，明明他隻是個外來者，但是這一家人對他毫無芥蒂，敞開了心扉去接納——這是十五歲前的周景澄做夢也不敢奢望的情景，而將他從黑白無光的世界救出來的人……

    在溫暖的燈光下，周景澄側過頭，看著許妍柔和溫婉的側臉，心中某個角落突然就被輕輕撞了一下，似乎有什麽地方在以極快的速度在塌陷，而感知到了這一變化的周景澄，卻完全不想去阻止。

    “怎麽了？”注意到停留在自己臉上的視線，許妍轉過頭，卻正好撞進周景澄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子裏，被他的眼神震驚了一下，這種目光……就像是狼盯上了獵物一樣。許妍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反應過來後又覺得不可思議，周景澄這是怎麽了，這壓根不像是孩子會有的眼神！

    因為許妍是突然之間看過來的，周景澄眼底的一絲微妙複雜的情緒沒有及時收斂起來，他微微一僵，迅速調整回以往那種單純無辜的表情。

    周景澄知道許妍最吃他這一套了，隻要他擺出這副神情，許妍就隻顧著哄他，很快就會把之前的事給忘掉。

    “姐姐，廚房裏還有剩下的魚湯嗎？”周景澄輕聲問。

    果不其然，被他這麽一打岔，許妍就顧不上追究剛才的事了，接過周景澄的碗就去給他盛湯。

    周景澄瞥了眼她的背影，藏在桌下的左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他對待自己也絲毫沒有手下留情，這一掐完全是要見血的架勢，鑽心的疼痛讓他的腦子立刻清醒過來，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能心急，千萬不能讓許妍看出破綻，一定要慢慢來，不能把人嚇到……

    他可以忍耐十五年，自然也可以克製住心底一時暴漲的渴望。

    晚飯過後，許妍如約待他去了樓下的空地裏放煙火，他們倆去時，那裏已經聚集了一批玩鬧的小孩子。許妍帶來了早就買好的煙花棒，在周景澄麵前示範了一遍，周景澄學習能力強，立刻就上手了，而且很快就琢磨出了各種花樣，花火在空中劃出許多漂亮的圖案。

    周景澄眉眼彎起，笑著用煙花棒在空氣中寫下許妍的名字，然後對她說：“這是送給姐姐的。”她就像這黑暗中唯一的一簇煙火，點亮了自己的世界，所以這個名字對周景澄而言，是希望的代名詞。

    他看著許妍微笑地道謝，臉上的神情卻還是對待小孩子的那種寵溺，原本熱絡的心微微一冷。他既不想讓許妍那麽快發現自己的心思，可當許妍真的一無所知時，他又有點不甘，這種矛盾的心態一直糾纏著周景澄，連他自己也不曉得何時才是盡頭。

    就在這時，旁邊那群玩耍的小孩子們被周景澄手上絢麗的煙火吸引過來，其中一個膽子大的跑上來抱住他的大腿，央求周景澄幫他們燃放一個大型的煙花，周景澄先是看了看許妍，見她點頭同意，這才任由小孩子們把自己拉過去。

    雖然今天是第一次玩煙火，但點煙花這種小事對周景澄來說小菜一碟，很快地，隨著“砰——”的一聲，五彩的光芒衝上天際，在夜空下炸開一朵朵五光十色的絢麗花朵。

    許妍抬頭望著天空，剛想伸手壓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就發現有人先一步輕柔地挽起飄飛的發絲，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整理後。

    許妍回過頭，就見完成任務的周景澄站在自己身後，目光專注地看著她，眼神沉靜，黝黑的雙眸裏倒映著天際的禮花，顯得十分耀眼。

    “小澄，新年快樂。”許妍此刻的心情非常好，笑眯眯地說道。

    周景澄卻沒有馬上回應她，而是怔了一下，此情此景還有這句話……為什麽他會突然湧起一股熟悉感？

    作者有話要說：　　很快就要出現時間跳躍大法啦！未成年不好下手嘖嘖嘖→_→

    最近幾天更得比較少，十分抱歉，等我忙完，大概周四或周五就能恢複日六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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