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路上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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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安陽青玥要出使韶國,儲清亞就坐不住了,急急地就要出門。
小童忙取過榻上放著的藏色鬥篷為他披上:“公子,這天氣作妖,這兩日又涼了下來,你病著可別又著了涼。”
他神色間有些慌張,腳步不停地往外去,小童還沒把披風的係帶係上,人就跑沒影兒了。
“哎呀,還有傘!”小童急得直跺腳,在心裏直罵安陽青玥妖孽。
“你要回韶國?”儲清亞腳下生風地跑進去,全然沒了往日翩翩公子,目下無塵的模樣。
房裏伺候的人都緊張了一下,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便都沒去注意他的用詞。
他說的是回。
安陽青玥擺擺手,侍書幾個便都下去了。
溫雲桐立在她身側,見她沒有要留的意思,便也跟著退出去。
臨出門時瞟了站在門口的儲清亞一眼,不禁又有些落索。
這就是他和儲清亞的區別,聲名,地位。儲清亞可以同她平級相稱,相對而坐。而他隻是她身邊的伺候人,規矩必須守,也隻有沒人或者她特許的時候才可以平起平坐。
身份這個東西,在古代當真是難以跨越的鴻溝啊。
“你要回韶國?”儲清亞又問了一遍。
安陽青玥點頭,抬眸望他。這幾日下了些淅淅瀝瀝的小雨,他黑發上飄了些細小的雨珠,圓圓點點的晶瑩,看起來如細小的珍珠。麵色卻有幾分白,加之天色昏昏,更襯得他臉上氣色不好,唇色淡淡,藏色披風下那一襲白衣勾勒出略顯羸弱的身姿。
顯而易見他是真的病了,而並非借口托詞不見她。
她立刻跳了起來:“清亞,你沒事吧,到底怎麽了?”
“沒事。”儲清亞側移一步避過了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坐了,繃著臉道,“你隻說你是不是要去韶國?”
安陽青玥點頭,還是擔憂:“你的身體究竟怎麽了,從前從不見你生病的,要不還是叫太醫看看?”
“不必,你們這兒的太醫就是垃圾。”儲清亞口下毫不留情,很快便轉了話題,“你來找我有何事?”
他問的是昨天的事。
安陽青玥見他執意不說,便不在此事糾纏。房內無人伺候,她便自己倒了熱茶放在他麵前。
“我要出門,所以想著我們的謊言該結束了。”
“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我要一起去韶國。”儲清亞握著杯子暖手,說出的話不容反駁。
“清亞,你不能,我此去恐有凶險……”
“別的不要說,我就是要去,否則我不會幫你。”儲清亞不待她說完就打斷。
安陽青玥苦惱了片刻,最終隻得點頭。
儲清亞進宮了一趟,忽然又傳出消息敬帝身體大好了。
百官有高興的,有疑惑的,更多的是氣憤,好像自己被當猴耍了一樣。
說病危就病危,說大好就大好,當這是過家家玩呢!
慕容折率先沉不住氣,當即就糾集了一票人入宮去瞧究竟。
刑部李大人、禮部修大人帶著幾個小官早早便候在了那裏。
這幾個都是保皇黨,慕容折壓根不給好臉色,推過她們自己率先進去。
清蕭殿裏,慕容彥姝正披著大氅喝藥,麵色紅潤,中氣十足,哪裏還有前時那要死不活的樣子。
“皇姨你來了,儲神醫這藥可真好啊,不過吃了一副朕的病就好了。”慕容彥姝笑著招呼,桃花眼裏閃著亮光,就像在嘲諷她一樣。
這怎麽就好了,你怎麽能好?慕容折剜了一眼坐著喝茶的儲清亞和立在一旁的安陽青玥。都是這兩個人壞事!
她向後擺了擺手,屁股後麵的秋敏哀嚎一聲,不得已挪了兩步出來,腦子一抽說了一句白癡樣的話。
“陛下,前些日子儲神醫不是說不治了嗎,怎麽一下又好了?”
慕容折牙齒一疼,恨不得當場拍死她,這個蠢笨如豬的家夥!
“秋尚書這話何意,陛下好了你不高興?”安陽青玥輕嗤,“何況你當儲神醫的名號是說著玩的,忙了這大半個月他就是在為陛下的病研究藥方,如今研製了靈藥治好了陛下的病,你怎麽還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難不成你盼望著陛下駕崩好謀朝篡位?”
她眼皮一抬,目光一瞪,秋敏立刻腳一軟,坐到了地上,說話都磕磕巴巴:“臣,臣並,並無此意。”
“沒有那便下去吧。”慕容彥姝也隻是想嚇一嚇,並不打算把她們怎麽樣,抬目道,“各位愛卿還有事嗎?”
“無事,臣等隻是來請安。”慕容折黑著臉行了禮,告退而去。
她出得門正撞上姍姍來遲的慕容雨,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兩人各自扯出假笑,眸中俱都迸發出殺氣。
見人都走得差不多,而且慕容彥姝端端正正坐在那裏,確實傳言非虛,慕容雨也沒什麽好說,胡亂匯報了點子事便也告退。出去前側身向安陽青玥使了個眼色。
安陽青玥與慕容彥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輕快的笑意。她對慕容彥姝擺擺手,轉身出去,果見慕容雨等在白玉欄杆邊。
她走過去,慕容雨立刻拉住她,假裝邀她欣賞殿外滿山蒼翠,雨後風光,卻湊了過去小聲道:“為什麽要讓儲清亞給她解毒?”
“王主,你我就要離開廊州,若是此期間陛下出了什麽差錯,豈不是便宜了慕容折?”安陽青玥笑得漫不經意。
慕容雨細一思索,她這話說得倒也有道理。慕容折那廝包藏禍心,此次出使正是她挖的陷阱,她怎麽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到時候就算皇帝沒有不妥,她估計都能弄出不妥來。
“你要繼續取得皇帝的信任,找尋下一次下手的機會。”她拍了拍安陽青玥的肩,邁步下了台階。
“放心,我會的。”安陽青玥笑得詭異。
三日後,帶著絲帛珠寶等大批厚禮,美男若幹,四隊護衛開路,浩浩蕩蕩的出使隊伍從西城門出發,慕容彥姝站在城門上擺酒相送。
“朕守著江山,等你歸來!”
她舉杯,鄭重道。
春雨下了四五日,天光終於放晴了。山間圍著淺淺的霧靄,淡淡的朦朧感,如同美人遮麵,更添神秘。
陽光帶了些暖意,融融地灑在院子裏。
勺兒打了簾子,安陽軒從屋內出去,才走到院裏就碰上了安陽青河。
她像一根柱子一樣杵在石子小路上,身周花兒含苞嫩枝抽芽。
她在這裏站著,今天是第三天。
見他出來,她忙迎上去。
“軒兒,你真的不肯原諒姐姐嗎?”
“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姐姐,我的親姐姐嗎!”安陽軒笑得苦澀,明明從前還是的,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麽一下子會變成這樣?
“軒兒,從前的事都不要再說了好嗎,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親人。如今叔父被關在後院終日憔悴,姐姐又成了這個樣子,難道你真的要棄我們於不顧嗎?”安陽青河一臉的懊悔和淒苦,她側了身攔住他,右手袖中空空,晃動得極為明顯。
看到這一幕,安陽軒又不忍了。
總歸是他的親姐姐啊,斷了一臂,對她的懲罰也該夠了。
“姐姐要我做什麽?”他心知她來找他肯定是有所求。
“軒兒,姐姐能要你做什麽,不過是期望你多陪陪罷了。”安陽青河軟了語氣,眸子可憐得緊,好像一個孤苦老人盼著家人團聚。她抬手拈起一縷他飛揚的發絲,言語間多了幾分脈脈溫情,“還記得流雲軒的酥糖嗎,清香酥脆,入口即化,你小時候最喜歡吃了,每次我從外麵回來沒給你買,都要鬧騰好久,姐姐再帶你去吃一次好嗎?”
這一番言辭切切,幾分可憐並纏綿,勾得安陽軒也憶起了小時候的那些事。
一起打鬧,一起玩耍,一起去廚房偷糕點吃,一起偷偷瞞著大人上街。無論他纏著她買什麽,她總是二話不說就買。隻要能哄著他開心,什麽都依他。
還是小時候的光陰好啊,那麽單純,那麽讓人懷戀。他不由得便紅了眼眶。
“好。”
此後每日,安陽青河有事無事總會來邀安陽軒一起出去,有時是去吃糕點,有時是上街耍,有時是聽戲,有時是喝茶。二人之間的相處漸漸回複了往日的姐弟情深。
一日,她帶著他去成衣鋪買衣服。煙青色交領繡花長裙,好看非常,隻是不知道合不合身,須得去裏間試一試。可是勺兒方才被他打發去買蓮子糕,如今沒有人伺候。鋪子裏的夥計見他為難,便找了自己的小兒子過來伺候。
元一和元三在對麵鋪子屋頂上躺著,見他進了內室,元三不禁有些著急,忙扯身邊人:“喂喂,公子進去了,咱跟不跟啊?”
“公子是換衣服,咱是女人,怎麽跟?”元一簡直要罵她白癡。
“那會不會有危險?”元三擔憂不已,世女離開前可是囑咐了要好生照看公子,這是她們的使命,要是公子出了差錯,她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不會的,你放心些,跟了這幾天不都沒事嘛。”元一坐正身子,眼睛緊緊盯著對門,“咱們就這麽看著,換個衣服頂多兩盞茶功夫,若是超過時間還沒出來,咱們就上去砸店,成不成?”
誰在她話剛說完,裏頭人就出來了,安陽軒穿那一身煙青色長裙著實好看,迷著店裏好些人都轉不開眼。
“你看我說沒事吧。”元一嘻嘻笑道。
使團隊伍人多物資重,行進速度太慢,在官道上走了十二天才堪堪到達德州城內。
再次走過熟悉的城市,溫雲桐不由掀開了馬車簾子探頭望去,街上的布局都沒什麽變化,包子攤冒著濃濃熱氣,散賣的小販不時幾聲吆喝,雲來客棧門口,小二姐笑眯眯地站在門前招呼……
在這裏發生過的所有事似乎就是昨日,那時所有的記憶都有她,而且隻有她,簡單快活,無拘無束,回想過來,真是從未有過的美好。他真想跳下去再住上幾日。
“別看了,風大。”安陽青玥放下簾子,拉他坐正。
越往前走越往西,風沙越大,馬車行得又快,他再這麽望下去容易被沙迷了眼睛。
“世女好興致,出使還要帶個送水添香的。”儲清亞坐在馬車角落,懶懶地瞥了她們一眼。
他這話夾槍帶棒的,安陽青玥也隻當聽不到。
那日,是溫雲桐自己追到了城門口,非要跟著她。
“我想要時時刻刻與你在一起,半刻也不願分離。如果你不讓我跟著,我就在後頭追著跑。”他當時這麽說,她哪敢不答應?
一個兩個都是執拗的,她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一路走到這裏都還算安穩,接下來的路恐怕就沒那麽好走了,你們要當心,時時刻刻跟緊我。”她囑咐了二人,又看了看儲清亞依舊沒有血色的臉,“病還沒好嗎,不如我替你號號脈?”
他怎麽會病這麽久呢,他可是神醫,難不成連他自己也治不了?她怎麽都不能放心,伸手便要握住他的,卻被他抬袖躲了過去。
“你那點本事還不是從我這兒學的,剛入門而已,別來禍害我。”他沉著臉,閉眼假寐,渾身便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來。
安陽青玥遭了冷遇,有些訕訕。
似乎那次看到她和溫雲桐在房內親密之後,他便一直是這個樣子,陰不陰陽不陽,冷不冷熱不熱。
溫雲桐聽著這話有些怪異,你的本事都是從我這兒學的,難不成她們以前就認識?可這疑惑他不敢問出口,害怕會證實什麽。
又過了數日,就要行到韶國邊境之時,出使隊伍在走過一山坳時被人攔截。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雖是嘴裏念著山賊盜匪的行話,但一個個的看著雙目明亮,精神矍鑠,動作也是不同尋常的整齊劃一。
安陽青玥隻看一眼便能確定,這些人絕不是普通的悍匪。
看來某些人終於按捺不住了。
那些人的目的不在錢財,安陽青鑰她們也不能讓所帶的禮品被劫走。
雖然如今她對韶國沒什麽好感,但送禮乃為邦交禮儀,出使他國不可能兩手空空而去。
兩方對壘,既然談不攏,那就隻有打這一個辦法了。
山賊首領一聲令下,烏泱泱一群人喊殺著衝了上來,動作整齊劃一,一看便知訓練有素。
安陽青鑰沉沉的眼眸眯了眯,看來慕容折是出動了軍方的人!
“蕭義,守在馬車邊,保護好他們!”
她縱身躍出去,加入了戰鬥。
“我才不需要,照顧好你的小侍寵吧!”冷冽如泉的聲音響起,馬車簾子一動,一道潔白如雪的身影從裏頭飛出。
手上一點綠瑩瑩的光芒閃動,仿如驚世的舞者,借翩飛的水袖畫一卷動情的山水。
連殺人都好看到叫人咂舌的,除了儲清亞,不會再有第二人。
安陽青鑰淺笑,手中折扇大開大合,刀光血影中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了圍在身周的一群。
前麵一個獨眼女人的長刀刺來,她腳下一滑,如飛鳥般滑翔出去,忽而背上撞到了什麽東西。淡淡柔暖的體溫,帶著清雅的藥香,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誰。
“清亞,我們這也算是並肩作戰了吧。”她扭頭將他手臂一拉,手上折扇一抖,便替他解決了斜刺裏過來的一柄長刃。
“顧好你自己,前麵!”儲清亞奮力,又把她拽回來,幫她躲過迎麵一擊。
越來越多的人衝進來,戰況已然十分激烈,兩個人都顧不得再言語,肩並著肩背靠著背,專心致誌地對付敵人。
二人聯手,將對方的空門都護得嚴嚴實實,便如同築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牆,不僅外敵絲毫無法入侵,而且殺傷力十足,靠近便是死。
對她們來說,對付這些人完全不在話下。
安陽青鑰甚至還能分出心思來考慮,要不要趁亂把慕容雨殺了,到時候把所有的責任全推給山賊,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抬眸往人群中望了一眼,立刻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慕容雨那邊,一溜的侍衛圍成了一個圓球,一層又一層將她包裹在其中,外頭就是萬箭齊發要傷她都得費一番功夫。
居然帶了這麽多人出來為她賣命,這得是有多怕死啊。
此次出使帶出來的護衛也都是皇城裏的精銳,哪怕這些“山賊”人多勢眾也漸有不敵,很快局勢就明朗開來,勝利已經在望。
安陽青鑰把折扇一合,正想著歇一歇,陡然間一股刺鼻的味道衝過來,她吸了吸鼻子,這感覺似乎有些熟悉。
“不好,是霹靂彈!”她一個縱身往存放物資的幾輛馬車躍去,卻終是晚了一步,隻聽“轟轟”幾聲,四周的黃土被炸開,樹木傾倒,山石滾滾而下。漫天的黃煙迷了人眼,熏人刺鼻的味道越發濃重,幾乎叫人做嘔。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不明所以的侍衛慌亂地叫喚,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一片迷蒙裏頭安陽青鑰連身邊人身在何方都沒法看清,更別提護著東西。等濃煙散去,眾人發現帶出來的東西早已連馬車一起被人帶走。
幸好傷亡人數不多,大多數也隻是輕傷。
看來這些人的目的隻在於那些東西,那麽這後一批和前一批應該不是一夥的。
“你剛才說什麽霹靂彈?”慕容雨走了過來,頭發上衣服上都是黃沙。
“江湖上有一個組織叫做霹靂山莊,裏頭的人就擅使這種霹靂彈。這種東西類似火藥,但殺傷力沒有那麽強。”安陽青鑰撣了撣身上的灰,給她解釋。
“是江湖人?”江湖人怎麽會突然摻和到官家的事裏頭來,難不成慕容折還請動了江湖人過來?
慕容雨望過來,安陽青鑰便從她眸中看出了她的猜疑。
“應該不是,霹靂山莊地處偏南,接近閔國。而且她們在江湖上小有名望,不會輕易為人所使用,更別說大老遠地跑到韶國來。而且她們方才明顯隻是為了東西,不想傷人,和前一批不是一撥。”
“那你的意思是那頗有名望的霹靂山莊大老遠跑過來打劫我們使團?”慕容雨抱著手甚是好笑。她身上已被整理幹淨,還換了新的披風,整個人再不複那狼狽樣兒,看起來頗具一國之王的氣度。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當務之急是要把東西找回來,咱們總不能空著手去韶國。”安陽青鑰也是有些苦惱,她想過路上會不太平,卻沒想到能亂成這個樣子。思索片刻,她道,“江湖人亡命之徒,更不好對付。簡將軍就駐守在淮州城外,淮州離此地不遠,看來我們隻能向她求助了。”
“此事就交給你,本王先進燕州城找地方落腳。”慕容雨全然把她當做下人一般吩咐就是,走過之後還拍了拍她的肩,“等你消息。”
安陽青鑰倒不惱,她正想去一趟西境軍營,簡萬依央她帶了封家書過來,順便她也去會會那個從前在戰場上勢均力敵,給了她不少虧吃的故人——簡大將軍。
她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從前就想過,若和她不是敵人而是朋友那該多好。不想如今這個願望倒真的實現了。
世事果然奇妙。
蕭義將馬車趕了過來,裏頭溫雲桐毫發無損。
她將他扶上馬,正欲走時,儲清亞高跨馬上走了過來:“我和你一起。”
她調轉馬頭,望著他肅正道:“清亞,你得留下,若我此去遇著什麽事兒,至少還有你能救我。”
話罷,也不待儲清亞反應,她拍馬馳騁而去。
淮州城自北向南被一座大山分隔,此山名為琅山。琅山山勢高聳,將淮州城一分為二,有東淮西淮之稱。簡單的二十萬大軍便駐紮在西淮,要過去找她必須得翻過琅山。
琅山密林深深,綿延百裏不見人煙,倒是多禽獸奔走,鳥雀盤飛。它就像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一樣橫亙在東淮西淮之間,從前時候東西淮基本不來往,後來經過幾代人努力,終於在大山中劈出了一條路,深澗處架了橋,險峻處修了棧道。雖然不算寬敞,但來往通行已是不成問題。
但同時要在這深山密林之中設下埋伏也最是容易,自然便是最好的隱蔽所。
安陽青鑰一路穿過東淮不停歇,接近琅山時卻放慢了速度,將身前的溫雲桐也摟得更緊了些。
她並不知道前路會發生些什麽,但隱隱中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高山崖壁,灌木叢林,滴翠的葉尖,蜿蜒的虯枝,似乎都暗藏殺機。
這是一個常年行伍之人的直覺。
馬兒輕快地行在路上,仿佛外出散心的旅人,閑看春光無限。
她已經足夠小心翼翼,卻還是沒有躲過林中射來的暗箭。
並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
前後左右四箭齊發,她仰倒在馬上避過一箭,折扇一揮擋了一箭,嘴上還咬了一箭。可那最後一箭卻準準地衝著溫雲桐而去。
她已經空不出手腳,隻能用自己的身體去替他擋了那一箭。
箭入肉那一刻,她的手一抖,控不住馬韁,馬兒也似感受到了殺氣發了瘋般狂躁,將她二人甩了下來。
“你沒事吧?”溫雲桐隻是摔得有點疼,可她卻是生生挨了一箭的。
“沒事,沒傷到要害。”傷在背上,安陽青鑰不敢貿然拔箭。她側耳細聽,那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們就快追過來了。”她忍著痛把他扶上馬,將簡萬依的信塞到他懷裏,“你快走,沿著這條路筆直去,出了山口就能看見西軍大營,有簡萬依的信,她們會放你進去的。”
“可是你怎麽辦?”溫雲桐拽著她的手不放,連連搖頭。她受了傷行動不便,怎麽能丟下她一個人?
這時四周茂草叢裏已經湧出了大批人,呼喝著直奔她們而來。
“不用擔心我,快走!”安陽青鑰甩開他的手,用力一拍馬臀,馬兒便疾馳而去。
馬兒揚蹄帶起一陣風,讓本就脫力的她跌坐在地上,然而眸中卻露出了欣慰的笑。
她怎麽會指望他去搬救兵呢,隻不過是希望他安全罷了。
此時,一夥人圍了上來,刀劍棍棒齊齊架在她頸上:“識相的就別動!”
“那兒有個小子跑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我去追。”
“不必了,少主說隻要這女的。”另一個阻止了她。
幾個女人上來,拿繩子把安陽青鑰一綁扛著走了。
溫雲桐根本不會騎馬,好在這裏隻有一條路,馬兒不會亂竄,倒安然地走了一段。可撞過一處窄道的時候他還是被顛了下來,掉在荊棘裏,衣服被勾破了,渾身上下也添了不少傷口。
他捂緊了懷裏的東西,生怕掉了。那可是要拿去給簡單讓她派兵救援的信物,絕對不能丟。
安陽青鑰還在等著他!
思及此,他咬著牙爬起來,手上多添了好幾道傷口,腳也崴了。他忍著鑽心的疼站起來望著前方高聳入雲的山,一眼看不到底的山間窄道,毅然往前走去。
馬跑了,隻能用走的,而且必須加快速度。
他一定可以的,他也可以為她做一些事,儲清亞可以為她做事,他也一定可以!
到了晚邊時候,一身狼狽的他終於出了山口,看見了黑夜之下,那密密麻麻如繁星分布的白色帳篷。
眼前一道山崗,下麵才是平地。天已擦黑,他看不清究竟有多深,隻握緊了手裏的東西閉著眼滑了下去。
還好他運氣不錯,沒有什麽尖銳物品,隻是黃土。
他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用寬大的鬥篷將自己身上衣物裹住,並戴上兜帽掩了頭發,這才邁開大步向營地走去。
“來者何人,這是西軍大營,不得擅闖!”一把長槍橫在了他麵前。
他微抬了頭,暗沉的眼眸似子夜般深邃。
“我是你們將軍的女兒,你們的大小姐。我此來有重要的事,快讓我進去。”
“大小姐,沒聽說大小姐要來啊?”守將懷疑地轉頭去詢問身後的人,二人嘀嘀咕咕了一陣,那人沉聲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請示將軍。”
她說著便跑走了,溫雲桐心裏卻忐忑不安。借著夜色的掩護,那些人不容易發現他的男子身份,她們這些小兵肯定也不認得簡萬依。可是簡大將軍一定知道簡萬依沒有西行,她會相信嗎?她要是肯出來一見那倒是好,他可以把簡萬依的信拿出來說明理由。可萬一她不出來,直接叫人拿下他,又該怎麽辦呢?
再說安陽青鑰那邊,那些人將她塞進了一輛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地走直走到晚上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心裏邊疑惑叢生,她們究竟是要把她帶去哪裏?
正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就聽外頭女聲喊道:“來者何人?”
“本公子是來替天行道的,你們這些賊人是不是又打家劫舍了?”高調而張揚的聲音,還帶著些不諳世事的純粹,聽得出來是個年輕男子。
“什麽打家劫舍,霹靂山莊行事,識相的快滾!”駕車的女人厲聲喝罵,顯然也是動了怒。
“屁話,霹靂山莊怎麽會有你們這群敗類!”男人唇畔露出一絲笑,腳下一掠如鬼魅一般迅疾便到了她們眼前。
眾人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麽出手的,隻見自己的同伴都一個個如木偶人僵立不動了。
“就讓本公子看看你們有沒有做壞事。”男人嘻嘻一笑,抬手掀開了車簾。
頓時一雙柔亮的眼撞入他眸子,似暗夜裏霎時點亮的燈籠,又如遙遠天際兩顆燦爛的星子。
淡淡月色下,他可以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出現在那雙瞳仁裏。
那是帶著光的,與別的人不同的一雙眼。
他一愣。
安陽青鑰微微一笑,因為失血過多臉色略顯蒼白。
溫雲桐正想對策的時候,便聽前方人聲隱隱,顯是那守將把人請出來了。
這就好辦了。
他將信握在手上,剛要喊一聲簡大將軍,卻看見出來的是一個和守將一樣藍灰色軍服,頭戴小盔帽的拿著根長戟的人,這行頭怎麽看也不像個將軍哪。這一遲疑他的話就憋了回去。
“不是說大小姐來了嗎,哪兒呢?”帽子可能有點不合適,那人抬手正了正,四處地看。
“這兒呢。”守將指了指溫雲桐。
“你說他?”那人走出來幾步,便出了陰影,麵目露在安陽青鑰麵前。天黑瞧得也不是很真切,但仍舊可以看出眉目淡淡,較為細致的五官。
“正是。”溫雲桐學著平常安陽青鑰的樣子一拱手。心裏不免打鼓,這人長成這樣細皮嫩肉的好像和旁邊兩個五大三粗的不一樣啊,她也是營裏的兵嗎?
那人走上前兩步,細細地看他,忽然哈哈笑了。
溫雲桐被這一笑弄得發怵,這是什麽意思啊這?
“我從前跟在將軍身邊也見過小姐,怎麽不是你這個樣子啊?”那人忽又冷了臉質問。
他心裏一咯噔,不好,露餡了。正著急間,猛地想起來,不對啊,安陽青鑰說過簡萬依她娘在她幾歲的時候就走了,這十多年沒有回去,簡大將軍身邊人就算見過也是小時候了。
這麽多年了相貌不變才怪,這人詐他的吧。
“都說女大十八變,我如今長大了,自然變了樣子,是不是變得更好看了呢?”他想了想簡萬依平時那賤賤的模樣,模仿她的口氣把下巴一揚。
就聽麵前人噗嗤一笑,像是見了什麽好玩的事。
“你跟我進來吧。”那人笑著擺擺手,率先往前去。
溫雲桐見門口兩個不打算攔,立刻跟了上去。
可是那小兵帶著他左走右走,完全不像是要去中軍大帳的樣子,他心中立刻警覺:“你帶我去哪兒?我要去見簡將軍。”
“急什麽。”那小兵嗬嗬一笑,轉過身來眨了眨眼,“先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簡萬依,你們大小姐。”他立馬擺正了臉色裝模作樣。
“別扯了,我那個不成器的女兒要是長得有你一半好看,我就不愁嘍。”那人把長戟一丟,懶懶地托了下巴歪了頭看他。就這麽一個動作,一身皺巴巴褪色的軍服,硬是作出了幾許撩人的風情。
溫雲桐已經被那話驚呆了:“你,你是簡大將軍?不不,你是簡萬依的爹!”
這模樣他要再看不出來是個男的,也就枉費他跟在安陽青鑰身邊混了這麽久了。
“沒錯,看來你小子認識那臭丫頭。”將軍正夫又眨了眨眼,稀奇道,“你到底是誰啊,難不成是我未來的女婿?”
說著他又湊近了看:“五官真是美得沒話說,臉上怎麽有道疤?不過也沒關係,你就算頂著道疤也比那臭丫頭不知好看多少倍,說起來還是我們占了大便宜。說吧,什麽時候把事兒辦了?”
看著簡直快要貼到他臉上來的小眼睛,溫雲桐無所適從,隻能一個勁兒往後退。他現在總算知道簡萬依那逗逼脫線的性格哪兒來的了,敢情是遺傳。
“是,是要辦事兒,我來是有正事兒的。”他抬手把麵前一顆圓滾滾的頭推開,將手裏的信取出來,正色道,“快帶我去見簡將軍,趕著救人!”
看他神色,將軍正夫也一秒正經起來:“跟我來吧。”
安陽青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家客棧內,床鋪很是柔軟,室內熏香繚繞,看的出來是間上好的客房。
她摸了摸後背,箭被拔了出來,傷口也上了藥,是誰幫她處理的呢?
她想起來昏迷前那一幕。那個人掀了簾子,一身張揚到極致的紅衣在夜色裏翻飛,帶上了些深沉的魅色。他眉清目秀,純潔得仿若不諳世事的少年,上揚的眼角卻帶著點點媚色,勾勒出多情的味道。
天真和嫵媚的極端對比,那一雙眼實在是令人驚歎啊!
他究竟是誰呢?
房門被從外推開,一個人走進來:“你終於醒了,好能睡啊。”
聲音也是天真無邪的爛漫,她轉過眼便見一身張揚的紅衣,比起夜色裏看來更多了幾分熱烈。
雖是春日,但天氣仍舊有些涼,他卻隻披了件單薄的衣裳,脖頸處還半露不露,白皙的肌膚,細膩的鎖骨隱約可見。往下看去,他的腳竟是赤著的,一雙細白的足皓如霜雪,踩在地上叮當作響。
安陽青鑰這才看到他雙腳腳踝間係著一串鈴鐺,淡淡金色,小巧可愛。
她前後兩輩子加起來也算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樣放浪形骸的男子,不免多看了兩眼。
“看來你很喜歡我這鈴鐺,可也別盯著我的腳看啊。諾,我這裏還有。”戲謔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隻手伸了過來,衣袖被撩起,皓腕極細,白如瓷,上麵係著同樣的鈴鐺,抖動間發出悅耳聲響。
她笑了笑,抬頭看他:“你是誰?”
“喂你這人態度怎麽這麽不友好,本公子可是救了你呢,說話就這個口氣!”紅衣男笑眯眯的,語帶嗔怪,眼角越發飛揚。
“承蒙公子援手,但我本不需要你救,我正想被她們帶去巢穴,如今可好,我上哪兒去找她們人?”安陽青鑰微有些苦惱,東西還在她們手裏呢,現在可怎麽去找?
“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紅衣男似是生了氣,雙手插腰顯出公子哥兒的嬌縱脾氣,“你當時那樣子,我不救你你早失血過多死了,還找人,去閻王殿找吧!”
“是是,大俠恩情改日再報,我還有事先走了。”反正事已至此她無意爭辯,隻想趕著回去找尋溫雲桐,說著話便套了外衣往外走去。
“喂,你傷還沒好呢。”紅衣男緊著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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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美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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