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生生世世,永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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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妖重生鳳傾天下在線閱讀全集:小說全文全集番外終章:生生世世,永不相負終章:生生世世,永不相負
    來時的路,她還記得清清楚楚,月餘的時間,草木依舊是鬱鬱蔥蔥的,沒有任何變化,可一切早就是物是人非。
    渾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黑白的世界相互交替,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的整片世界,天旋地轉。
    不遠處寬闊的官道上,身著黑衣的白戰楓一馬當頭,數萬大軍緊隨其後,浩浩蕩蕩的,疾速朝著她的方向奔來。
    弦月整個人模模糊糊的,突然瞪大了眼睛,手緊握著馬韁,愣在了原地,那雙被鮮血浸染過的雙眸,空洞而有茫然的望著遠方,依舊可以窺探到靈魂深處的悲痛。她等了六天五夜大的大軍終於到了,可這一切,卻似乎已經沒有了意義,如果他能早幾個時辰,就幾個時辰,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至少芽兒、諾嵐他們就不會死。
    “弦月?”
    白戰楓望向不遠處的弦月,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弦月扯了扯嘴角,心口的位置像是被針紮了一般。
    “是弦月嗎?”
    白戰楓揚著手中的馬韁飛奔到弦月跟前,晉墨也跟了上去,兩人在弦月的馬前停住。
    一身血衣,早就已無法分辨出原來的顏色,素淨的臉,白一塊紅一塊的,有些嚇人,以往清亮的雙眸,彌漫了濃濃的霧氣,除了痛苦和掙紮,就是仇恨,滔天的恨意,像是要將整片天地全部都淹沒了一般。
    陽光下,那如墨般的發絲呈現出黑紅色,那濃鬱的血腥味隨風鑽進口鼻,那個光華四射明豔動人的女子就像是一朵嫣了的花。
    晉墨覺得不敢置信,才短短幾天的時間,這還是那個隨性不羈,狂傲瀟灑的鳳弦月嗎?她的臉上沒有笑容,整個人像是從煉獄來的一般,周身散發著的是陰沉的駭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根本不敢相信。
    “晉墨,依藍呢?”
    那聲音,從喉嚨底發出,喑啞低沉,又像是絕望。
    晉墨眼神閃爍,低下頭,看了弦月的身後一眼。
    “你在找她們嗎?”
    弦月輕輕的笑了一聲,空洞的笑聲,聽在耳邊,讓人的心也跟著發冷發顫。
    “都死了,因為我才死的。”弦月嘶吼出聲,整個人的情緒從未有過的失控。
    “弦月。”
    白戰楓重重的叫了聲,目光沉痛。
    “白戰楓,你怎麽現在才來?要是早一點就好了,早一點她們或許就不會死了。”
    白戰楓沒有說話,他並沒有看到弦月發出的求救信號,陳首輔突然病倒,陳若熙懷有身孕不能沾染病氣,這些天他一直呆在陳府,直到晉墨來找自己,才知道弦月出了事,火速到百裏屯召集了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
    如果他能早到一步,或許弦月就不會這個樣子了,白戰楓看著這樣的弦月,心裏說不出的自責。
    “主子,依藍在西落村,她身體還沒完全複原,我沒讓她來。”
    說到最後,晉墨的聲音幾不可聞。
    “是嗎?”
    弦月笑著,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淡淡的聲音,晉墨也不知道她是信了還是不信。
    “白戰楓,即刻下令,關閉城門,嚴加盤查,不準任何人隨意進出。”
    弦月走到白戰楓跟前,伸手,將他從馬背上拽了下來,她的力氣很大,白戰楓根本就沒有任何準備,直接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弦月轉過身,帶血的眼盯著坐在地上的白戰楓,居高臨下,渾身上下皆是不容侵犯的威嚴。
    “不行,這樣會引起百姓混亂的。”
    弦月沒有搭理他的話,蹲在地上,扣住了白戰楓的下巴,她的力氣很大,一路下滑,扣住白戰楓的頸項,隻要她稍稍用力,白戰楓便會死於她之手。
    白戰楓仰著頭,眼睛瞪的大大的,從那雙染血的眼眸看到了入骨的仇恨,她恨自己,就因為她沒有及時趕到嗎?但是他已經盡力了。
    “白家的大公子,為什麽我會在楚國遇上軒轅昊率領的軒轅大軍?”
    軒轅的大軍?怎麽可能?軒轅昊的心頭一涼:“你以為是我和他聯手害你?”
    弦月笑著鬆開了手,可那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我給你兩條路,第一,封城,挨家挨戶的搜軒轅的人,一個也不放過,第二,等著我鳳蘭兩國的鐵騎踏破你們白楚的城門,你自己選。”
    弦月起身,背對著白戰楓,陽光暖暖,可她的四肢是冷冰冰的,一顆心,像是結冰了一般,白戰楓死死的盯著她的背影,這不是他第一次注視,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她一身的空洞悲愴,而他則是一心的絕望。
    她會那樣做,她真的會那樣做,無論是睜眼還是閉上眼睛,她的腦海裏浮現出的都是那一張張帶血的臉,渾身上下,被插成了箭靶一般,還有娉婷姐姐她們,她們都是為自己而死的,但是這些人的屍體,她都找不到,對於那些傷害她的人,她不能原諒,也不會原諒。
    “白戰楓,這件事,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冷冷的扔下這句話,弦月看也不看地上的白戰楓一眼,縱身上馬,揚長而去,晉墨緊跟在她的身後離開,這件事是誰做的,她要他們生不如死。
    “主子,我聽說那軒轅昊是個厲害的角色,就算是封城,這白楚也未必能困的住他一輩子。”
    金龍本非池中之物,又豈是這小小的白楚困的住的。
    “無需困住一世,隻要能困住一時就可以了。”
    等那個時候,他再回到軒轅,便是喪家之犬,那般心高氣傲的男子,她倒是要看看他如何能承受的住那般恥辱。
    “主子!”
    弦月仰頭,刺白的陽光直射眼底,那樣的明亮,她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左右晃動的幾步,沒有一點力氣,輕飄飄的胸腔的位置像是被什麽東西震開,有什麽東西不停的上湧,她緊咬著唇,覺得嘴角似有黏稠的液體,怎麽會有這種感覺呢?整個人好像快死了一般,但是她知道,她不會死,也不能死,她都從一線天出來,怎麽可能會死呢?
    “主子!”
    晉墨驚叫了一聲,縱身一躍,接住忽從馬上摔下的弦月。
    “主子,你怎麽了?”
    晉墨拍了拍她的臉,粘稠的液體粘在手上,右手搭在弦月的脈門上,眉頭皺起,將她抱了起來。
    “晉墨,我難受。”
    弦月看著晉墨焦急的臉,白花花的,似有無數人人影重疊,低低的叫了聲,手一軟,閉上了眼睛,整個人也跟著暈了過去。
    好痛啊,真累啊,怎麽會這麽痛這麽累呢?
    鳳國信陽殿,恰逢暮春時節,滿枝的梨花盛開,落了一地的芬芳。
    清泉噴湧,水鞋繚繞,蝶兒翩翩,枝頭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十分的熱鬧。
    自然的熱鬧透著死寂,偌大的宮殿,走廊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一路風塵,不分晝夜快馬加鞭,將最少十天的路程縮短到了八天,如墨般的黑瞳隱隱可見血絲,腳下的步子如飛,身上紫衣也染上了匆忙,饒是如此,卻依舊絲毫無損於他的高貴雍容。
    入了信陽殿,才發現門內有太監守著,仰頭看到蘭裔軒,先是一愣。難道這就是殿下等候的蘭王?當真是氣質如蘭,清華無雙,難怪王上會嫁給他,也就隻有這樣的氣質雍容的公子才能配得上他們公主。
    “帶我去見你們殿下。”
    王喜愣愣的回過神,躬身行禮,就走在前邊帶路:“我們殿下已經等駙馬很久了。”
    王喜低低的道了聲,尖細的嗓隱有幾分感傷,歎了口氣,兩人到了信陽主殿,王喜小心的將門推開,轉身對蘭裔軒道:“殿下就在裏邊。”
    蘭裔軒推門走了進去,宮殿很大,擺設簡單,卻十分精致,一桌一椅,清理的十分幹淨。
    “輕痕,是蘭王來了嗎?”
    那聲音,是極其虛弱的,淡淡的,悠遠如山穀的回音,似真似假,沒有一絲人氣。
    “蘭公子。”
    雲輕痕聽到腳步聲,掀開珠簾,隔著珠簾,蘭裔軒終於看清了床上的人,睫毛微垂,布滿紅血絲的眼眸惶恐擔憂一閃而過。
    接到使臣的信箋,他曾想過鳳久瀾的病情,可現在親眼見到,才發現他的病情比自己想象的嚴重太多,想到弦月,他甚至有種心慌的感覺。
    床上躺著那個人,臉色已經不是蒼白二字可以形容的,可那嘴唇,卻是極紅的,像是上了胭脂,放在錦被上的雙手,透明如水晶,可以清楚的瞧見上邊暴露的青筋,形銷骨立。
    上次磐城相見,他雖然虛弱,卻不至於如此,蘭裔軒盯著鳳久瀾的模樣,竟覺得自己不敢眨眼睛,仿佛隻要片刻的功夫,床上的人就隨風而逝,永遠的消失不見,他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懸著一口氣,仿佛就是在等他一般,如果弦月看到他這個樣子,蘭裔軒的眉頭微擰,他真的不敢想象,也不敢去想,弦月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殿下,是蘭王來了。”
    雲輕痕湊到鳳久瀾的耳畔,輕輕的說了聲,鳳久瀾點了點頭,睜開眼睛,那雙眸,溫和,幹淨,清澈的仿若山澗的清泓,望著對邊站著的蘭裔軒,輕笑出聲:“你來了。”
    仿佛,他所有的煎熬,所有的等待,都隻是為了再見蘭裔軒一麵,而那輕鬆的笑容,也仿佛隻要見到了蘭裔軒,他就沒什麽放心不下了一般。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蘭裔軒走到鳳久瀾跟前,側身問身邊的雲輕痕。
    “發病的時間不是已經過去好久了嗎?你以前…”
    “蘭王,殿下都知道了。”
    雲輕痕笑著打斷了蘭裔軒的話,蘭裔軒一時間卻沒反應過來,他在害怕,也在擔心,如果鳳久瀾就此離開,他是不是能填補弦月心中的缺憾,他比不上鳳久瀾,在弦月的心裏,誰都比不她那梨花般的哥哥,弦月說,鳳久瀾沒她會活不下去,而她何曾不是一樣,那個看似灑脫不羈,風華絕代的女子,她生活的延續就是為了鳳久瀾。
    “公主中了情花毒。”
    雲輕痕看著床上躺著的鳳久瀾,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誰說的?”
    蘭裔軒很快就想到了那個人:“是君品玉對不對?”
    雲輕痕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不單說了,前段時間他一直就呆在信陽殿,知道蘭王要來,突然離開的。
    這些年,殿下一直都是為了公主在活著的,公主能選擇殿下,他心裏已經很欣慰了吧,他的身子,誰都清楚,就算沒有這情話蠱毒,也支撐不了多久的,但如果公主和蘭王分開的話,兩個人的關係肯定就有裂痕了,殿下他怎麽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蘭公子,你別怪月兒。”
    “我尊重她所有的選擇。”
    鳳久瀾並未指明哪件事,不過蘭裔軒卻還是很快的明白了過來,他既然已經知道弦月中了情花毒的事情,那麽這段時間,她那麽大的動作,為何目的,便是不言而喻了,他選擇了鳳久瀾,怪她?他怎麽忍心?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是個愛兄如命的人,他從來都不是個無私大方的人,隻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不會不擇手段的去得到,可這一次,他卻隻能選擇放手,因為她根本就沒給她其他的選擇,更何況,鳳久瀾這個人他值得,他值得月兒不顧一切的為他犧牲。
    “這個―”
    鳳久瀾的聲音情不可聞,邊說邊從枕頭底下取出一根手掌長、拇指粗的木質笛子,遞給蘭裔軒:“這是可以調動我們鳳國影衛的笛子。”
    蘭裔軒轉過身,並沒有接過,深黑的瞳,茫茫一片,瞧不出原本的情緒。
    “君品玉的醫術確實冠絕天下,但是殿下怎麽能相信他的話呢?當日他將弦月與我逼入死亡穀,挑起楚蘭兩國的戰事,為了軒轅,他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的,這件事情隻是他信口胡謅的,殿下這個樣子要是被月兒看到,她一定會很傷心的。”
    鳳久瀾也不管蘭裔軒收不收,直接將木笛放在蘭裔軒蜷曲的拇指和食指中間。
    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清楚,君品玉是不是撒謊,他怎麽可能一無所知?更何況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更加明白,他是什麽人,可對於蘭裔軒說的這些話,鳳久瀾卻沒有絲毫責怪之意,這個人,是真的愛月兒吧,應該是愛到骨子裏,所以才能做到放手。
    其實,君品玉,他也是個可憐人,明明深愛著月兒,可為了軒轅,軒轅昊,做出了那麽多傷害她的事情來,他心裏一定是痛不欲生吧,他是想做些什麽補償月兒吧。
    “我走了之後,你把這個交給月兒。”
    鳳久瀾袖中取出一封信,左手牽起蘭裔軒的右手,將東西放在他的掌心,緊緊的握住:“蘭公子,今後月兒就隻剩下你一個人。”
    蘭裔軒低頭看著右手手心的信封,左手緊緊的握住鳳久瀾給他的木笛:“姐夫放心。”
    這是第一次,蘭裔軒的聲音有些哽咽,他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心痛,是眼前的這個男子,還是太過擔心弦月,但他克製不住,母後父皇離開的時候,他都沒掉眼淚,但是現在,蘭裔軒離開,弦月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他得償所願,但是這樣的結果,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這樣的稱呼,讓蘭裔軒的聲音有些生硬,可鳳久瀾蒼白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他,果真是很愛他的月兒呢。
    蘭裔軒蹲在地上,盯著鳳久瀾蒼白而又虛弱的笑臉:“蘭裔軒今生今世就隻會有鳳弦月一個女人,也隻對她一個人好,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照顧她,嗬護她,不讓她受定點委屈。”
    這是蘭裔軒在鳳久瀾前對鳳弦月許下的承諾,鄭重其事,真摯誠懇。
    鳳久瀾點了點頭,笑出了聲,平躺著身子,望著雪桑殿的方向:“移植栽種到雪桑殿的梨花開了吧?輕痕,我死了之後,你記得將我的骨灰埋在梨花樹下。”
    “哥哥有什麽願望嗎?”
    “我希望能成為一棵樹。”
    “一棵樹嗎?為什麽?”
    “挺拔的身軀,蒼翠充滿生機的葉子,牢牢的紮根在鳳國,為我的月兒遮風擋雨,就算是百年之後,我依然會在這個地方,默默的守護著我的月兒,永遠不會離開。”
    “那我就是風,無論走到哪裏,都把哥哥的葉子帶在身邊。”
    “在梨花山的時候,看到那些盛開的梨花時,我總會想起哥哥,潔白汙垢,不染纖塵,我希望哥哥一輩子都能夠那樣,幹幹淨淨的,和太陽一樣溫暖,不要因為我手染鮮血,那些事情都讓我一個人來做好了。”
    …
    “我的月兒最喜歡梨花樹了。”
    鳳久瀾嘴角上揚,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我的月兒,一定要開心幸福的生活著。
    “殿下。”
    雲輕痕驚呼了一聲,蘭裔軒隻看到那握著自己右手的掌心,一點點慢慢無力的垂下。
    就是為了叮囑他這些所以一直忍著痛苦等到他來嗎?鳳久瀾,你走了,弦月怎麽辦?她要是連我也不要了該怎麽辦?
    蘭裔軒微閉著眸,隻覺得心痛如絞。
    夜,涼如水。
    雪桑殿的書房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來人。”
    蘭裔軒輕叫了一聲,很快就有人單膝跪在他的跟前:“公子有什麽吩咐?”
    蘭裔軒將手中剛剛書寫好的書信遞到他的手上:“以最快的速度,去鄴城,將這封信親自交到王後手上。”
    “是。”
    黑衣人恭敬的接過,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該送送他。”
    蘭裔軒站在窗口,望著夜空的冷月,輕歎了一聲。
    他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了,月兒,如果我願意這輩子隻給你一個人靠,你是不是就可以熬過去。
    蓮城百裏屯軍營,就隻有一床一桌一椅的營帳,顯得空蕩蕩的。
    帳內,燭火燃燒,安靜的可以聽到蠟油滴落在桌上的聲音。
    綠衣站在床榻旁,看著床上靜靜躺著的弦月。
    七天六夜,公主一直沒醒過來,就算是昏睡,也是緊咬著唇,眉頭擰成一團,臉色蒼白,十分痛苦的模樣,她大概是做著噩夢吧,同行的那麽多人,無一生還,就連大人也壯烈犧牲,公主她到底是背負了多大的責任,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才從那個鬼門關,跑了回來。
    晉墨站在綠衣的身後,視線同樣落在弦月身上,沒有說話。
    那日,弦月突然昏倒,回來之後,高燒了兩天兩夜,身上傷口無數,有些是舊年的傷痕,還有一些是近來新添的,最嚴重的就是左邊胸口,上次還沒痊愈,現在又裂開了,不停的流血流膿,甚至都可以瞧見裏邊的白骨,還有右肩,就連身為男子的他看了都忍不住倒抽氣。
    主子一定是真的特別難受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吧,那麽累那麽痛,怎麽堅持下來的?
    弦月覺得好累,前所未有的疲倦,渾身上下像是被針紮了一般,整個人像是被人架在火上,沒有一處是不難受的,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壓住,就連呼吸都是痛的。真想這樣,永遠的睡過去,不要有意識,也不要再醒過來,可是不行,就算整個人難受迷糊,她的意識卻還是那樣的清醒,她能聽到綠衣的抽噎聲。
    腦海,那一張張年輕而富有蓬勃朝氣的臉明明是燦爛的笑容,下一瞬,滿身是血,迷亂了視線,心裏的愧疚、難受、自責還有害怕恐懼那樣的清晰。
    無論多難受,無論多痛苦,無論多疲倦,也不能就這樣睡過去,這樣的想法,深深的刻在了心上,絕對不能就這樣死了,是那些人用屍體給她鋪了一條逃生的路。
    一直在努力,努力的睜開眼睛,尋找出賣她的那個人,為那些為她死去的人討一個公道,不能死,一遍遍的這樣告訴自己,要讓那個傷害她的人生不如死。
    “公主。”
    綠衣跪在地上,趴在床榻旁,哭出了聲。
    晉墨擔憂的看了弦月一眼,歎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夜,已深,四周靜悄悄的,綠衣趴在床上,漸漸的睡了過去。
    這段時間,她一直呆在軒轅,離間以左相王泓銘為首的右派勢力與軒轅昊的關係,雖有長天山莊的人幫忙,進展雖說順利,但並不是很快,沒想到天賜良機。
    王泓銘為了壯大自己的勢力與瞿兆抗衡,有意將自己的女兒王玉燕許給陳申景的得意門生司馬昭,眼看著兩人就快成事,王家的小姐卻在去天衣坊量製嫁衣時碰上了軒轅玖那色胚。
    男人素來喜新厭舊,尤其是軒轅玖這樣的好色之徒,雖說那華初雪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還是不能滿足他的色心,色膽包天,居然劫走了王家小姐,王家的人雖然趕去的快,還是晚了一步,這件事在軒轅傳的沸沸揚揚,司馬昭怎麽可能還會願意娶王玉燕,王泓銘與中間派的人丟盡了顏麵,在朝堂之上高呼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之詞,憐妃愛子心切,一心維護,雙方僵持不下,軒轅昊不在,眼看雙方就要鬧事,忽然傳來公主和眾姐妹出事的消息,急忙忙的就趕回來了。
    弦月的眼睛露出一小段縫隙,因為是在晚上,營帳內就燃了一根火燭,光線並不是很刺眼,她很快的適應了過來,斜眼看著身旁的綠衣,想要開口,才發現嘴唇幹幹的,貼在了一起。
    “水。”
    她舔了舔幹燥的唇,從喉底發出的聲音,微不可聞。
    “水。”
    晉墨掀開營帳,看到的就是比閉著眼睛靜靜躺在床上的弦月艱難的動著唇,他愣了半晌,很快回過神來,衝了過去,綠衣聽到腳步聲,也跟著睜開了眼睛,看著床上的弦月,頓時滿臉喜色,驚呼出聲,抱住了弦月:“公主,你醒了。”
    饒是素日沉穩,這樣的喜悅還是讓她失了分寸,一個勁的重複著太好了這句話。
    弦月點了點頭,恩了一聲,才發現喉嚨幹痛的厲害,晉墨走到床邊,蹲著身子,看著弦月問道:“主子,要喝水嗎?”
    弦月點了點頭。
    綠衣這才反應過來,忙鬆開弦月的手,將臉上的淚水擦幹,笑出了聲,哭哭笑笑,一如她的心情,又是開心又是難過。
    開心是因為公主醒過來了,而難過,是為了那些離開的姐妹,十多年的朝夕相伴,一夕之間,全部離自己而去,但是沒有關係,公主肯定會替她們討回公道的,不會讓她們枉死的,隻要公主沒事就好,她是這樣想的,她相信,那些死去的姐妹,也都是這樣想的,她們心甘情願,為公主犧牲一切,因為她們早就用靈魂發誓,有生之年,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公主,包括她的生命。
    “我去吧。”
    “公主。”
    綠衣拉住晉墨的手,走到桌旁,一隻手提著茶壺,一隻手拿著杯子,邊走邊倒水,將倒滿了茶水的杯子遞給弦月。
    弦月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又連續喝了幾杯,直到弦月搖頭,綠衣才將杯子和茶壺重新放回桌上,重新走到弦月跟前。
    公主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她現在心裏一定很難過吧,所以就算是昏睡的時候,眉頭都還是皺著的,想要說些什麽安慰弦月,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晉墨也是一樣,他有很多事情想告訴弦月,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蒼白的臉,就連呼吸都是虛弱的,就算是知道這個人有無人能比的堅強,還是不想讓她再受打擊,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心痛,更何況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絕情的人,相反,她比誰都還要重情重義。
    弦月連喝了幾杯水,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中慢慢的緩了過來。
    一個營帳,三個人,誰都沒有很快的開口。
    弦月背靠著床榻,輕咳了幾聲,綠衣著急,忙給她順氣,弦月擺了擺手:“我沒事。”
    就是喉嚨太幹了,就算是喝了那麽多水,還是有些不適應。
    綠衣盯著弦月蒼白的臉,吸了吸鼻子,一時沒忍住,又開始掉眼淚。
    “綠衣美女,你哭起來的樣子可真醜。”
    弦月伸手,替綠衣將臉上的淚水擦幹,綠衣惶恐,直起身子,迅速將臉上的淚水擦幹,笑道:“公主。”
    綠衣看著弦月臉上的笑容,心裏越發難受。
    “我都沒哭你哭什麽。”她不會哭,她的淚,已經流幹了,早在她不顧一切,踏著那條血路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沒了眼淚。
    綠衣低著頭,不再說話,其實她更希望公主能哭出來,哭出來的話,心裏會舒服許多吧。
    “晉墨,我有話想問你。”
    晉墨盯著弦月,有種心慌的感覺:“主子,你才剛醒,要好好休息。”
    弦月笑著搖了搖頭,頭靠著床榻:“我已經睡的夠久了。”
    弦月歎了口氣:“綠衣,你去門口守著,我想和晉墨單獨說會話。”
    綠衣看了看弦月,又瞧了瞧晉墨,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整個營帳就隻剩下弦月與晉墨二人,一躺一站,兩兩相對,相比於弦月的虛弱淡然,晉墨顯的有些無措,似在猶豫掙紮。
    “說吧,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弦月直起身子,看著弦月,淡然的口吻說不出的篤定。
    晉墨抬頭,心下將思緒理清,卻不知該如何將依藍的事情隱瞞過去。
    弦月笑了笑,有些自嘲:“不用隱瞞吧,依藍出事了,對不對?”
    悠悠的聲音,明明是在問晉墨,但那神情,口吻卻是肯定的,因為肯定,又蒙上了一層心痛還有落寞。
    “依藍的脾氣火爆,和綠珠一樣都是個急性子,那天她肯定看到我的求救信號了,她要是知道我遇上了危險,怎麽可能呆在西落村安心修養?”
    晉墨低頭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弦月的話。
    “我還有什麽是承受不住的呢?這個地方已經麻木了。”
    弦月手指著自己心口的位置,笑的有些蒼白無力,這個地方,好想破了個大洞,鮮血淋漓的,觸目驚心。
    晉墨看著弦月,在心底歎了口氣,這件事早晚都是要說的,兩百多條無辜喪生的英魂,必須為她們討回公道。
    “主子離開的那天正午,依藍姑娘就知道您遇險的事情,她拿著隨身攜帶的武器要走,被我攔下,之後,我們二人去了百裏屯想要搬救兵,沒想到整個軍營都是空的,依藍姑娘無意間發現了這一切都是陳若熙,也就是白家的大夫人做的,是她和軒轅勾結,引狼入室,她知道依藍姑娘發現了她的陰謀,派人去追殺她,依藍姑娘為了引開那些人。”
    晉墨沉默了半晌:“她說,公主一定會為她們報仇的。”
    “陳若熙?”
    弦月背靠著椅子,突然大笑出聲。
    難怪,難怪軒轅的軍隊能夠安然進入蓮城,都說陳輔家的這個孫女冰雪聰明,聰慧異常,果真如此啊。
    她鳳弦月可真是幸運,遇上的一個女人一個比一個歹毒。
    “好一個陳若熙。”
    冰冷的聲音,從齒縫間蹦出,帶著徹骨的寒意。
    她鳳弦月從頭到尾從來就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她的事情,甚至在他們二人中間穿針引線,也多次勸白戰楓好好待她,她就是這麽回報自己的,這就是白鼇的眼光。
    好,真好啊。
    “主子?”
    弦月恩了一聲,掀開身上蓋著的被子,猛然從床上站了起來,不小心扯到左胸的傷口,悶哼了一聲,白色的紗布頓時有血滲了出來,身子不受控製的前傾,晉墨嚇了一跳,驚呼出聲,忙上前扶住弦月。
    一直守在外邊的綠衣聽到晉墨都聲音,急忙忙衝了進來,看著被晉墨扶住的弦月,以往合體的衣袍如此寬大,猛然驚覺,公主她瘦了好多,胸口上的血跡不停的蔓延,這樣下去不行的,公主本來就失血過多,要是這次不好好調養的話,今後會留下後遺症的。
    “公主。”
    綠衣快步上前,抱住了弦月:“公主是不是有什麽吩咐?”
    弦月點了點頭,呼吸還是有些急促,由綠衣和晉墨兩人扶到床邊坐下。
    “綠衣,茹素,舒蘭她們一定很難過吧。”
    弦月坐在床上,呆呆的望著門口的,低聲問道。
    綠衣低著頭,深吸一口氣:“她們都很擔心公主。”
    怎麽可能不傷心,她們雖然不是親姐妹,可感情卻比親兄妹還要好,十多年日夜相伴,一起操練,一起流汗,一起吃飯,一起說話,一起打鬧,一起睡覺,來到女子軍營前的那些記憶,或美好,或悲傷,早就已經淡忘。
    她們約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一起報答公主和大人的再造之恩,不是約定好了嗎,將來隨同公主一起馳騁,拋頭顱灑熱血,報答她們你的衣食父母。
    她討厭戰爭,害怕戰爭,就是因為不想朝夕相伴的姐妹離自己而去。
    可現在,她們沒有死在戰爭,卻莫名其妙的離開了自己,這些人,都是為了公主死的,那也是死得其所的,她們應該也沒有遺憾吧,早早就被上天拋棄了的她們被公主收留了,這些年的美好回憶,對她們來說,就算是下輩子,她們也都會記得的。
    “白夫人呢?是在府裏養胎嗎?”
    弦月背靠著床榻,突然輕笑了一聲。
    “屬下來的那天看到她和白公子在一塊,不知道現在哪裏?公主要見她嗎?白老爺子好像也在。”
    弦月笑的越發開心,仰頭看著自己透明的指甲,不明意味的輕道了聲:“是嗎?”
    “召集所有鳳軍,讓茹素她們先去追風穀,月影芽兒她們生前都在一起,習慣了熱鬧,死後也不想分開吧。”
    弦月失神的笑了笑:“叫上蓮城的白家將軍一起,還有讓白夫人和白公子馬上來見我。”
    “公主,你的傷。”
    綠衣看了弦月一眼,淡淡的笑容,冷冷的,那是真的冷,卻又沁著愉悅的笑,可胸口上的血跡,著實讓人擔心。
    弦月低頭看著胸口盛開的血花,滿不在意的笑了笑:“死不了。”
    隻要不死,就不是什麽沒什麽關係。
    “我先替公主包紮一下。”
    綠衣看著弦月這樣子,著實擔心。
    公主她怎麽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這件事,換成誰都受不了吧,
    “隨便你吧。”
    綠衣一聽,以為弦月不高興了,忙道:“我這就去找白公子和白夫人過來。”
    弦月見她離開,在心底歎了口氣,挺胸,示意綠衣看她的傷口:“都流血了,先包紮吧。”
    晉墨離開,綠衣取來了藥箱,替弦月重新包紮傷口。
    傷口還在流膿,裂開的一大片,都可以瞧見骨頭,觸目驚心。
    都已經這麽多天了,用了最好的藥材,傷口還是不怎麽見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痊愈?公主要是現在不好好愛惜自己,將來真留下後遺症,該怎麽辦?
    “綠衣。”
    弦月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低頭細心替她處理傷口的綠衣,眉頭擰成一團,那樣的小心翼翼。
    “綠衣好像很討厭戰爭。”
    綠衣嗯了一聲:“我和芽兒月影她們很早之前就約定好了,將來要和公主一起馳騁沙場,奮勇殺敵,然後平定天下,我知道她們也是不喜歡戰爭的吧,都希望天下早點太平的吧。”
    綠衣看著弦月,似是想到她們在月下的約定,臉上露出了笑容:“戰事起,百姓又該背井離鄉了,不知道又會有多少和我們當年一樣大的孩子和父母走散,他們一定會很難過吧,雖然一直覺得幸運,但是總會想,如果沒有戰爭的話,現在我和父親母親生活在一起,也會很快樂吧。這個世界,像公主和大人那樣善良好心的人那麽少,要是遇不到該怎麽辦?”
    如果這次畢羅江的戰役,不是因為公主的妙計,傷亡必定慘重。
    “綠衣,我覺得自己好自私。”
    綠衣對上弦月空洞而又自責的眸,緊咬著唇,搖了搖頭:“公主,沒人會怪你的。”
    她們都是心甘情願的,就算是死,她們也希望公主能好好的,那些活著的人好好的,繼續代替她們守護著公主,這就是她們肩負的使命,至死方休。
    弦月看著綠衣,良久,恩了一聲,側過身,背對著弦月:“我累了,你讓白戰楓和陳若熙明早來見我吧,你也早點休息吧。”
    綠衣道了聲是,將東西收拾好,躬身離開。
    綠衣的腳步聲一點點越來越遠,躺在床上的弦月,突然側過身子,看著她掀開簾子離開的背影,伸手拉住被子,將整個人全部蒙住,哭出了聲。
    綠衣的手一鬆,盤中的血水打了一地,晉墨轉過身,綠衣背靠著營帳,右手緊捂著嘴,失聲痛哭。
    接二連三的噩耗,堅強如公主,綠衣也擔心你會受不了啊。
    公主,哭出來就好,您還有我和茹素她們,還有蘭王。
    “白公子,公主讓你和白夫人明早去見她。”
    綠衣的聲音,沒有了以往的恭敬,一雙杏眸,盈滿了水霧,眼圈都還是紅紅的,軒轅的軍隊突然出現在蓮城境內,讓公主置身險境,他身為白家的當家,還有什麽資格得到他們的尊重。
    “弦月終於醒過來了嗎?她願意見我嗎?”
    坐在大椅上的白戰楓聽說弦月醒過來了,鬆了口氣,聽綠衣說她要見自己,越發開心。
    從西落村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昏迷,他幾次想要去見她,都被那個叫晉墨的男人攔住,雖然心頭不爽,不過他說的話確實沒錯,弦月變成這個樣子,他確實脫不了幹係。
    在他管轄的白楚,弦月居然被軒轅的軍隊圍攻,她要是個什麽三長兩短,他真的會一輩子都寢食難安的。
    他自顧興奮愧疚,自然沒有發現陳若熙的異樣,乍一聽到弦月突然要見自己,陳若熙嚇了一跳,掌心直冒冷汗,思緒千回百轉。
    “公主那邊還需要我照顧,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白大公子。”
    陳若熙的話還沒說話,綠衣已經先開了口:“我們家公主說了,要見白大公子和白夫人。”
    雖然不明緣由,不過弦月既然說要見他們二人,陳若熙就不能不去。
    “那件事,你沒和弦月說吧?”
    白戰楓追上離去的綠衣,低聲問道,原本冷沉的臉因為認真,多了幾分威懾,綠衣仰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很快垂下了腦袋,沒有說話。
    “緩緩吧,她要是現在知道,會承受不住的。”
    白戰楓歎了口氣,幽深的眸看起來有幾分凝重。
    “我自有分寸。”
    綠衣的不冷不熱的,看的陳若熙越發的不舒服,隻要是她的人,就算隻是個下屬,也能給他擺臉色看,她當真就有那麽好,再好那也是蘭國的王後,她不後悔,她隻是恨,恨軒轅昊沒用,居然這樣還讓她逃了出來。
    綠衣剛走到門口,模模糊糊的聽到軍營入口有喧鬧聲傳過來,她朝著白戰楓和陳若熙點了點頭:“白公子別忘記了。”
    “我都說了我是蘭王的貼身護衛,這是蘭王的信物,你們怎麽不信?放我進去,不然讓我們王後出來。”
    一身灰衣的雷安死死的瞪著跟前攔住他的白楚士兵,雙手緊握成拳,咯咯作響,若非公子再三交代不準惹事,他早就動手了。
    蘭裔軒做了噩夢之後掛心弦月,一路上,雷安的心也是懸在半空的,明明一直趕路,疲倦萬分,可閉上眼睛怎麽都睡不著,抄的是近路,精神實在不好就靠在樹上休息一會,就這樣連續趕了十天的路,好不容易趕到了白楚,居然遇上了封城,他在城外徘徊了好幾天,遇上了蘭國的路將軍,他這才把自己領了進來,一問才知道,弦月不在鄴城,在蓮城,又連續趕了兩天的路,此刻的他蓬頭垢麵的,身上的衣裳都是灰塵,和大街上的乞丐無異,難怪那些將士不放他進去了。
    “要飯上別處要去,王後可沒空見你。”
    要飯?雷安正要動手,看到綠衣朝這邊走來,頓時大喜,使勁的揮了揮手:“綠衣姑娘!”
    “綠衣姑娘!”
    綠衣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有些耳熟,腳下的步子加快,走到雷安跟前,盯著他看了半晌,覺得眼熟,可就是沒認出來。
    “放開。”
    雷安冷哼了一聲,揮開身前那些攔住自己的人,走到綠衣跟前,抹了把臉:“綠衣姑娘,是我,雷安。”
    綠衣又仔細看了看,這才認出來了:“你怎麽在這裏?蘭王呢?”
    綠衣墊腳瞧了瞧雷安的身後,有些期待,沒看到蘭裔軒,有些失望。
    “公子沒來,王後呢?在哪裏?她還好嗎?沒有出什麽事吧。”
    雷安原本是想找身後的楚國士兵算賬的,想到弦月的事情,頓時就忘記了。
    沒事嗎?怎麽可能沒事,不過現在人確實無恙,心裏的傷也不知道能不能愈合,一時間,綠衣也不知該怎麽回答。
    “你帶我去見弦月姑娘吧。”
    雷安見綠衣這模樣,心下越發的忐忑,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拽著她的手就要去找弦月,也將自己來白楚的原因告訴了綠衣。
    “公主沒事,剛才睡下,你有事明天再去找她吧。”
    綠衣感歎弦月與蘭裔軒二人心有靈犀,雖然什麽都沒說,卻覺得寬慰了許多,公主的身邊還有駙馬,有駙馬陪著,她一定可以好起來的。
    金鉤倒轉,懸著厚重的白色簾子,屋外的陽光射了進來,滿室的明亮。
    弦月閉上眼睛,頭仰靠在椅子上,聽到腳步聲,雙眸陡然睜開,落在陳若熙身上,森寒冰冷,四周的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
    陳若熙膽戰心寒,向後退了兩步,有種想要掉頭離開的衝動,瞧了旁邊的白戰楓一眼,正含笑看著弦月,那深邃幽亮的眸是小孩般的局促不安,站在那裏,一臉的無措。
    “白夫人。”
    有那麽一瞬,她後悔過,這般光芒四射的女子,男人喜歡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不該為此就取她性命,甚至去害那些無辜的人,但是這一刻,她卻還是忍不住暗自要牙,為什麽她命那麽大,那麽多人都死了,她卻一個人活了下來。
    弦月背靠著椅子,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嘴角上揚,凝神盯著對邊的陳若熙,冰寒的眸光,眼底是怎麽都無法掩飾的傷痛和痛恨,突然笑出了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晉墨,去追風崖。”
    陳若熙心頭猛然一震,幾乎不敢看弦月的眼睛,緊緊的拽著手中的袖帕,大腦有瞬間是徹底空白的,仿若被雷轟了一般。
    弦月如風一般從她的身邊經過,似笑非笑。
    在陳若熙看來,這就是一直披著羊皮的狼,隨時隨刻都有可能把身上的羊皮扔掉,然後張開利爪,將她撕裂成碎片,然後用仇恨將她吞進肚子,丁點也不留。
    “王後,白大公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府休息。”
    陳若熙手撫著小腹,連連向後退了幾步,一貫溫柔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白戰楓見她臉色發白,想到她已經懷有身孕,可這段時間因為弦月的事情還是忽視了她,前段時間去陳府,陳家太爺再三叮囑,要他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傷心失望。
    “既然身子不適,那就。”
    白戰楓剛想讓她在軍營裏好好休息,等他回來,一旁的弦月突然笑出了聲,那樣的笑聲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冰冷,嘲諷,譏誚,沒有一絲暖意,雖然以前陳若熙幾次三番因為自己的事情去找她,不過弦月從來沒放在心上,甚至勸他對陳若熙好一點。
    “誰都可以不去,唯獨白夫人不行哦。”
    她笑著晃了晃食指,態度卻極為強硬,沒有丁點商量的餘地。
    “為什麽?”
    陳若熙心一慌,想也不想,直接問出了聲。
    “為什麽?”弦月帶笑繞著陳若熙轉了一圈,突然湊到她的耳畔,陳若熙臉色越發蒼白,伸手就去擋,弦月笑的越發開心:“白夫人不是心知肚明嗎?”
    “白大公子你隻管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白夫人和她肚中的孩子的。”
    說完,陰冷的視線直瞟向她的小腹,陳若熙神色慌張,忙用手護住,弦月笑的越發開心。
    “看到我活著是不是很失望?”
    陳若熙瞳孔驟然放大,這張臉,還是和以前一樣,素顏明淨,卻再不能讓人覺得輕鬆,相反,那雙眼睛,隻要看著那雙眼睛,陳若熙覺得,自己仿佛要被淩遲了一般,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怎麽可能,隻是猜測,這所有的一切隻是她的猜測而已。
    “鳳王乃天生鳳女,自有上天庇佑。”
    陳若熙故作鎮定,可聲音卻還是忍不住的顫抖。
    “是嗎?”冰冷的聲音如刀,弦月的雙手緊握成拳才,才忍住一劍將她徹底解決的衝動。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弦月剛出了軍帳,白戰楓突然拽住了陳若熙的手,厲聲問道,剛才的弦月,樣子看起來很不對勁,處處針對陳若熙,好端端的,她怎麽可能對陳若熙有這麽重的怨恨?
    陳若熙心裏發苦,冷聲回道:“我能有什麽事情瞞著你,白戰楓,我才是你的妻子,為什麽她說了幾句話,你就來懷疑質問我?”
    這樣的連名帶姓,她是第一次,可無論她怎麽叫,都改變不了他的心裏沒有自己的事實。
    陳若熙仰頭看著白戰楓,眼淚連連,白戰楓盯著她看了數秒,慢慢的放開了她的手:“最好沒有。”
    陳若熙看著白戰楓冷峻挺直的背影,鬆了口氣,心裏卻是一片冰涼,如果他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設計的,會不會一掌把她給劈死,如果那樣,她就可以解脫了吧,但是她真的希望,在臨死前,他能真心抱她一次。
    弦月剛出了軍帳,看到向著自己走過來的雷安,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睛。
    “弦月姑娘。”
    一聽聲音果然是雷安,弦月向著他的方向跑了過去,探著身子看向他的身後,臉上興奮的笑容跟著消失。
    “我一個人來的。”
    弦月哦了一聲:“你怎麽會來?”
    “還不是因為你。”
    雷安見弦月安然無恙,鬆了口氣,從蘭城到蓮城,連續趕了十幾天的路,不要說安穩覺,就是連休息都很少,整個人早就是疲憊不堪,聽綠衣說弦月沒事,鬆了口氣,洗完澡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填飽了肚子,粘到枕頭就睡著了,剛才才醒。
    “前段時間,公子也不知做了什麽夢,以為你出了事,放心不下,非要我來瞧瞧,我就說嘛,弦月姑娘吉人天相,怎麽可能會出事呢?”
    弦月笑了笑,暖意回春,還有那麽一個人,一直記掛著她,她失去了那麽多,至少現在,她還不是一無所有。
    “你這是去哪裏?”
    雷安見弦月行色匆匆,看到她身後站著的白戰楓,依舊防備。
    “追風崖,你和蘭公子報個平安,等會和綠衣一起去。”
    傍晚時分,天邊的晚霞為追風崖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緋色,兩邊的綠草被鮮血染紅,直到現在還未能恢複原來的顏色,那樣的紅色,觸目而又驚心。
    屍成如山,有仰頭望天的,瞪大眼睛,似是無法瞑目,斷臂腳肢,根本就分不清那是誰的,幹涸的血跡一路洋洋灑灑,如奔騰的河流不絕,入夜的涼風,帶著屍體腐爛發出的惡臭,伴著絲絲的血腥,傳到口鼻,幾欲讓人作嘔。
    “啊!”
    陳若熙望著堆聚成山的屍體,身上插滿了箭,七零八落的四肢,在火把的映襯下越發的恐怖,不由尖叫出聲,半蹲著身子,開始嘔吐。
    “你怎麽了?”
    白戰楓向後退了幾步,走到陳若熙跟前,輕拍她的背,心裏有幾分歉疚。
    她是首輔的孫女,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現在還懷著身孕,這地方,確實不是她能來的,但是弦月執意要求,這樣小小的要求,他怎麽能拒絕?
    這一次,是他對不起她了吧,如果自己加強戒備,軒轅的軍隊怎麽可能潛到白楚?這些人對她來說,不僅僅是普通的士兵而已。
    她本就是個重情義的,這些人,又全都是為她而死,而且那般的淒慘,如果這樣做,能讓她心裏舒服點的話,那就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吧。
    陳若熙擺了擺手,起身,拍了拍胸口,還沒順過氣來,那屍臭味又是一**的襲來,讓她又是害怕又是惡心,蹲著身子,嘔吐的越發厲害。
    “公子,我。”
    白戰楓瞧了眼走在前邊的弦月一眼,夜風迎麵輕拂,吹的她衣裳飄飛,孤寂而又荒涼,帶著說不出的傷感和落寞,難以形容,微仰著頭,不知在看什麽,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弦月,我讓人送若熙回去。”
    弦月轉過身,一言不發,總是上揚的唇緊抿著,明亮的雙眸一片暗沉,明明已經入夏,可這風吹在身上卻是冷颼颼的,就像她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沒有一絲感情。
    “哦。”
    弦月淡淡的應了一聲,陳若熙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麽爽快,心下吃了一驚,抬頭,弦月突然朝著她的方向跑了過來,一把將白戰楓推開,扣住了她抬起的下巴:“白夫人不舒服嗎?”
    眸中的暗光,除卻悲痛,再無其他,她笑著,在陳若熙惶然而又恐懼的目光中,鬆開了她的下巴:“綠衣,給她瞧瞧,可別現在給我出事了。”
    弦月抬頭看著白戰楓,那目光也是冷的,就算是嫁給蘭裔軒,成為蘭國的王後,她也從來不曾疏遠自己,和以前的鳳弦月一模一樣,但是現在,她的眼神,早就不像是在看朋友,而是仇人,由著深仇大恨的仇人。
    白戰楓莫名,這樣的弦月,還有她對待陳若熙的態度,讓他生出了強烈的不安,白鼇也是一樣。
    想說些責任弦月的話,卻怎麽都開不了口,她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更加的忐忑。
    “公主,孕婦聞不得這個味,並無大礙。”這樣重的血腥,這樣重的殺戮,孕婦能適應才怪。
    “沒事就好。”
    弦月笑著握住了陳若熙的手,陳若熙狠狠瞪她,弦月不鬆手,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王後怎麽了?不對勁。”
    雷安走到綠衣跟前,小聲問道,雖然弦月姑娘有些時候會任性胡鬧,但就算是對公子,她也不曾如此嚴苛,雖然他比較粗線,不過也能感覺的出來,肯定是那陳若熙坐了什麽對不起弦月的事情了,低頭,看著滿地的屍體,還是弄不明白,雖然和雷雲是雙胞胎,不過他沒有他細致的玲瓏心。
    綠衣抬頭看了雷安一眼,沒有回答,雖然弦月什麽都沒告訴她,她心裏隱隱有了答案。
    弦月拉著陳若熙的手,走向一線天:“那麽窄的一條道,很短對不對,你看我們一下子就走完了,可於那日的我而言,卻難如登天,你可知,為了讓我從這條道上安全過去,有多少人喪生亂箭之下?”
    弦月轉過身,手指向身後的一線天:“你可記得那個叫你若熙姐姐的女孩?從這裏出去,我聽到身後有馬蹄聲,以為還有人活著,轉過身,她就騎在馬背上,渾身上下插滿了箭,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她還那麽小,應該很怕痛,可是她倒在我的懷中,居然告訴我自己很開心,怎麽會覺得開心呢?身上都插滿了箭,還那麽的疼,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心裏有多難過?難過的想死,她說她一直想叫我姐姐,公主姐姐,以前一直沒敢叫出聲,是個傻孩子對不對,既然早就那樣想了,為什麽不做呢?”
    想到那日的芽兒,弦月的聲音有些哽咽。
    “這些與我何幹!”
    陳若熙狠狠的甩開弦月的手,她在極力克製,卻還是無法控製住,心虛的惶恐,像一隻細長的藤蔓,繞著她的頸項,一點點越來越緊,讓她無法呼吸。
    “白大公子,我身子實在不舒服的厲害,先回去了。”
    她朝著白戰楓福了福身子,就要離開,手腕卻被弦月更緊的扣住:“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答應了會替她們報仇,當然要那人血債血償,我沒讓你走,你如何能從這個地方離開?要走可以,橫著進來,豎著被人抬出去,我不介意一屍兩命的。”
    “弦月!”他的心是偏向弦月的,所以才會讓陳若熙懷著身孕到這個屍體呈山的地方來,但是陳若熙畢竟是他的妻子,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她現在懷著的都是白家的孩子,這是他的責任,他現在就隻剩下責任了。
    “白公子,你我相識一場,你若還有半點顧念著我們的昔日情分,不想斷絕的話,就不要插手今日之事,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不過也對,我現在身負重傷,怎麽會是你白大公子的對手?”
    白戰楓愣住,生生頓住腳步,以前,她也稱呼他為白公子,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冰冷生硬,不帶丁點感情,不帶絲毫情麵,他不得不相信,若是他現在有絲毫忤逆她的意思,她必定會和自己斷的幹幹淨淨。
    她不是他的對手?他白戰楓從來就不可能贏的了鳳弦月,如果現在,弦月定要取他的性命,他一定不會反抗,因為這樣的弦月,他不忍心,他能明白她的痛苦,但是這樣憤世嫉俗的弦月,讓他心疼,是真的心疼。
    “走!”
    弦月拽著陳若熙就往無回穀的方向走,白戰楓叫了一聲,跟著追了過去。
    “這是怎麽了?”
    答案浮出水麵,綠衣愣在原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似還沒回過神來,癡癡的回道:“是白夫人害死了她們,是她害死她們的。”
    說完,沉著臉,瘋狂的追了上去。
    “誰想害死誰啊?”
    雷安也覺得奇怪,他怎麽沒看到白娉婷?她不是都是跟著王後的嗎?幾乎形影不離。還有其他的人,依藍綠珠她們,也沒見個人影,好幾次想問弦月姑娘,都被綠衣拽住,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還沒開口,就紅了眼眶,好幾次哭出了聲,卻不願提起。
    白夫人害死了她們,她們?雷安恍然想到什麽,也追了上去。
    “月影是在這個地方死的,當時這個地方倒著的全部都是她們的屍體。”
    弦月在靠近無回穀入口的位置停下:“這裏,綠珠為我擋了一箭。”
    所有的記憶,那麽清晰,一切仿佛是剛剛才發生的,就像是上一瞬,世人都讚她風華絕代,舉世無雙,但是那個時候,她卻是那樣的無力。
    她笑了笑,那麽的悲傷,吸了吸鼻子,紅了眼眶。
    “弦月,是我不好,因為我的失職,才讓軒轅的人有機可趁,因為我沒能及時趕到,才害的那些人慘死。”
    白戰楓走到弦月跟前,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她什麽時候變的這麽瘦小嬌弱了,瘦的,隻剩下骨頭,明明這個人除了睡就隻知道吃,可為什麽會這樣瘦,仿佛隻要手微微一緊,就能將她的骨頭捏碎,那般的脆弱,那樣的讓人心疼擔憂。
    弦月仰頭,看著白戰楓,又看了看白鼇,笑了。
    星空下,素淨的小臉蒼白,濃密的睫毛不知何時蒙上了水霧,不是沒見過她哭,可這樣靜靜的流淚,卻是第一次,靜靜的,卻彌漫著濃的化不開的悲傷。
    弦月冷笑了一聲,毫不留情的揮開他的手:“白公子當然脫不了幹係,白夫人,我們進去吧。”這件事情,白戰楓雖然沒有參與,但是他能說這一切和他沒有絲毫的關係嗎?她想要大開殺戒泄憤,但是卻又希望這種疼痛感覺,那些人都是為她而死的,她憑什麽發泄?所以,憋著,忍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必須承受的,一輩子都背負著這樣的枷鎖嗎?她覺得好累,這輩子,她已經沒了幸福的資格,可為什麽,要這樣傷害那些與她朝夕相對的姐妹,她想要擁有的不多,為什麽要一件件剝奪呢?
    弦月的聲音有些疲倦,拉著陳若熙的手走在前邊,步子有些虛浮,綠衣忙上前攙住她,弦月笑了笑:“我沒事。”
    現在的她,怎麽可能會讓自己有事?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出任何意外的,就算是難受的想死,她也不會就此讓自己那樣死去。
    明明是笑,兩邊的眼淚卻流的飛快,四周空曠,山風清涼,可她卻覺得壓抑,直想落淚,鬆開陳若熙的手,向裏邊走去。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再踏進這個地方一步,那些記憶,她根本就不想重溫那些記憶,但是這樣是不行的,為了對得起死去的那些人,她隻能對自己殘忍一點,殘忍一點,再殘忍一點,直到刀插上去,鮮血淋漓,也不會覺得疼痛,因為,她的心已經麻木了,她想和以前一樣,瀟灑不羈的張狂大笑,很想變成她們喜歡的那個隨性不羈的公主,但是不行,她真的做不到。
    陳若熙愣在原地,呆呆的看著弦月近在咫尺的背影,長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她已經後悔了,這樣的弦月讓人覺得恐怖,是呀,能成為鳳國女王,蘭國的王後,這樣的女子怎麽可能是等閑之輩,隻是依藍已死,她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她怎麽可能會知道這件事?
    不是,這件事與她無關,這些人都是軒轅的人殺了,和她有什麽關係?這個女人,她殘忍燒殺了數十萬的軒轅將士,軒轅昊不過是殺死了她兩百多人,她憑什麽這樣悲痛欲絕?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都是她活該。
    “走。”
    白戰楓看了陳若熙一眼,聲音重了許多:“陳若熙,如果真的是你做的,沒人保得住。”如果保她的話,那他今後真的就成了行屍走肉了,他能保得住她嗎?他白戰楓還有何顏麵去麵對那個叫鳳弦月的女兒?
    白戰楓相信弦月,她雖然喜歡胡鬧,卻並非無理取鬧的人,他是笨,但並非愚不可及。
    陳若熙咬牙,依藍已經死了,無憑無據的,就算她是蘭國的王後,她要是死不承認,她又能奈她如何?
    山洞裏空氣潮濕,環境閉塞,火把的光亮投射在兩邊,仿若鬼魅,猙獰著臉前來尋仇。
    呼呼的風聲縈繞,嗚嗚咽咽的,在這樣的深夜,越發恐怖,陳若熙一顆心高高提著,就連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緊緊的跟著白戰楓,夜裏的風吹在身上,像是冰塊,背上的衣裳已經濕透了,貼在身上,尤其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十分的不舒服。
    “娉婷姐姐,我來看你們了。”
    弦月對著寂靜空曠的山崖,幽幽的到了聲,身後的雷安嚇了一條,白娉婷,她死了嗎?難道公子做的夢都是真的?
    弦月剛到沒多久,白戰楓和陳若熙也跟著走了進來。
    “公主,這是你要的蠟燭和紙錢。”
    綠衣從小隱的手中接過蠟燭和裝滿了紙錢的籃子,遞到弦月手上,話音未消,已經哭出了聲,這次弦月帶來的,都是鳳軍的精銳,無論是身手功夫,還是為人處世,都是讓人心服口服的,尤其是白娉婷,這些年,弦月一直都在梨花齋,這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手處理的,而她們對於弦月的了解,也都是從她的口中得知,如果說她們將弦月奉為神明,那麽白娉婷,就是神明的使者,同樣給他們帶來了光明和希望。
    “那日,我們被軒轅的軍隊逼至這絕境,最後用蠶絲編成鏈子,最後隻有二十多個人的時候,樹根拔地而起,娉婷姐姐就跟在我的身後,我過去了,她卻摔了下去,她本來可以不用死的,都是為了我。”
    弦月邊說邊將籃子裏的紙錢灑向山崖,眼淚落的飛快,不過不是親身經曆,誰能明白那日的悲壯,她們死了,她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為了自己倒下,渾身上下,千倉百孔,渾身是血的,無論是睜開眼睛,還是閉著眼睛,她想象到的都是她們那個模樣。
    “餘下的人牢牢的抱著樹根,一些人直接和樹根一起飛了出去,而另外的十幾個人,擔心被軒轅捉住,連累我,全部跳了下去,明明都讓她們投降,也告訴她們到時候自己逃跑絕對不會顧忌她們的,為什麽還要跳下去呢?她們一個個都還那麽年輕,花一樣美麗的生命。”
    “公主。”
    身後的女兵跪在地上,哭出了聲。
    雖然沒有親身經曆,可想到當時的場麵,還是忍不住的傷心唏噓。
    弦月將點燃的蠟燭放在地上,四處展望:“這個地方比鳳國皇陵的後山還要荒涼,冷冷清清的。”
    “你們在一起打打鬧鬧都這麽多年了,都已經習慣了,現在一下子分開,一定很舍不得,她們應該也很舍不得你們,給她們上柱香,好好送送她們。”
    其餘的人紅著眼睛,走到弦月跟前,接過香火。
    “你們也給她們上柱香吧。”
    陳若熙看著弦月手中的香,轉身瞧了眼那無盡的深淵,心頭跳的厲害,原本是伸手去接的手,也不知怎的,居然揚手揮開。
    “若熙。”
    白鼇低斥了一聲,精銳的眸滿含警告,陳若熙卻裝作沒看到,她為什麽要給這些人燒香,把鳳弦月乖乖交出去不就好了嗎?什麽事情都沒有了?誰讓他們笨,斷送性命,那是她們活該。
    “鳳王,人死不能複生,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何意義?追根究底,她們都是為了你才死的,你說這些,隻會讓我家公子更加自責難受。”更讓她心驚肉跳,可這樣心虛的話,她自然是不會說的,而白戰楓,就是她最好的借口。
    “隻是隻有白戰楓嗎?我覺得更寢食難安的應該是白夫人才對吧。”
    香火落地,弦月的五指一點點並攏,抬頭,揚手,隻聽到啪的一聲,所有的人震驚的望著陳若熙,隻見她捂著臉,挺著肚子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跌進白戰楓的懷中,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弦月,除了不敢置信,還有不甘還有仇恨。
    “弦月,你這是什麽意思?”
    白戰楓將陳若熙護在懷中,雖然他不喜歡陳若熙,但這畢竟是他白戰楓明媒正娶的妻子,腹中更是懷著他的骨肉,就算是她真做錯了什麽,他也不能坐視不管。
    這就是他的命,身為白家當家無法逃避的命運。
    “不過是想給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一個公道罷了。”
    弦月輕笑了一聲:“白戰楓,你就那麽不相信白家的軍隊嗎?如果他們那麽無能,你們白家怎麽可能在楚國屹立不倒那麽久?如果他們那麽無能,這天下怎麽可能還有楚國?如果他們那麽無能,你白戰楓怎麽能等到我鳳弦月來?他們再怎麽無能,軒轅的大軍到達蓮城也不可能一無所知,他是如何進來的?白公子,你就從未想過這個中的緣由嗎?”
    白戰楓沉默,弦月提出的這些問題,他自然是想過的,隻不過至今還是一頭迷霧。
    弦月離開之後,以前住在畢羅江畔的百姓就搬遷了回來,畢羅江兩岸,時常會有人來往,但就算是這樣,軒轅的大軍怎麽可能突破重重的檢查,從畢羅江到達蓮城的,尤其是鄴城,沒有沒有通行的令牌,他們根本就過不去,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當日你從西落村匆忙回來,我又匆忙離開,有幾個人知道我的行蹤?”
    白戰楓盯著弦月,那張臉,如此慘白,就連笑容,也是慘白的,就像是透明的玻璃,仿佛中間隨時都能裂開一條縫隙,然後,徹底的,從他的眼界消失。
    “那日,除了你我還有鳳軍的人,就隻有你懷中抱著的女人。”
    陳若熙仰頭,見白戰楓凝神思考,似要被弦月說動,忙從她的懷中站了起來:“那也不能說明就是我,說不定是你的那些好姐妹出賣了你。”
    陳若熙仰著頭,如果她是因為這個認定自己出賣了她,實在是太牽強了。
    “你給我住口。”
    綠衣上前,剜了陳若熙一眼,怒聲吼道,綠珠依藍那些人,她們就算是死,也不會做出絲毫對公主不利的事情。
    “陳若熙,你再汙蔑她們一句試試。”
    弦月手指著陳若熙,清亮的眸,火光跳躍,她不允許任何人,在這個地方,汙蔑她們的英靈。
    “若熙說話雖然過分了些,但是也不是沒有道理,你隨身帶了兩百多人,誰能保證她們都沒異心,單憑這些就給過陳若熙定罪,實在太過牽強,我知道你現在心裏不舒服,但是也不能因此牽累無辜的人啊。”
    “原來在白公子眼裏我是這樣的人。”
    弦月冷哼了一聲,湊近白戰楓,死死的盯著他的臉,那樣的陌生,低低的歎了一聲:“白戰楓這個人,變的我都快不認識了,這還是我當初認識的鮮衣怒馬、一身正氣的白戰楓嗎?”
    白戰楓失神,弦月輕笑,看了晉墨一眼。
    白戰楓心驀然一抽,沒有說話,他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白戰楓了,人生若隻如初見,那該有多好,雖然那個時候的她對自己不屑一顧,但是至少,他還有希望,也能抱著一顆愉悅的心,和她鬥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爭鋒相對,甚至,你死我活。
    “白夫人可還記得依藍?”
    晉墨站了出來,走到陳若熙跟前,冷聲質問。
    “依藍?”
    陳若熙默念了一聲,嚇的嘴唇發白。
    “我和依藍姑娘一起去了百裏屯,她因為發現了夫人的秘密被追殺,為了能讓我盡快去找白大公子求救,她一個人引開了追兵,白夫人就一點也沒懷疑嗎?白公子好端端的怎麽會去蓮城?”
    “你,你。”
    陳若熙手指著晉墨,半天卻沒說出一個字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這樣,她居然有同夥,她不敢置信,她受了傷,非但沒有逃跑,而且還掩護同伴離開。
    “我聽說那日軍營的人很少,百裏屯的將軍和士兵到底去了哪裏,是誰讓他們離開的,白夫人,你是要我把他們叫到跟前,當麵對質嗎?白公子,你就不好奇嗎,你的夫人懷孕的時候不好好在府裏養胎,好端端的怎麽會出現在蓮城?”
    指著晉墨的手指一點點垂下,陳若熙盯著弦月的背影,那般的清冷孤傲,自信篤篤,仿佛這天下間的事情於她而言,沒有任何是做不到的。
    也對,鳳國的女王,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為世人傳頌,百姓愛戴的人,無所不能的女子。“哈哈!”
    “哈哈!”
    陳若熙看著弦月,忽然大笑出聲,瘋狂的笑聲,有些絕望,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她再怎麽隱瞞,也沒有用了。
    “陳若熙!”
    白戰楓上前,扣住她的肩膀,臉色鐵青:“你說,這不是你做的。”
    白戰楓瞥了弦月一眼,很快轉過視線,那是比陳若熙還要重的慌張,如果真的是她做的,那他今後還有何顏麵再去麵對弦月?怎麽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陳若熙笑的越發癲狂,揮開白戰楓的手,死死的盯著他黑暗幽沉的眸,冰寒冷冽,如孩子般的惶然:“白大公子,是我做的。”
    平靜的聲音,可說出的話,卻讓白戰楓有種絕望之感,上一次死亡穀,他因為老爺子,未能及時捉住她的手,徹底失去了爭取她的機會,可現今,他因為他的妻,老爺子給他挑選的女人,差點害死了她。
    白戰楓鬆開她的手,整個人像是生鏽的鐵劍,再沒有了以前的光彩鋒芒,他忽然間也生出了疲倦,從未有過的疲倦,這種悲痛的感覺,比死亡穀還要濃烈,然後,所有的惶然褪去,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都不會跳動了一般,死寂的,再沒有半分生機。
    “公子,我這樣做都是因為你。”
    陳若熙盯著一臉神傷的白戰楓,握住他從身上抽開的手,歇斯底裏。
    “隻要有她在,你的眼裏心裏永遠都不會有我的存在,就算我肚子裏懷著你的孩子,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
    “這天下之主,不是軒轅就是蘭國,白楚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麽作為,將來遲早是要淪為臣子的,若是公子天天麵對著的是你,癡心不悔的模樣,我情何以堪?讓他日日見你與蘭王恩愛,你又置他於何地?我將來孩子又該如何?隻要有你在,我永遠都不可能得到他的愛,就算是關懷,那也是漫不經心的。”
    “是,是我告訴了軒轅昊,鳳王來西羅村的事情,並且告訴了她行走的路線,還有通行令牌,也是我給的,鳳弦月燒死了幾十萬的軒轅軍隊,現在隻是死了兩百多人,這都是報應!”
    陳若熙死死的盯著弦月,言語間振振有詞,竟無一點悔意。
    弦月冷笑了一聲,這就是她所謂的愛,滲透到骨子裏瘋狂的愛,她明明知道白戰楓有多害怕這件事,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還在為自己的過錯找借口,甚至將白戰楓一起拖下水,這樣的女人,比起柳心悠不如,簡直比宮少華還要自私,她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一點也沒顧慮到白戰楓的感受。
    對,她說的沒錯,就是她的報應,她手染鮮血,數十萬條的性命,她怎麽還敢奢望,今生還能再像以前那般,灑脫不羈?
    “你給我住口。”
    白戰楓怒吼了一聲,整個無回穀都在震動,抬起手,卻半天都沒能落下。“公子,你是想打我嗎?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都是因為你嗎?既然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麽還要娶我,既然娶了我,為什麽不好好待我?我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是怎麽有的,公子心知肚明。”
    一夜醉酒,就連擁抱她時,叫的也是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那個時候的她,是恨的,卻又是歡喜的,她那樣的想要一個和公子的孩子,以為這樣他就正視她的存在,沒想到,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對著懷孕的妻子,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