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回朝

字數:20571   加入書籤

A+A-




    恒奚半昏迷半清醒之中,隻覺得有人帶著自己拚命的跑。夜色濃濃,她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可以確定那人不是敵人。

    因為是他把她從大牢裏救出來的。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裏,四麵都是山,風吹來還有些涼。

    那人終於停了下來,她跌在草地上,呼呼地喘氣。

    跑了一陣,身上的痛一齊發作,至少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人變得清醒了很多。

    “快走吧,去找你該找的人。”那人開口,聲音有些耳熟。

    “你,你知閣下大名,相救之恩,來日定當報答。”她喘著粗氣說話。

    “不必了,若不是你是她的人,我才不想救你這個蠢豬!”那人側轉頭將一個包袱丟給她,“拿著東西滾,我隻負責送你到這裏,至於以後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人丟下東西就走,她也不知為什麽下意識地扯了那人袖子一下。

    那人轉過眼來,狠狠瞪了一眼。

    溶溶月光灑下來,正好照在那人臉上,側臉白玉無瑕,精致無比。

    “是,是你!”他大驚,又坐回了地上。

    “找死!”那人大概生了氣,又踹了她一腳,踹得她胸腹劇痛,呼吸不暢。

    “你,咳咳,你為什麽,要救我?”她扶著胸口猛烈咳嗽,心中的疑惑卻不吐不快。

    “再說一句廢話,我管你是誰的人,照殺不誤!”鏗啷一聲,是那人拔出了劍,冰冷的刀刃架在了脖子上,她立馬就老實了。

    見她不再蠻纏,那人收劍,拂袖而去。

    月光之下衣袂飄飄,恍如九天仙子舞了一曲驚天動地。

    安陽青玥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她躺在自己使館裏的床上,身邊圍著一群人。

    儲清亞離她最近,因為他是大夫。溫雲桐坐在床尾,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臉上寫滿了緊張和擔憂。

    圓桌邊上也坐了好些人,蕭義,小伊,聞景,馮清,甚至連孟易白都在。

    這一下子可熱鬧了。

    “你也有被人暗算的時候,說說吧,怎麽回事?”儲清亞似是有些幸災樂禍,笑盈盈地看著她。

    都說醫仙是清冷的仙子,旁人難得見他露出笑臉。安陽青玥這倒是好待遇,但她卻覺得有點瘮得慌。

    她扶額仔細想了想,印象裏隻有滿地的毒蟲,鋪天蓋地的像漫漲的潮水,還有那鑽心的疼痛,蠍子,蜈蚣,蜘蛛,一起撲上來咬她。

    她連忙擼起袖子查看,手上一個紅點都沒有,儲清亞的醫術一下子精進了這麽多嗎?

    “你幹什麽呢,被敲了一下瘋了?”儲清亞看著她渾身上下四處翻找,一臉懵。

    “敲了一下,我隻是被敲了一下嗎?”安陽青玥懷疑,不該啊,不該是這樣的。

    “對啊,不然是什麽?”儲清亞真心懷疑她是腦子有病了。

    不止儲清亞,房內其他人都永遠中關切且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她,像是擔心她突然暴起,傷了自己或者別人似的。

    “你們這麽看著我幹嘛?”她無語,閉目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沒有記錯,“不對,清亞,你是不是看錯了?我明明記得有很多毒蟲,它們在咬我,被咬之後我就中毒暈了過去。閔國,一定是閔國的蠱師!”

    “不可能!你腦子沒毛病吧?”儲清亞探手在她額頭上抹了一下,沒發燒啊,怎麽說話這麽奇怪。

    “我確定你隻是被敲了一下,後腦上一個傷口,其他渾身上下都好得很。我是大夫,我還能不清楚。不過你不會真被敲傻了吧?”他無比痛心地看著她。

    “沒有,真的有毒蟲,我印象很深刻,有蟲子咬我!”安陽青玥還是強調。

    “可傷口在哪兒呢,哪兒呢?”儲清亞按住她就要動手扒衣服,上上下下地摸索想找出一個傷口來。

    安陽青玥忙抓住他的手:“清亞,別鬧。”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要是把她脫光了,他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我想你可能是記錯了。”孟易白走過來,眼裏含笑,目光溫柔地看著她,“天牢裏的獄卒,連著你一共三個人都被打暈了,她們身上也沒有其他傷口,並不存在毒蟲咬人的事。”

    “如此嘛。”安陽青玥細細一想,恍然覺得頭有點兒疼。

    “怎麽了,沒事吧?”見她按住頭,所有人都緊張了,一起擁過來。

    溫雲桐握住她的手,孟易白和聞景也著急地湊上來,儲清亞霎時被擠了出去。

    他立刻不幹了:“都讓開,讓開,我是大夫!”

    這一聲喊讓所有人回過神來,孟易白意識到自己舉動不妥,忙收回了手,退後一步。溫雲桐放開手,卻一直挨在她身邊坐著。

    聞景則懶懶地站在一旁,一臉不悅。

    “怎麽了?”儲清亞這才過來查看,“是頭痛嗎?”

    “沒事了。”她握住他的手,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我方才突然有些不舒服,不過卻是想通了一些事。”

    “清亞,你聽說過攝魂術嗎?”她道。

    “攝魂術?”聽到這個詞,所有人皆是一驚,聞景更是睜大了眼,跨前了一步。

    “略有耳聞,不過這種功法十分詭秘,臉此功的人自己也會被反噬,江湖上練成此功的人不多。”儲清亞道。

    “我以前聽師傅提過,攝魂術練到最高境界,是可以讓人產生幻覺的。”安陽青玥盤腿在床上坐著,淡淡道,“我想我就是中了攝魂術,出現幻覺了。”

    所以才會感覺被毒蟲咬,但身上沒有半點傷口。

    “攝魂術,又有閔國的人牽扯進來,我怎麽覺得這事越來越玄了?”儲清亞邊說著便又看了看她眼睛,既然是中了攝魂術,那就不能等閑對之,保不準有什麽暗傷。

    安陽青玥點頭,若有所思。

    照此看來,是有人在下一盤大棋啊。隻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入局了,又有誰是棋子呢?

    恒奚被劫走了,解蠱的事就更是沒有別的想頭,隻能靠著儲清亞。

    他幾乎廢寢忘食,成日躲在房裏研究蠱。

    安陽青玥其實沒什麽傷,但儲清亞就是拘著她,一定要她養養,哪兒都不許去,隻能成天待在房間或者坐在院子裏看看花。

    院子裏栽著許多話,朵朵嬌豔,尤其芍藥大朵大朵盛放,紅如烈火驕陽,白如浮冰碎雪,美得令人嗟歎。

    她喝這茶,麵前擺了一盤棋,自己和自己下。

    暖暖的陽光灑下來,讓人更添慵懶。

    溫雲桐走進院子,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美人容顏如玉,彷如雕成,在細碎的暖陽下瑩瑩似鑽。她就靠在椅背上,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手一下一下敲著棋盤。眸子微微閉著,嘴角帶著淺淺的笑,似掬著一把陽光,精致流轉。

    她這個樣子,倒是從未有過的懶散。

    他不期然的就想到了以前讀過的一句詞。

    懶起畫峨眉。

    雖然同這樣的情景不算符合,但意境卻是更勝了幾分。

    這個女人,她霸氣的時候讓人不敢直視,嬌柔的時候又惹人愛憐。

    他不自覺地笑出來,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見她似乎睡著了並未反應,便又再走開,走到了花叢中。

    花開得很好,味道香濃,令人留戀。

    他抬手摸上一朵花瓣,微涼柔軟的觸覺,讓人好舒服。

    “你要是實在喜歡,就摘一朵吧。”背後忽的傳來聲音。他回頭,正見她坐直了身子。

    原來這家夥剛才是裝睡呢!

    想起她剛才說的話又是滿頭黑線,倒是忘了在這個地方是男人才摘花玩花賞花的。

    他無意中倒是做了件很“男兒氣”的事。

    “我摘這花做什麽,我這是純屬欣賞。”他向她走去,端起她的茶就喝,而後在她麵前坐下,看著縱橫交錯的棋盤。

    看不懂,根本看不懂,象棋他倒是會一點,但圍棋真的一竅不通。

    “你會下象棋嗎?”他問。

    “會。”她答。

    “那怎麽從沒見你下過?”他撐著頭,

    “沒人和我對。”她又落了一子,響起清脆的啪嗒聲。

    “不如我和你下。”他瞬間來了興奮勁兒。

    她輕笑:“我怕你會輸。”

    溫雲桐哼了聲,這是瞧不起人!他還就偏要贏一次給她看看。

    結果其實她說得還是保守的,她不是怕他輸,而是怕他輸得太難看。

    三兩下她就解決了他。

    他有些無語,看她的目光有點發怵。

    她的腦子到底怎麽長的,怎麽什麽都會,什麽都玩得溜?

    “你有不會的東西嗎?”他帶著挫敗地問。

    “有,我不會做飯。”她說。

    他哭笑不得,在這裏她根本用不著做飯,會做飯才奇怪好嗎?

    “你這樣活著,不會很累嗎?”他看著她,驀然有些心疼。

    什麽都要會,什麽都要很厲害,要去算計別人,害怕別人算計自己,連睡覺都不能安穩。這樣難道不累嗎?

    為什麽她們都要讓自己活得這樣累?她是如此,梅希言也是如此。

    “習慣了。”安陽青玥拈著棋子微笑,仿若不以為意。

    “你有沒有想過去過放馬輕舟、隱世田園的生活?”他微微帶著期許地問。

    這樣的生活他想要,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中太危險了,他怕她終有一天會隻撐不住,也怕自己沒有能力跟上她的腳步。

    等待了一瞬,最後等到了她的搖頭。

    “不會,這樣的生活不適合我,我也……”她頓了片刻,似有輕微的太息,但模糊得讓人聽不真切,“沒有權利過。”

    溫雲桐明白了。

    有時候生活是不允許人放縱的,就像現代人為了賺錢買房一樣,很累,但是前進的腳步根本停不下來。

    因為停下來,你就被別人的步伐踩了下去。

    都說淡泊沒有追求就不累,但其實每個人都有追求,隻是求的東西不一樣罷了。

    “我會在你身邊陪著你的,直到你累了想休息的時候。”他說。

    他會讓自己變得更堅強,不去拖她的後腿。

    安陽青玥轉頭去看他,隻是一笑。

    三天過去了,儲清亞還是沒有研究出解蠱的方法,永興帝依舊虛弱地躺在床上。

    但有些事卻是不得不做了。

    於是這一日早朝,安陽青玥再次提出了大炎和韶國兩國簽訂盟約的事。

    這件事孟易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見,因為他和安陽青玥做了交易。

    然而馮清等一眾老臣卻不同意。

    恩情歸恩情,利益歸利益。有損國家利益的事她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它發生。

    馮清帶著一群老臣,群起而攻之,唇槍舌劍幾乎令人無法招架。

    安陽青玥站在風暴的中心,靜默泰然。

    “陵蘭王世女,你對我們韶國有恩,我們都銘記於心。若說簽訂友好盟約,日後大炎有什麽事,我們一定鼎力相助,這是應該的,但年年納貢這絕對不可能!”馮清說完了硬話,又開始說軟話,“再者,前次我們冒犯了貴國,乃是受恒奚那小人挑撥,並非本意,韶國惟願與大炎永世交好。”

    “馮大人說得很有道理。”安陽青玥輕輕一笑,淡淡似月華,“但是你可有想過,如今韶國國君病危,百業待興,又被恒奚這一鬧,不知損失了多少兵將,而且葉璃已經不在了。就好像是一隻待宰的無力反抗的肥羊,有多少人盯著分一塊肉,此時如果不尋求庇護,難道不是為人魚肉嗎?”

    “世女這是什麽意思?”馮清臉色驟冷。

    安陽青玥勾唇一笑:“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國沒有誠意,此次帶來的就不是禮物,而是大軍壓境。”

    “你!”馮清氣得發抖,卻無法反駁。

    她說得卻是有道理,葉璃不在,如今的韶國確實脆弱不堪。

    門麵也不過是強撐起來的。

    “我相信馮大人應該懂得其中利害,除了你我兩國,還有閔國,此外還有周邊一些效果,誰都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在蓄勢待發,誰也不知道她們的國力究竟如何,若是哪個國家盯上了韶國勢弱,想咬一口,韶國有這個能力應對嗎?”

    安陽青玥這番話其實有些偷換概念了,其實她這樣做已經是變相地在打韶國主意,隻不過說得好聽些,說是結盟,說是互相幫助,其實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壓榨。

    但此刻對於韶國官員來說,她的話卻又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韶國如今勢微,確實容易招致禍患。想要永享太平,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尋一個護持的對象。

    大炎現如今是唯一一個伸出援手的人。雖目的也不算十分友好,但手段還算溫和,若是一上來就開打,那就真的吃不消了。

    馮清沉默,看了上首安靜的孟易白一眼。

    孟易白淡淡地點了點頭。

    她又與一眾大臣商議了一番,最終將這事應了下來,卻希望可以將每年的歲貢減少一些。

    安陽青玥思索片刻,答應了。

    韶國如今確實沒有那個能力,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不是。

    敲定這件事之後,孟易白又在朝上頒布了兩份詔書。

    一份為葉璃平反正名的詔書,一份罪己詔。

    兩份詔書百姓人手一份,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也都貼滿了。

    “鎮國將軍葉璃,忠勇可嘉,叛國罪名乃為奸人所誣陷。朕受小人蒙蔽,冤枉了大將軍,深感痛心,特此追封其為忠勇王,將其屍首遷入皇陵,享我樂氏後代子孫百世供奉。”

    聞景特意從外頭揭了一份,念給大家聽。

    念完他就笑了:“孟易白還真是假惺惺,人都死了,追封還有個屁用!葉璃又沒有後代子孫可以承襲爵位。”

    這話一說,安陽青玥的麵色便有些不好。

    沒了她,葉家便算是從此絕種了呀,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任性和疏忽。

    儲清亞看了她的臉色,心中火起,直接搶過聞景手上的告示,死了個粉碎。

    “你還是小孩子嘛,沒事兒玩這種東西!”他喝聲一喝,便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平時她雖然也冷著臉,但話語間總是溫和的,從不曾疾言厲色,如今猛一發脾氣,還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不過聞景那性子從不肯吃虧,你跟他橫,他就能跟你更橫。

    頓時把腰一掐,陰陽怪氣道:“你這是發的什麽火,我說葉璃,說你了嗎!哦,我明白了,聽說你和她從前關係不一般,是不是老相好啊?”

    “閉上你的狗嘴,否則我讓你一輩子都開不了口!”儲清亞直接摔了一把藥粉過去,聞景立刻驚得跳腳。

    “喂,你幹了什麽?”

    “不過是一點癢癢粉,過兩天就好了。”儲清亞撩了撩發絲,愉悅地笑。

    “你!”聞景氣不過,出長如風向他打去,毫不留情。

    儲清亞手上一動迎上去,眼看兩人就要戰做一團。安陽青玥無奈地出手,抓住兩人的手,阻止了一場惡鬥。

    “喂,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幫我打他!”聞景不依不饒地嚷嚷。

    “哼,我救了她的命不知道多少次,要說恩情恐怕要算到下輩子了。”儲清亞冷笑。

    “那我不管,你說說你到底幫誰?”聞景挑眉看著安陽青玥,有些蠻橫道。

    安陽青玥搖頭,直接點了他幾處大穴,讓他沒法再聒噪,亦動彈不得。

    而後她轉頭道:“清亞,把解藥給他吧。”

    儲清亞丟了一個藥瓶過去,冷著臉走了。

    三天之後,儲清亞終於想到了一種辦法可以一試,進宮去為永興帝解蠱。

    他用了幾種與蠱蟲相克的毒草,製成了一種毒藥,通過浸泡的方式,讓藥液進入人體,借以毒死蠱蟲。

    這種方法能不能奏效先不說,它對人體肯定是有一定傷害的,畢竟是毒藥。

    “事後我可以用藥進行拔毒,對人體也沒有太大傷害,但是這個辦法我也不一定保證可行,你願意讓我一試嗎?”他對孟易白道。

    “儲神醫盡管用藥就是。”孟易白笑道。

    反正如今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他除了指著一個儲清亞,也沒有旁的人。

    禦膳房足足燒了三大桶熱水,倒在一個大木桶裏。儲清亞放了藥進去,原本清頭的熱水瞬間變成黃黑色,熱氣蒸騰出來,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孟易白吩咐人把永興帝抬進去,水漫過了她胸口,隻餘了一截脖頸。

    同時內侍還在源源不斷地送來熱水,水一冷了便加,保持著她一直抱在溫熱的水裏。

    不知是不是毒藥起了效果,還是熱水浸泡的刺激,到了晚間時候永興帝竟然睜開了眼睛,還能清醒得同內侍說話。

    孟易白聽了這個消息,心中大喜,想著一定是儲清亞的方法奏效了。

    他忙趕過去看她,還沒到裏間,就聽到裏頭有痛苦的呻吟。

    竹新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撞在他身上:“太君後,不好了,陛下難受得緊。”

    “怎麽回事?”他也顧不得男女之嫌,直接跑了進去,一眼便看到永興帝泡在水裏的身子有些發青,嘴唇發黑,麵色似極痛苦,不住地用手想要抓撓,邊上宮侍怕她傷了自己,隻得拚命攔住,分別捉住她兩隻手。

    看到這一景象,孟易白嚇得魂都沒了。

    “快,快去請儲神醫!”

    內侍飛奔而去,不多時就把儲清亞連同安陽青玥一起喊了來,聞景也跟在後頭一起來湊熱鬧。

    安陽青玥一進去,就見孟易白張惶地迎上來,不由也有些緊張:“怎麽了?”

    儲清亞見他們兩個挨得有些近,忙一步過去插在二人中間:“別著急,讓我看看先。”

    他上前拿了永興帝的手探脈,片刻後,淡定道:“把人弄出來吧,失敗了。”

    “那蠱蟲沒有被殺死?那宸兒的身體……”孟易白擔憂不已。

    “沒什麽大礙,我用一帖藥就解決了。”儲清亞寫了藥方交給竹新,交代他如何煎煮。一切完畢之後便要招呼安陽青玥出宮。

    孟易白不放心,想留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留,隻能看著安陽青玥幹著急。

    聞景無聊地走近了床邊的永興帝,看著她那一身發青的模樣,有些好笑。

    “儲清亞,你的這個什麽毒如果真的有效的話,怎麽不幹脆把那隻蟲子引出體外來喂給它吃?”他轉頭望過去,忽然道。

    此話一出,屋內人俱是一靜。

    安陽青玥細想了想,猛然如醍醐灌頂:“對啊,這是個好辦法!”

    儲清亞也沉吟道:“確實,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如果能把它引出來,還需要用毒?直接能給捏死!”

    “可是該怎麽把那隻蟲子引出來呢?”孟易白疑惑。

    “這個就要看儲大神醫了。”聞景指了指昏迷的永興帝心口,“看看那家夥有什麽愛吃的,弄點來誘惑誘惑它。”

    “我試試。”儲清亞語聲淡淡。

    這聽起來雖然是個不錯的注意,但總覺得其中好像還有什麽問題。

    可他一直又說不清楚。

    吸血蠱喜歡吃補藥,而且偏好味道好營養足的。這一點倒難不倒儲清亞。

    第二日他便配好藥進宮,先用銀針封了永興帝經脈,讓那隻蟲子無處可逃,再把熬好的藥汁塗在她右手臂上,使用銀針逼得毛孔擴張,讓藥汁加速吸收。

    等了一刻鍾,明明見著心口有個小小的凸起拱來拱去,漸漸地往手臂上遊移,似乎吃得很歡的模樣。但它就是不出來。

    銀針封脈也不能太久,否則對會對心脈造成重創。、

    儲清亞皺了眉:“還是不行。”

    “不如我用內力來催催?”安陽青玥道。

    “你試試。”儲清亞覺得可行,點頭道。

    她提了內息,便要動手,不防卻被邊上人一拉。

    卻是聞景將她扯到一邊,自己站了過去:“還是我來吧,等那家夥出來了,你就負責捏死它。我也討厭蟲子。”

    他這麽說,她就無言以對了。還是老老實實地走到一邊,等著那蟲子爬出來。

    聞景將手貼在永興帝背上,沿著經絡緩緩移動,一縷白煙從他掌心冒出,蜿蜒嫋嫋如同雲霧。

    沒一會兒,果然看見那蟲子似乎沒路可逃,慌亂地在她脈絡中奔躥,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可是四麵都被堵住,無處可走,隻能快速躥到她手腕邊,咬破肌膚鑽了出來。

    一隻毛茸茸像螞蟻又像蜜蜂的小蟲子,隻有紅豆那般大小,整個身子鼓鼓的,正探著肥腦袋東張西望。

    安陽青玥瞅準了機會,兩根指頭過去,就把她捏爆了。

    有鮮綠的汁水濺出來,聞景連忙撤手,儲清亞因為要護著永興帝心脈,避無可避,便被那汁水濺了一身。

    知道他的忌諱。安陽青玥顧不得給自己擦手,連忙為他擦拭。

    “真是惡心!”他一張臉黑得徹底。

    勉強給永興帝拔了針,開了些藥之後,他回去就把自己關在房裏沐浴更衣。

    永興帝的蠱也解了,安陽青玥來韶國的差事也完成了。

    兩日後,待永興帝能下床了,她便遞了辭呈上去。

    孟易白看到她請辭的帖子,微微出神了片刻,懸著朱筆,久久沒有落下去。

    她就要走了嗎?

    默了片刻,他放下筆,從妝台的暗格底下拿出十二玉骨扇。

    展開那扇子,他輕輕撫摸上頭描繪的千山萬壑圖,每一筆一畫都仿佛帶著那個人的影子。

    他將臉貼過去,低聲喃喃:“現如今,我就隻剩下這把扇子了。”

    對不起,葉璃,我終究負了你。

    對不起,沒有實踐我們的諾言。

    你等我,等宸兒能夠主事了,江山穩固了,我就來陪你。

    一滴清淚,落在扇麵上,透過薄薄的絹麵,滲到了他手背上,也似乎涼到了他心裏。

    他抬起筆,批了一個準字。

    當夜,為大炎使臣辦踐行宴,如來時一樣,文武百官一齊出席。

    安陽青玥依舊帶著儲清亞和聞景。不同的是,這一次慕容雨沒有來,那家夥還在床上躺著,喝著儲清亞開的又苦藥效又慢的藥。

    說是踐行宴,其實也不過說些場麵話,飲酒作樂,別的也沒什麽了。

    永興帝身子大好了,便也敬了安陽青玥幾杯酒。

    “世女,這第一杯朕敬你,謝你為韶國解難;第二杯朕敬你,謝你對韶國寬容;第三杯朕敬你,謝你為朕的身體費心。”她舉杯,一番話雖未脫童稚,但說得極誠懇極大氣,既表示了一片心意,有不失一國之君的風範。

    這孩子著實不錯。

    安陽青玥看著她淡笑,心中如此道。

    酒過三巡,便有些無聊了,她便一個人呆在角落裏,自斟自飲。

    不一會兒,一個內侍匆匆走了過來。

    她認得出來,這是孟易白身邊的侍從小修。

    “太君後想請世女一敘。”小修在她身後,低聲道。

    她抬眼往上首一望,孟易白早就不知去了哪裏,上麵隻剩了永興帝一個人端正坐著。

    也罷,既然要走了,那就見一麵吧。

    她把酒杯一甩,隨小修而去。

    孟易白在禦花園裏擺了小宴,請她入座便屏退了內侍。

    他給她斟酒,送到她麵前。

    她握在手上,卻不敢動。

    如此相像的畫麵,時光恍惚瞬間就被拉了回去,那一日大雪紛飛,室內卻是暖融融猶如春日,他笑顏清淺,遞過來一杯酒。

    一杯酒,便葬送了她一世。

    “怎麽了,怕我下毒?”見她不動,孟易白笑道。

    是啊,安陽青玥在心中輕歎。

    上過一次當,第二次便會多了十分的警覺心。信任這種東西,一旦出現裂痕,就很難再彌補。

    “太君後叫我前來,究竟有什麽事?”她問。

    “想說一個故事給你聽。”孟易白不再強求,仰頭自飲。

    “洗耳恭聽。”她道。

    他開口,卻是一生悠長的歎息:“有些話,憋在心裏太久了,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我對不起一個人。”他說著,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他眸子微微眯著,像是有了幾分醉意。

    “我很愛她。”又是一聲輕歎,他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時竟收不住,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很愛很愛她,可是我一時聽錯了話,走錯了路。有人告訴我,她愛上了別人,而那段時間她經常不在我身邊,總是忙,總是忙,我很想見她可我不能出去,隻能被鎖在深宮大院內。”

    “她是那麽好,那麽耀眼,就像一個閃亮的明星,任誰見了都會被迷住。而我呢,殘花敗柳,又上了年紀,不比那些年輕的男孩子,青春正好,我怎麽能不擔心,怎麽能不害怕?我害怕她終有一天會離開我,因為外麵有太多太多吸引她的東西,亂花漸欲迷人眼,我真的對自己沒有信心。”

    “因為這個,你就殺了她?”安陽青玥轉著酒杯,斜睨著他。

    “不,不單單是因為這個!”他激烈反駁,有些暴躁。

    “是,還因為她通敵叛國,你怕大權旁落?”她嗤笑,帶著些自嘲。

    “你這麽說就這麽是吧,反正都已經過去了,我自己都有些說不清當時是什麽念頭,隻記得自己很害怕,很害怕。怕她會離開我,所以我必須想辦法留住她,把她永遠地留在我身邊。”

    “所以你就殺了她?”安陽青玥冷笑。

    “可以這麽說吧,我當時想的是,等安排好一切就去陪她,可是後來,宸兒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國內又老是斷斷續續地出事,我沒辦法撒手不管,一拖就拖到了現在。”他聲音漸小,帶出了些許苦澀。隻能拚命給自己灌酒,麻痹自己,緩解心上的疼痛。

    安陽青玥本想譏諷一句,那你現在可以去死了。但見他那模樣,一時有不想再說什麽了。

    都過去了,便罷了吧。

    就讓他的後半生,一直在愧疚中度過,這便是對他最嚴酷的懲罰了。

    “斯人已矣,節哀。”她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想了想還是一飲而盡。

    一杯酒開始,一杯酒結束。

    就讓它有始有終吧。

    葉璃的一生,至此真的應該被埋葬了。

    而安陽青玥的一生,才剛剛開始。

    她將酒杯丟在地上,疾步離去。

    恒奚還沒有抓到,她的大仇未報。

    韶國也還不能完全算是她的,她的心願未了。

    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很多,沒有時間傷春悲秋。

    第二日,大炎使團離開楚京,踏上了返程之路。

    聞景依舊跟在隊伍裏,仿佛自己本來就是其中一員似的。

    “這位霹靂山莊的少主,你這是打算跟著我們回大炎嗎?”安陽青玥縱馬與他並行。

    “當然,本公子在韶國遊曆了一番,見識了許多不同的風土人情,如今想去大炎走走,看看那邊的山川風光,難道不可以?”他露出一副頗為向往的神情。

    “可以可以。”安陽青玥看一眼他,忽然道,“你真是霹靂山莊少主?”

    他有片刻微愣,但短得讓人無法察覺,很快就留恢複正常:“怎麽,你有懷疑?那霹靂彈還是我給你的呢,若你還是不相信,大可以去霹靂山莊問。”

    “我沒那麽閑。聞公子要跟就跟吧,不過接下來就請公子自便了,到了大炎可別怪我不盡地主之誼。”她話罷,直接策馬往前去。

    這話的意思就是,接下來我不認識你,你純屬一路人,有啥事別找我。

    聞景哈哈一笑,對著她的背影大聲嚷道:“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讓你把我請進府奉為上賓!”

    話罷他也不顧周遭眾人的眼光,自在地哼起了小曲兒。

    隨著他身體的輕微擺動,手腕腳踝上的鈴鐺叮鈴作響,倒給一路旅途緩解了不少寂寞。

    行路幾天,慕容雨的身體要再養不好就不行了,儲清亞隻得下了一副重藥,藥到病除,當晚她就生龍活虎了起來。

    病好了這人的心思也就活絡了。

    擺了一桌子菜,請安陽青玥過去。

    安陽青玥知道宴無好宴,卻沒法推辭。

    “這次出使,典儀大人真是功不可沒啊。”慕容雨給她倒酒,皮笑肉不笑。

    安陽青玥也回了一個很真的假笑:“哪裏,哪裏,都是王主的功勞。”

    她有個屁功勞,不是躺高床就是蹲大牢,要說勞是有,功就免了。

    但安陽青玥知道,明麵上得說是她的功勞。反正背地裏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就她們那位陛下,年紀不大,比誰都人精。

    “這話說哪裏去了,回去之後,本王還要仰仗典儀大人你呢。”慕容雨再次給她斟酒。

    “好說,好說,王主有命,下官萬死不辭。”她依舊笑嘻嘻。

    你來我往,打了兩場機鋒,慕容雨便直奔主題:“回去之後本王要你想辦法除掉慕容折!”

    “這個,倒是要費些心神。”安陽青玥撐著頭,假裝一臉為難的樣子。

    “放心,出了任何事,本王都會站在你身後,決不讓慕容折動你一根指頭。”慕容雨麵上笑容無比燦爛。

    “倒也不是不可以。”安陽青玥沉吟,冷煙那邊應該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時機已然成熟,是時候對付慕容折了,隻不過這個便宜也不能讓慕容雨撿了去。

    “王主,下官想問一句,事成之後下官可以得到什麽呢?”

    她故意在她麵前露出貪婪的一麵。

    人都是如此,追名逐利,沒有利益可圖的事誰都不會願意做,隻有讓慕容雨覺得她是為了自己,才更能讓她不設防。

    “你說,你想要什麽,什麽都可以給你,除了本王的江山。”慕容雨狀似豪爽地誇口,卻還多了一個附加條件,大概是怕她獅子大開口吧。

    安陽青玥抿著嘴想了想,該要點什麽才能讓她更深信不疑呢?身份地位她有了,錢財的話也有,不過倒是可以多要些,反正天下人皆愛財,誰都不會嫌多。

    “下官要的不多,加封正一品親王,世代榮勳,封地多加三處,每年的俸祿多加萬兩黃金。”她伸手敲著桌子,淡淡道。

    “可以!”慕容雨扯著臉皮,笑得十分勉強。

    真是貪心,這還要得不多,簡直無恥!

    安陽青玥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也不留在這裏膈應她,喝了一杯酒就走了。

    一個月之後,使團隊伍回到廊州。

    當然路上也遇到了好幾次大大小小的暗殺,不過安陽青玥多了幾分防心,一一都化解了。

    安陽青玥協同慕容雨捧著與韶國簽訂的文書上殿麵君,得了敬帝三聲大讚,賞賜珍寶不盡,好不意氣風發。

    慕容折恨得牙癢癢,這樣的好機會,不僅沒有弄死她們,還讓她們風光回朝,真是可氣!

    她握緊了拳頭,心中一個毒計又成。

    就不信這次你還命大,再弄不死你!

    ------題外話------

    想快點弄死慕容折!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