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昭的書房裏，安安靜靜，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並非下人疏懶，而是他嫌煩。好像自從孟萋萋的母親去世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可以說話的知心人了。邵氏雖然乖巧善解人意，卻不似顧氏大家閨秀，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對朝廷政局亦有自己的見解。

    他知道，人這一輩子，知音難覓，他能得一知己，實屬幸運，雖然佳人陪伴他的時間太短了。

    孟德昭信步走到牆邊，看掛在牆上的一幅畫，一潭碧水，幾杆修竹，一棟茅屋，顧氏說過，等他們老了，就要去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避開塵世，歸隱山林。可惜，如今他已經兩鬢斑白，但已經沒有誌趣相同的人陪伴他終老了。

    人生大概就是這樣，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孟德昭正沉浸在回憶之中，忽聞有丫鬟稟報：“老爺，夫人來了。”

    孟德昭下意識地要拒絕，但一抬頭，發現羅氏已經站在書房門口了。他深恨在他緬懷顧氏的時候，有羅氏這樣的俗婦來打擾，麵色驟然沉了幾分。

    羅氏看見他的表情，委屈萬分，她來書房什麽都還沒說，什麽都還沒做呢，孟德昭就給她臉色看。她明著是個夫人，其實在他心裏，還不如一個仆婦吧！

    不過，告狀是大事，羅氏有再多的情緒，也都暫時按下，提起精神來，進去同孟德昭說話：“老爺，我聽說禮部尚書於大人，已經被定罪了？”

    孟德昭眉頭微皺：“你一個深宅夫人，什麽時候也開始關心政事了？”

    “這怎麽能是政事呢？”羅氏反駁，“這麽大的事，我當然得關心的，不然應酬交際的時候犯了錯，會影響老爺的呀。比方說，馬上就要過年了，這拜年的帖子要不要朝於家送？開春吃年酒，要不要請於家的人？這些總得我來操心吧？”

    羅氏講話，難得有幾分在理，孟德昭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於書立早已定罪，明年秋後問斬，以後我們家的交際往來，不用考慮他們家了。”

    羅氏心下大喜，問道：“因為於書立是罪臣，所以我們得離他們家的人遠些，免得被人誤會，是不是？”

    孟德昭沒有作聲，算是默認了。

    羅氏頓時覺得自己告狀有了依據，下巴都抬高了些，但她突然想起胭脂總勸她的話，略一思忖，雙膝一彎，跪下了。

    孟德昭一愣：“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麽？”

    羅氏伏在地上，抹著淚道：“都怪我不好，這些道理，忘了講給如意聽。我聽說於書立出事後，她仍和於大小姐走得很近，還私自開了庫房，給於大小姐送了幾筐銀絲炭去。幾筐銀絲炭算不得什麽，可萬一要是讓人誤會我們家和於家有什麽關聯，該如何是好？”

    孟德昭抬了抬頭，示意她起來：“此事如意已經跟我講過了，她與於大小姐自幼相識，見她生活困頓，幫扶她一二，也是情理之中，女孩子家之間的友誼，你就不用管了，不然顯得太刻意，好像我們急著和於家撇清關係似的——我無論為人還是做官，都是清清白白，有什麽需要和於家撇清關係的？”

    孟萋萋居然已經如實跟孟德昭交代過了？而且孟德昭並無異議？那王富貴私開庫房的事，就這麽算了？其實在孟德昭眼裏，孟萋萋私開庫房，根本就算不得什麽錯吧？他的寶貝女兒做什麽都是對的。

    羅氏氣不過，正要發作，忽地又想起了胭脂總勸她的話，於是開動全部腦筋，頭一回使了一招以進為退：“老爺，我聽說您嫌棄我出身寒微，品位低，讓如意自己準備嫁妝，既是如此，不如我把庫房的鑰匙交給如意，方便她行事吧。”

    她的前半句話，讓孟德昭老臉一紅，幾乎還沒聽清她的後半句，便匆匆忙忙地掩飾反駁：“我何時嫌棄過你出身寒微，品位低？隻是成親以後的日子，終究還是要如意自己過，我是擔心你挑的嫁妝她不喜歡，這才讓她自己做主。”

    羅氏馬上就坡下驢：“那老爺的意思，庫房還是我管著？”

    “是，你管著，你是當家主母，你不管誰管？”孟德昭肯定地道，“如意要什麽，你給她便是了。”

    “看來是我多心了，既是如此，我這就告退了，後宅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事情需要打理。”羅氏說著，福了福身。

    孟德昭點點頭：“辛苦你了。”

    羅氏回到梨花白，頭一回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大誇胭脂：“原來你說得對，跟老爺他們打交道，真的得花點心思，耍點滑頭，不能老老實實地直來直去。”

    胭脂見羅氏高興，忙笑著問：“老爺同意換下王富貴了？”

    羅氏高深莫測地一笑：“此等小事，我做主便是，何必拿去打擾老爺？隻要老爺承認庫房是我管著的就行。”

    羅氏真的開竅了！胭脂大感欣慰：“夫人，那王富貴……”

    羅氏毫不猶豫地道：“我如此寬宏大量的人，才不要跟孟萋萋在銀絲炭的事情上糾纏不清，王富貴不是被打傷了麽，你讓人抬他去外麵養傷，一切等傷好了再說。在他養傷期間，庫房就由馬六代管。”

    至於等王富貴傷愈後再回庫房，發現已經沒有他的位子了……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麽。

    胭脂心悅誠服，衝羅氏豎起了大拇指，心道，如果羅氏早有這種手段，哪至於被孟萋萋壓得死死的。不過如今開竅也不算太晚，畢竟還有個孟莫莫沒嫁人呢，如果一直被孟萋萋占上風，將來孟莫莫想落點好嫁妝都難。

    羅氏讓胭脂領著人，去抬王富貴，為了杜絕孟萋萋再次維護王富貴的可能性，她特意賞了王富貴不少藥材，讓他在家好好養傷。

    如此她的目的達到了，賢良的名聲也落下了，簡直完美，羅氏自己也有點小得意，就連邵氏穿了件新衣裳從她麵前晃過，都沒有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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