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出使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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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的餘暉灑下淡黃的光暈,巍峨的宮牆像是鋪了一層金色的薄毯,又似蒙了一帛神秘的綃紗,朦朧間更見莊嚴瑰麗。

    安陽青玥抬頭望了望天,抬手落下一子:“日落了,陛下我們已經下棋下了一天。”

    “嗯,朕還未盡興。”慕容彥姝腿已經坐麻了,嘴上卻是笑得無比得意,似乎占了她好大便宜。

    她拈著一枚黑子,在指尖略略摩挲,這才落於玉盤之中:“今日弈棋,你我二人輸贏各半,這最後一局你說你是贏還是輸呢?”

    “陛下以為呢?”安陽青玥垂目望著盤麵,局勢已經十分明朗,可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青玥啊。”慕容彥姝直直地盯著她,長歎了一聲,“朕當然是希望你輸這一局的,可你做事總能令朕出乎意料。”

    她語聲裏透著滿滿的悵惘與無奈。安陽青玥假裝沒有聽出來,夾了顆白子輕輕地放在黑子外圍的斷口,頃刻間所有的白子都活絡了起來,連貫成一線,蜿蜒如巨型長刀,迸發出凜冽的殺伐之氣,霎時把黑子殺了個片甲不留。

    “陛下,你輸了。”她揚眉,笑得溫雅而從容。

    “意料之中啊。”慕容彥姝並無太多頹喪,將手中一子丟回棋盒之中,“該來的也要來了吧。”

    像是為了應證這話一般,她話音才落,外頭便響起宮人的高聲通報。

    “戶部尚書寧大人、知州府徐大人覲見。”

    她苦惱地皺了皺眉,裹著被子又躺回床上裝病去了。

    安陽青玥做賊似的,雙手齊上,快速地收拾棋子棋盤,然後端了一碗茶充作藥,裝模作樣地拿勺子喂給慕容彥姝。

    一口水喂得又急又快,慕容彥姝差點被她嗆死。

    正要蹦起來罵兩句,嘉禾已經把寧語等人引了進來。

    宮侍報的雖然是兩個人,可腳步極快衝進來的便是寧語,而徐妙幾乎是被她揪著拖進來的。

    寧語一進門,就撲到皇帝床邊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陛下,你得給老臣做主啊,老臣幾代單傳就那一根獨苗,慕容折那廝竟與徐妙合謀,暗害了我的女兒,求陛下給我做主啊!”

    慕容彥姝被吵得頭大,本來沒病的這會兒真要被煩出病來了。

    “愛卿有何事啊?”她咳了兩聲,借著安陽青玥的手坐了起來,靠在床上,虛弱地擺了擺手,“起來回話。”

    “陛下,慕容折那老賊害我女兒,將她暗殺於知州府後衙。知州府徐妙與她狼狽為奸,陷害我兒,求陛下為臣做主為臣做主啊!”

    失去了女兒的她就像一個瘋子,披頭散發,涕泗橫流,如市井潑婦一般形容。

    她瞪視著徐妙,雙目發紅如泣血,恨不得當場把她掐死一般。

    徐妙被摜在地上,早就被嚇破了膽,更兼臀背生疼,隻顧哀哀地叫喚,連辯駁都顧不上。

    “寧愛卿,話說清楚些,朕怎麽什麽都聽不明白呢。”敬帝揉著耳朵無奈。

    寧語哭著就絮絮叨叨開始說了。

    原來,正當慕容折回來提審人犯之時,府衙傳出消息,涉案的三名人犯突然悉數暴斃。

    寧語懷疑是慕容折意圖為其夫妹脫罪,將寧心等人暗殺在了府衙之內。

    “寧愛卿,你指控的可是當朝攝政王,可有證據?”慕容彥姝佯裝弱不勝力地靠在安陽青玥肩上,卷起一縷她散落的頭發,在指尖繞著玩兒。

    反正寧語那模樣離失心瘋也差不遠了,抬頭都不定看得見。

    “陛下,臣有證據。”寧語此刻眼裏哪還容得下別的東西,她隻知道她的女兒死了,被人害死了,她要報仇,隻想報仇!

    “證人就在殿外候著,請陛下召見。”

    “好,宣證人。”慕容彥姝一擺手。

    嘉禾便把一低眉順目的女子引了進來。

    “廊州府典史梅希言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來人三叩首。

    瞧見這與某人如出一轍的架勢,慕容彥姝看了看安陽青玥,一聲哂笑,像是看穿了一切。

    “起來吧,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麽。”

    “是。”梅希言昂首,將寧心與莫靜白在飛瓊閣爭執大打出手致死的事說了一遍,端的是義正言辭鏗鏘有力。

    “此案尚未查清楚,莫小姐的死究竟是不是寧小姐所為還有待查證。但攝政王夫一口咬定是寧小姐,並要求徐大人一定要置寧小姐於死地,大人說證據不足,將人犯收押等攝政王親自審問。攝政王一看人犯,寧小姐和其他兩名在押人犯便都暴斃而亡。”

    話到此處一切事情都很清楚了,也就不需要再問什麽了。雖然她沒有指證一定是慕容折殺的人,也沒有說徐妙和慕容折合謀,但話裏話外就透露了那麽個意思,叫人不往那邊想都不可能。

    反正人是在知州府後衙死的,徐妙無論如何都逃不開幹係。她也認命了,至於慕容折,誰都知道隻憑這樣一件沒有真憑實據的殺人案扳不倒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就連寧語自己都心知肚明,她隻是憋著一口惡氣無處發泄,好像瘋狗發癲一般,必須逮著人咬,否則沒法平息。

    不過以後她還有機會,隻要她還在朝上一天,她就有機會報仇。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豁出去了不要命,就不信弄不死慕容折。

    安陽青玥和慕容彥姝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寧愛卿別太傷心,你還年輕,孩子總會有的。”慕容彥姝寬慰了兩句,這寬慰還不如不要。寧語那一把年紀白發都一大撮了還能生出來孩子,這不是在她傷口上撒鹽嗎?

    寧語聽了這話果真心尖尖都在疼,偏上頭那個是皇帝,她有苦難言,隻能打掉牙往肚裏咽。

    慕容彥姝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膈應這個老匹婦。看她吃癟她心情極好,眼光一轉,瞧見跌坐在地如死人樣的徐妙,立刻變得淩厲,“徐知州總管廊州大小事務,為百姓的母父官,竟不思為民請命,反而戕害百姓,罪不可赦,押入天牢,秋後處斬!”

    徐妙聞言竟是笑了,秋後處斬那她還能偷得幾月好活,得罪了皇帝能有如此造化大約她是古今第一人,也值得了,值得了。

    “罪臣,謝主隆恩。”

    “至於皇姨,估計是為小人蒙蔽了,便罰俸一年吧。”慕容彥姝又道,頗有些意興闌珊。

    盡管慕容折沒有出現,但罰還是要罰的,可她真想重重地罰,卻硬是不能,真是憋屈。

    話罷她又看了眼波瀾不驚仿佛事不關己的安陽青玥一眼,頗覺無力道:“知州府典史梅希言聰穎果敢,不懼強權,能為民做主,便暫代知州一職。”

    “謝陛下。”梅希言叩頭謝恩,亦是寵辱不驚。

    “如此那便退下吧,朕累了。”慕容彥姝擺擺手。

    今天這局輸得可太慘了,她沒心情再陪那心黑的女人演下去。

    出了宮門,幾人便馬不停蹄地回了陵蘭王府。

    梅希言急著看兒子,竟是忘了尊卑,不等安陽青玥上前先一步衝進府去。

    清園裏已經點了燈,儲清亞坐在廳堂中,桌上備好了飯菜,正等著她們。

    “儲神醫,他們人呢?”梅希言在他身前三步站定,雖是禮數周到,語聲裏卻透露著難掩的急切。

    “小童,把人帶出來。”

    儲清亞回頭吩咐,裏間一陣響動,簾子被挑開,小童和溫雲桐一左一右攙著一人走了出來。那人昏迷不醒,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女裝,正是梅雲海。

    二人把梅雲海交到梅希言手上,小童遞給她一個小瓷瓶:“這裏頭的藥給他吃了,不出一個時辰他便會醒過來。”

    “是,多謝儲神醫。”梅希言攬住自家那不爭氣的兒子,瞧著他的臉仍舊紅撲撲的,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定。

    “謝就不必了。”儲清亞抬手捋了捋垂落胸前的發絲,眸色淡而遠,“你需要記住的是,他已經是個死人,以後不可以再出現在廊州城。否則我救得了他一次,卻救不了他第二次。”

    “是,我知道。”梅希言再次拱手施禮,又對安陽青玥道,“世女,屬下便先告退了。”

    安陽青玥頷首,她便半抱著梅雲海快步離去,頎長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夜色中。

    安陽青玥一直就站在院門口,靜靜地望了儲清亞許久,麵上的神色複雜難言,似有幾分動容,又透著幾許悵惘。

    儲清亞亦不動,任由一桌子菜被夜風吹涼,隻端坐著麵對空碗冷著。

    小童已經退了下去,溫雲桐站在那裏,留也不是,走又不願。

    良久,儲清亞側頭淡淡道:“你還站在那兒做什麽,不打算吃晚飯了嗎?”

    “清亞,我就猜到是你,也隻有你用藥出神入化,能夠殺人於無形,也隻有你能夠支使得動蕭義她們。”安陽青玥走過去,拱手對他深深地一揖:“這一次真的全靠你,多謝了。”

    “小童說你隻懂得花言巧語,果然是真的。”儲清亞轉過身瞅著她,頗有些不悅,“你說感謝,可卻沒有拿出實質性的東西來,你倒是說說該怎麽報答我。”

    “但凡是你要的,隻要我有,一定給。”她輕笑。

    “這個東西你一定有,也給得起,關鍵就是你想不想給了。”儲清亞站起來,與她對視,清冽如雪的目光在大紅燈籠柔和的光暈下融成了盈盈一波秋水。

    似心有所感,安陽青玥有些忙慌地開口阻止:“清亞不要說。”

    然而卻是晚了一步,幾乎是她開口的同時,儲清亞也開口了:“我要你,將正君之位許給我。”

    正君之位,他要的隻是正君之位,也就是說允許她納侍。如他一般驕傲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真的算是委曲求全了。

    何況他是儲清亞,名滿天下人人稱頌的神醫儲清亞,這輩子從不知低頭為何物,從來恣意灑脫,從來傲岸高遠,讓人不敢高攀的儲清亞。誰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會擺出這樣的低姿態,甚至有些卑微的向一個女人求嫁。

    見他如此,任誰都做不到無動於衷。

    安陽青玥心下一顫,竟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溫雲桐本已邁動的腳也頓了下來,如一尊石像般僵在了涼風裏。

    安陽青玥心思百轉千回,千般滋味雜糅,一時也難以決斷。可她十分懂得快刀斬亂麻的道理,也知道若無心便不能徒惹相思。

    她定下心神,就要開口,儲清亞卻先一步擋住了她。

    “不用說了,這個報酬我是要了,若你現在不想給,那便以後再說吧。”話罷他絲毫不給她反應的機會,抬步從她身側跨過。

    她搖頭歎了一口氣,眸子一轉望見了杵在原地不動的溫雲桐,一時也不知說什麽,隻好坐下來吃飯。

    溫雲桐沒法假裝若無其事,也不知該怎麽消化他看到那一幕,聽到那些話的震驚,他悄悄地走了出去。

    一直到夜半,他沒睡,安陽青玥書房的燈也還亮著。

    他下了決心,推門進去,安靜地站在她身後,時不時剪剪燭花、添些爐香。

    安陽青玥也不知道在看什麽,似乎看得很入神,半點也沒有要睡覺的想法。

    直到溫雲桐支持不住,身體栽下去哐的一聲碰翻了燭台,差點燒起來。

    幸好她手快,撲滅了燭火也接住了他倒下去的身體。

    “怎麽還不睡?”黑暗之中不能視物,隻聽見她略微低沉的聲音。

    “我想陪你。”瞌睡蟲被那一嚇都跑光了,溫雲桐兩手緊緊地摟住她。

    “好,那我們就一起去睡吧。”安陽青玥將他抱起,便要走出房去。

    “就在這兒好不好。”溫雲桐按住了她的手,重重搖頭,“我有話和你說。”

    “你說。”她把他抱到小榻上,解開身上的袍子披在他肩上,又重新點燃了燭火。

    “安陽青玥,你有沒有,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我?”他說。

    “為什麽這麽問?”她微愣。

    “因為下午的事讓我很自卑,也極度的害怕,和儲清亞比我實在太沒用了,他可以幫你做很多事,我卻什麽都做不了。”溫雲桐撫摸著她的衣服,料子很軟,一如她溫柔的時候那般叫人無法抵抗,“有很多事別說幫忙,我便是看也看不懂。因為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

    他從現代穿越而來,對她們這裏的政治曆史、製度文化一無所知,時時處處都要謹小慎微,生怕自己有什麽做得不當的地方,會讓人看出馬腳。

    他這點能力自保尚且不夠,更別提幫她。

    “可是我很聰明,隻要你願意教我,我以後也可以幫你做很多事,我……”

    “別說了。”安陽青玥捂住他的嘴,笑得十分愉快,“我以為你要說什麽,原來是這個。你不需要有那些擔心,也不需要幫我做什麽。”

    她爬上榻,將他整個人摟入懷中,聲音柔如春風:“如你所說,你是不一樣的,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你對我來說就是特殊的存在。這幾日我也很認真地想了想,也許一開始對你我隻是意亂情迷,後來是因為責任,那麽現在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是喜歡你的,也不止一點點。”

    “說過的話,我也不會忘記。”她慎重地道。

    “你說真的?”沒想到也可以聽到她的甜言蜜語,溫雲桐有些暈乎。

    “真的。”她笑道。

    他哈哈一笑,雙手抱住她的肩,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隨之而來的是歡暢與痛快。

    世界上最快樂的事,莫過於你喜歡的人剛剛好也喜歡你。

    第二天一早,罰俸一年的聖旨就傳到了慕容折手上。

    慕容折氣得把房裏椅子踢翻了好幾條。

    倒不是為了罰俸的事,區區一年的俸祿,她壓根不放在眼裏。

    她恨的是,出城追捕費了一番功夫卻沒把慕容雨那短命鬼抓住,回來竟碰上這糟心的事。這件事不僅讓她失了臂助,還多樹了一個敵人。寧語那個女人,就跟瘋狗一樣,反撲起來估計也能咬下她一塊肉。

    怕她倒是不怕,就是覺得麻煩,覺得憋屈,這次居然栽在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身上,更是因為一樁莫名其妙的風月之事!

    莫靜白那個無腦的白癡,幹什麽偏偏要和寧心去爭男人!爭就爭了,直接抬她的名號出來壓人不就成了,反正也沒少借著她的勢在廊州欺女霸男。怎麽這會兒動起手來了,以為自己很能打是吧!

    心頭氣無處發泄恨不得把莫靜白的屍體刨出來鞭打一百遍,又聽見莫氏在門外哭哭啼啼。她直接上去一腳就把人踹倒了:“你哭什麽,就知道哭,就是你壞事。本王平日裏幫著你那個不成器的妹妹那是為了自己的臉麵,你真以為她有多重要!她死就死了,查什麽查,夫道人家就是沒腦子。從現在起在你的院子裏禁足,沒本王的命令一輩子都別出來!”

    莫氏被她一踹爬都爬不起來,兼之一番喝罵更是心驚魂散,再不敢多半句言語,狼狽地逃回了自己的院子。

    發泄了一出,慕容折的氣才算是平息了。

    她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兒,關在府衙的三人死得似乎也太簡單了些。可她一直想不通關節,便決定從屍體入手。

    她召來邱管家詢問:“那三具屍體呢?”

    “回王主,當即就被知州府的人給拉到亂葬崗埋了。”

    “蠢貨,屍體怎麽能落到他們手上,這都是證據,證據啊!”慕容折簡直被這些蠢笨之人給氣吐血,又踹了她一腳。

    如此她更是疑慮,那些屍體肯定有問題,這件事也絕對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精心安排。

    梅希言!那個女人到底是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

    “去查,看看那個新任的知州究竟是什麽來頭,把她的祖宗八代都給本王挖出來!”

    “是。”邱管家應了聲就要走,又被她叫了回來。

    “再派些人去,慕容雨受了傷必定跑不遠,務必要把她給本王抓回來!”

    “是。”

    ——

    清晨早起安陽青玥就要進宮。溫雲桐拿了她的衣裳一件一件為她穿上。

    伺候人穿衣這事他做得多了,現在倒也得心應手,不僅快而且幹得漂亮。

    他攏著她腰身,不過雙手一撫,便將腰帶扣得穩穩當當,不偏不倚,又挑了塊碧色玉玦墜在她腰間。寬袍廣袖,青衫落拓,白玉腰帶,風姿翩翩。看著自己的傑作他滿意地一笑,眼角餘光瞥見外頭一襲白衣,原本放開的手又環住了她的腰,仰頭將唇湊了上去。

    安陽青玥起先不明所以,微偏頭便見外間施然走來的白色人影,心內輕歎一聲,便托住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儲清亞跨進門望見這一幕,原本帶著笑意的臉一僵,轉身疾步出去。

    一吻結束,二人都有些氣喘。

    溫雲桐猶自攬著她,凝望她道:“剛才我是故意的。”

    “我知道。”安陽青玥笑,摸了摸他的臉,“也是我要配合你的。”

    “你不覺得我耍這樣的小心眼很壞嗎?”他笑問。

    “壞,有我壞嗎?”她捏了一下他挺翹的鼻梁,眼角微微上挑,漫不經心又帶出幾分妖嬈魅惑。

    那一笑,仿佛一霎間夜空炸開漫天煙火,山間桃花風華爛漫。

    溫雲桐瞬間便看癡了,心髒似乎漏跳了一拍。

    這個女人,真是太會撩了!

    ——

    慕容雨手臂上中了箭,被幾個下屬護著狼狽逃竄,逃進一個山洞裏,早已是血透重衣,氣力不濟。

    雨夜淋漓,身負重傷,後有追兵,身邊的人也折損得七七八八,再這樣下去她堅持不了多久。

    她一狠心,拔出了箭,簡單包紮了一下,扶著山壁站起來,目光決然狠厲。

    “本殿要回朝,如今需要有人做出一些犧牲,你們誰願意?”

    “屬下等萬死不辭!”

    身邊人齊齊跪下,毫不猶豫。

    “好,待本殿奪得江山之日,必讓爾等名垂千古!”

    敬帝十一年仲春,廊州城外百裏處一名岩峰的小鎮遭遇天災,爆發疫症。朝廷運送大量物資並派遣禦醫過去,均不得緩解,使得人心惶惶。

    這時,傳言遇仙聞道的大皇女在岩峰鎮現身,一貼藥便解救百姓於水火中。岩峰及周邊百姓無不感恩戴德,更是將之奉為神靈。

    廊州百姓聽聞,亦是大加讚頌,可謂是全城盡談大皇女,一心期盼尊駕歸。

    民心所向,敬帝便一道聖旨召慕容雨回朝,並禦筆賜封為輔政王,同攝政王慕容折一起協理朝政。

    敬帝有恙,賜殿前典儀安陽青玥為欽差大臣,代帝迎接輔政王回朝。

    進城那一日,街道上人山人海,百姓們夾道歡呼,將廊州城堵得水泄不通。慕容雨的車駕,足足走了大半天才闖出包圍,進入皇城。

    她進宮第一天,便在朝廷上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轟動。

    慕容雨才剛拜謝了皇恩,退到右側,緊接著一個聲音響起。

    “陛下,臣有本奏。”頂著滿頭白發仿佛霎時蒼老了十幾歲的寧語握著笏板站了出來,挑釁地望了一眼左前方站著的慕容折,“既然輔政王殿下歸來,朝事已有了親姊妹與陛下分憂,況且陛下如今已然能夠獨當一麵,處理朝政信手拈來。如此攝政王便賦閑了。攝政王這些年為國為民勞苦功高,也該歇歇了。臣請去了攝政王封號,改封安平王,讓她在府上好好休息。”

    她這話便是要攛掇著皇帝奪慕容折的權。慕容折哪裏肯依,當即便厲聲高喝。

    “寧語,你這是什麽意思!本王攝政是先帝禦旨親封,你如今想去了本王的封號,你眼裏還有先帝嗎?”

    “你少拿先帝說事,明明是你自己想把持朝政!”寧語被她一氣,便口不擇言。

    “寧尚書,慎言!”丞相蕭雲橫了她一眼。

    她發了話,慕容折一派的都紛紛開口,對慕容折的維護與讚頌滔滔不絕。

    “好了,都給朕閉嘴。”慕容彥姝把椅座一拍,人又開始咳嗽,但震懾的目的卻是達到了。朝堂上瞬時便鴉雀無聲。

    “再這麽吵下去,朕不死都要被你們煩死。寧尚書所奏之事,押後再議,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叩拜之時安陽青玥向寧語使了個眼色,退下時她便磨磨蹭蹭等到了最後。

    待所有人都走光後,大殿裏就剩了安陽青玥和她兩個人。安陽青玥走下來,經過她身邊時頓了一下,低聲道:“寧大人,你太急功近利了,此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她說的是扳倒慕容折的事,寧語心領神會,連忙作揖:“還請典儀大人明示。”

    若論官位,安陽青玥這個四品典儀可比她小得多,何德何能擔得起她一聲大人?她如此做派,很明顯的便是要向安陽青玥投誠。

    她也清楚,安陽青玥和慕容折不對盤。俗話說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安陽青玥很欣賞她的上道:“寧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切不可魯莽行事。參天大樹必須連根拔起才能絕了生機。”

    “我明白了,往後一切聽典儀大人的。”寧語再次拜下,抬首間神色更見堅定。

    安陽青玥滿意地笑。

    她進了禦書房本準備稟報好消息,卻先迎來了一肚子邪火沒處發泄的慕容彥姝一頓罵:“差點吵死朕,朕就說幹脆弄死她,你非得把她弄回來,什麽意思?”

    “我的好陛下,她不回來,誰替你對付慕容折啊?”安陽青玥靠在門邊上,笑眯眯道。

    “你啊。”慕容彥姝拿起奏折又開始摔,她平日拘束,也隻有在安陽青玥麵前才能肆無忌憚地發小姐脾氣。不過脾氣歸脾氣,安陽青玥的話她還是心裏清楚的。慕容雨既能在當年那場大火中逃出生天,這些年又能夠在廊州興風作浪,可見其爪牙眾多,光殺了她一個人是不夠的。比起在暗處,還是把那些人放到明處對她們更有利些。

    道理懂,但她還是覺得憋屈。

    “你還是想辦法把她們趕快弄死,朕不想再裝病了!”

    “不想裝病有辦法,我讓儲神醫治好陛下。”安陽青玥說的隨意,反正那藥也是儲清亞給的,她能解毒也不是稀奇事。

    “那快去!”慕容彥姝擺了擺手,她話不多說旋即出宮回府。

    攝政王府,慕容折也發了好一通火。

    “你們這些蠢貨,不是說人殺了嗎?這就是你們說的萬無一失,怎麽慕容雨又回來了!”

    “王主,我們明明把人殺了的,屍體都給剁碎了喂狗,誰知道她又突然複活了。”侍衛長點塵也是一頭霧水,屍體是她親手剁的呀,怎麽人還好端端地回來了呢,“難不成大皇女真有仙法護身,尋常人殺不死她?”

    “蠢貨,那根本不是慕容雨!”慕容折氣得要炸,她怎麽就養了這一群傻缺啊。

    “叫你們查梅希言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邱管家在邊上頻頻擦汗,聞言忙道:“稟王主,都查出來了。那梅希言原先住在東大街,乃是升鬥小民,祖上也都是生意人,沒什麽特別的。隻是這女人在街麵上混得好,整個東大街的人都敬她三分,人稱梅老鬼。”

    邱管家將所查到的一五一十地報出來,事無巨細到她平時做什麽玩什麽,吃什麽喝什麽。她和溫榮的關係自然也被帶了出來,如此也就不可避免的提到了溫雲桐。

    “那個男人後來進了陵蘭王府,成了安陽青玥的寵侍,就是安陽青玥為了他離家出走的那個。”

    “安陽青玥,又是安陽青玥!這件事肯定和她脫不了關係。”慕容折把牙齒咬得嘎嘎響,“去,把安陽青河那個廢物給本王叫來。”

    都是姓安陽的,讓她們狗咬狗那才叫暢快。

    “王主,你召下官有何事?”安陽青河很快就到了陵蘭王府,露出一臉諂媚。

    “你的那個弟弟是叫安陽軒吧,他不是和安陽青玥關係好得很嗎?”慕容折陰陽怪氣道,“現在都不要你這個親姐姐,改認她做親姐了吧?”

    “不瞞您所說,確實如此。”說到這個安陽青河更是恨,憑什麽到頭來什麽東西都是安陽青玥的!

    “那就好辦,把他借來給本王用用。”慕容折道。

    “王主這是何意?”她不解。

    “用他來對付安陽青玥。”

    “可他隻是一介弱男子,能做什麽?”

    聽到這話,慕容折嗤笑:“你可別小瞧了男人,男人的心眼有時候比女人還多。隻不過愚蠢的男人壞事,聰明的男人成事。你的弟弟不正好聰明絕頂嗎?”

    見她猶疑,慕容折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放心,待事成之日,本王一定還你一個生龍活虎的好弟弟。陵蘭王府的一切也都將是你的。”

    “下官謹遵王命。”安陽青河一口答應。她一點都不在乎安陽軒的安危,或許以前還念著點姐弟之情,自從斷了手後,無論誰她都不在乎了,她在乎的隻有她自己。

    慕容雨回來了,朝堂上慕容折便處處受牽製,再不複往日那般一人獨大。她憋屈得難受,正愁著找不到事兒給慕容雨下絆子。沒兩日,老天爺就給她送來陣好東風。

    邊關急報,韶國小股兵士屢屢侵犯大炎西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搞得百姓苦不堪言,春耕農種都給耽誤了。

    大炎和韶國是常年征戰,但後來韶國出了一個所向披靡的葉璃之後,大炎和韶國已經停戰多年。雖是停戰,但兩國隻是維持著表麵的友好,關係仍然僵著,不然簡大將軍也不需要時時刻刻守在邊關,以防開戰。

    原以為韶國有恃無恐都是靠著一個葉璃,葉璃死了韶國便不足為懼。如今卻又侵犯邊境,明顯就是挑釁。

    這樣一封奏報送入皇宮,卻引起了大炎官員種種猜疑,爭論不休。

    “韶國這意思難不成要開戰?”

    “可是沒了葉璃,她們還敢開戰?”

    “那可不一定,或許人家又有了新的倚仗了呢!”

    “新的倚仗,莫不是又出了驚世的將才?”

    “哪能啊,憑什麽將才都在她韶國出現啊!”

    “扯這些都沒用,就說一個字,戰還是和?”

    “戰,不給她們點顏色瞧瞧,還以為咱大炎無人,最好把她們打回奶奶家去!”

    “不可,還是和的好,萬一韶國真的又出了葉璃那般驍勇善戰的將才,咱們大炎可是要吃大虧的啊!”

    “戰!”

    “和!”

    “戰!”

    “和!”

    文官一派,武官一派,竟是在朝堂上吵了起來,這像什麽樣子,真是一般隻吃飯不幹活的廢物!

    “都別吵了,全部給朕站好!”敬帝盡管“病著”也不得不爆發,一掌下去把禦案拍得抖了兩抖。

    文武百官也都老實了,低著頭開始裝空氣。

    “攝政王有什麽提議?”慕容折今天安靜得出奇,慕容彥姝便想看看她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

    “臣以為現今不好議戰或是和,畢竟韶國沒有明著說要開戰,我大炎貿然出兵不妥,若是不慎中了敵人奸計就更是得不償失。臣以為,應該先派個人出使韶國,探探虛實。”慕容折裝模作樣地凝目細思了一番,忽而眼光一亮,“這個人選嗎,必須得恰到好處,位置和身份都不能太低,臣以為輔政王就很合適,她是皇女的身份,代表陛下出使外國合情又合理。”

    聽了這話,慕容彥姝算是懂了,敢情她打的是這個主意。把慕容雨弄到外麵去,若是路上出個什麽意外那可就說不準了,也沒人能賴到她頭上去。

    她自己也不想看到慕容雨,把她遠遠的打發了正好。慕容彥姝笑吟吟的便要開口,慕容雨卻忽然上前一步。

    “陛下,臣深以為攝政王說得有禮,但是臣認為臣不是最合適的人選,攝政王作為皇姨出使韶國不是更顯得重視嗎?”

    慕容彥姝一想,把慕容折弄出去也不錯,反正這兩個她一個都不想看見,讓誰去韶國都行。

    她這裏正暗自高興,那邊慕容折和慕容雨已經掐了起來,卯足了勁兒想把對方弄出去,瞧那架勢恨不得當場打起來。

    慕容彥姝眼睛眯了眯,借著高高的禦案擋著,抬腳輕輕踢了踢安陽青玥。

    安陽青玥領會她的意思,悄悄往後挪了幾步。

    她靠近,慕容彥姝示意她俯身,便湊到她身邊咬耳朵。

    “你說朕讓她們兩個一起去韶國好不好?”

    安陽青玥眉頭微微一皺,思索片刻才道:“陛下,讓我去吧。”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回韶國,就算有再多危險她也不能白白浪費這個好機會。

    慕容彥姝一怔,斜眼看著她,為什麽她對韶國如此執念?心中存了疑惑,她便沒有一口答應,而是道:“讓朕再想想。”

    “各位愛卿也都別吵了,此事擱後再議。朕乏了,退朝!”她擺了擺手,在嘉禾的攙扶下直接走人。

    安陽青玥打定了主意,這次出使韶國她勢在必行,便想著要在出去之前把身邊的事安排好,尤其是慕容彥姝,確實不能再“病”下去了。她一回王府便去了籬落院,卻被小童擋在了門口。

    “世女請回吧,我家公子病了。”小童一臉氣衝衝。

    “怎麽病了?我進去看看他。”堂堂神醫竟然病得出不了門,這得是多嚴重的事!她心中擔憂便要往裏衝,小童張開雙臂攔在門前,死活不讓她進。

    “我家公子說了,他自己就是大夫,不需要旁的人操心。世女若非要闖進去,除非把小童殺了!”

    聞言安陽青玥懂了,這哪是病了,分明是不想見她啊。

    “如此那我便等他好些再來。”

    她輕歎一聲,讓他歇歇想清楚也好,隻是皇帝那裏就得耽擱一下了。

    回了清園,溫雲桐竟早早等在了門口,笑著為她解下身上的披風,並端了一杯熱騰騰的茶上來。

    “嚐嚐我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她一時竟覺得受寵若驚,他怎麽改性子了?

    “你這是做什麽?”

    “沒什麽啊,付出是相互的嗎,我躺在床上這段時間你不也吃喝拉撒地伺候我嗎。何況我爹那裏還是你幫忙瞞著。”溫雲桐笑嘻嘻地望著她,他很想告訴她,在他們那兒談戀愛就是要膩歪的,可是沒法講,隻能用行動來表示。

    “那不需要感謝,你受傷都是為了我。”安陽青玥摟過他的身子,把人抱在了腿上。看著她白皙的臉龐,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疲憊,忍不住把頭靠在了他肩窩裏。

    感受到她情緒低落,溫雲桐便也不說話了,兩手將她攏住,緊緊地貼在她身上。

    慕容彥姝盡管百般不願,終究還是拗不過她,最後擬定了聖旨,讓她三日後出發去往韶國,但卻不是她一個人,而是和慕容雨一起。

    慕容折聽到這個消息,樂不可支,沒想到小皇帝這一次幫了她個大忙,不僅把慕容雨弄了出去,連安陽青玥這個眼中釘也順帶了一塊兒。

    這一次,她一定要叫她們有去無回!

    ------題外話------

    要去韶國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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