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記了。”忘記了千媱，忘記一切。

    千媱輕描淡寫，卻言之鑿鑿，這回答安爾的話，仿佛隻是一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事。

    協調又怪異的氣氛然安靜下來，安靜到能聽見心跳聲，呼吸聲。兩人促膝而談，離得親近，卻隔卻山海般遙不可及。

    千媱知道，她拿上輩子的陳年舊事去譴責他，未免太無事找事。

    極其世俗，極其膚淺，極其矯情，千媱暗自唾罵腹誹自己。心裏頭竟隱約萌生出“我居然如此小心眼，蠻不講理”的羞憤感。也難怪她這麽想，在天界時，乖寶寶千媱簡直是垂範百世，萬人師表的楷模，倘若傳出去她跟一個人類如此計較，她自己都覺得夠無臉見人了。

    安爾沒有懷疑她所說，畢竟想不起一件重要記憶的感覺實在讓人不痛快，他的確忘記了，且忘得一幹二淨。

    他抽了抽眉間，麵目冷冽肅穆，與此同時，他難得陷入深奧難尋出路的彎彎道道裏，他至今活了兩千多年，但還沒到老年癡呆，反應遲鈍的地步，況且他記憶力一直很好，生命裏出現過的每一個人，他不會時刻想起，也不會忘記。

    他那段朦朧似有若無的記憶又會是什麽？對他而言為何是非想起不可的，那急躁之感也不是沒由來的。

    所以，這叫做徐麗的來曆相當古怪。

    “那麽，我們是什麽關係？”安爾鬆開眉頭，聽聲音平淡冷清，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對此充滿好奇，對這個古裏古怪的女人亦然。

    千媱本想將此事揭過，再也不提，聞言她頓了頓，竟是下意識思考起來，什麽關係？說複雜也極其簡單，真要細究什麽起來，什麽關係都不是。

    也是利益關係，互幫互助，也或者是你死我活。

    千媱心裏又生出些許不舒服的情緒，一種悶蟄的感覺轉瞬即逝，無法忽視，就像他一而再再而三忘記她那般，占據了那一點感官。

    千媱眼底怪異的神色一閃而過，暗襯這原主的心髒莫不是出了什麽毛病，老是不對勁，念及這世界發展條件不允許她做個體檢，隻好作罷。

    不好回答。

    “你說呢？”也不知想到什麽，她在黑暗中勾了勾唇，唇畔漾開一抹淺淡笑意，她不知道的是，這“不懷好意”的笑，以安爾的敏銳的視力能看得一清二楚。

    千媱驀地朝前傾身，在清冷的身軀觸手可及處停下，吐息如蘭。

    安爾下意識看著她的眼睛，如湖水青碧柔和，如溪川澈麗可掬，這一刻，便是挪不開視線。

    “在北城，我們稱之為伉儷，不知道，在你們北區如何稱呼。”她的唇一張一闔，嗓音刻意放低緩，行雲流水般撩撥人心。

    安爾麵不改色，堅硬如石的心湧起一陣狂瀾：“……”

    耳朵癢癢的，指尖癢癢的，心也癢癢的。

    “安爾，你說，我們是什麽關係呢。”她說完，稍退幾分，上一秒的溫存無影無蹤，她憑著感覺正對著他的臉，尋找他的雙眼，似乎也有些疑惑的樣子。

    可是，安爾沒有開口，理智與沉穩讓他安靜思考。

    一來，他看出來她是在揶揄他，當然，這是貶義。

    二來，安爾沒有從她身上感受任何稱得上炙熱的情感，夫妻這一關係，還有待考究。

    那麽她為什麽要救他呢，其實說救也談不上，那一劍他本不放在眼裏，不是他狂妄自大，就算再來十個薛資同等水平的獵人，也不在話下，自然也就沒有救不救這種說法。

    安爾對她的謊言保持緘默，甚至不是很想揭穿。

    “夫人。”他從善如流喚了一聲。

    千媱眼皮突的一跳，感覺不妙，難得默然啞口：“……”為什麽你這麽熟練還自然啊？

    不對啊，她要糾結的難道不是為什麽他兩千歲了還沒妻子嗎？若不是才知曉他就是安爾，她還真沒仔細琢磨這人的背景，沒有妻兒，甚至沒有初擁或子嗣。不過，女性這種生物真的和他沾的上邊？千媱試著回想前幾個小世界，再看向安爾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

    “夫人，這是何神態。”

    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下，甚至每一絲毛孔都能敏銳察覺到周圍的風吹草動。所以，千媱感覺到他湊近了些，在幾公分距離，她的鼻息似乎能撲在他麵龐上。

    “夫人？我打小沒念過幾本書，沒什麽文化，我想大概是我記錯了伉儷為何意，在大人麵前班門弄斧，抖機靈罷，實為失敬。我隻不過單純識得你。”千媱求生欲很強脖子往後挪了些，並補充了最後一句。

    撩人不成反被……說的大概就是她了。

    千媱暗戳戳想，他不會惱羞成怒便張口咬人吧。

    安爾意味深長道：“夫人這番話，莫不是嫌我時過年邁，體力不濟了。”

    這話，怎麽聽著這麽……所以，他是還記著樹林裏她說過的話吧？所以他是在記仇吧？所以他不會咬人吧？

    神他媽年邁體力不濟，看韓風的下場完全是十分強悍，力大無窮吧。

    “安……您過謙了。時過年邁是虛，英姿颯爽，風華正茂為實。”千媱睜著眼睛，忠言可鑒，一派正經的模樣，且這語調還溫潤如沫春風，一點也看不出是在拍馬屁。

    安爾像被隻被擼順毛的巨型犬，在黑暗裏聽見他勉勉強強輕哼：“然後呢。”

    千媱：“……”這一副很中聽，繼續誇的模樣能不能收斂點，未免太有損在外流傳的讚譽了吧。

    “大人垂名北區乃至大陸，敬仰大人的更是數不勝數，以我貧瘠詞匯，實在是不足以……”千媱平靜淡雅的眉目微垂，說著客套話，忍住想給他順順毛的莫名衝動。

    安爾也不知是聽到不愉的，聲音微微沉了沉，打斷她：“喚大人如此生疏，你說伉儷，便是伉儷，改不得。”

    這語氣令千媱一愣，似沒想到他這樣一人竟對這種話認真了不成，雖說那番“沒文化”的解釋過於敷衍，但也不至於他連個台階也不願給。

    千媱看不見他的神色，自是斟酌得久了些：“我的話還有待驗證，你……”

    安爾此時就像一個談判者，不由分說堵住她的話：“我隻信我願意相信的。”

    千媱：“……”

    忍住，談話不能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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