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劍氣森森戰公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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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沈輕舞一句話說得老者勃然大怒,終於忍不住厲聲喝罵了一句:“褻瀆!”同時欺身而上,手裏的銅煙杆往右一探,叫了聲:“打!”疾點沈輕舞臍旁的“商曲穴”。

    一個小鎮上德高望重的耆老長者竟然會武,這一點已經夠讓陳玄生驚奇的了,然而更讓他驚奇的是:沈輕舞卻一點也不意外,仿佛早已料到老者必要動手一般,隻見她稍稍一矮身,同時長劍出鞘,右手微微內曲,反手一劍,劍尖斜插向天,擺了一個“盤龍出海”的姿勢,就此凝住不動。

    陳玄生正在驚奇:“這……是什麽打法?”隻見那老者煙杆已然點到,但沈輕舞那一矮身,已避過了“商曲穴”的要害,且劍鋒長,煙杆短,那老者欺身靠近後才發現,沈輕舞長劍劍尖竟然正好指著他腹部“氣海”。不由得怪叫一聲,百忙中一個繞步,身似陀螺旋轉,腳踏碎步、閃出了幾尺之外,堪堪避過了這一招,但行狀之狼狽,也可想而知。

    陳玄生見他狼狽不堪,躍起身來時,滿頭滿臉全是灰塵柴屑,忍不住笑出聲來,但稍加思索,又覺除了這麽一閃之外,實無其他妙法可以拆解此招。

    那老者聽得陳玄生的笑聲,不由得惱羞成怒,更不打話,挺身又上,這一下渾身本領都拿了出來,一隻鐵煙杆砸、壓、刺、挑……指東汀西,指南打北,時而當作點穴筆使,時而當作小花槍用,變化奇詭,迅捷莫惻,招招都是指向沈輕舞胸、腹、腰、肩等要害。

    沈輕舞卻始終不為所動,她雖然不動用半分真氣內息,但提劍劈刺,畢竟頗耗力氣,有時更牽動斷骨傷口,此時早已香汗淋漓,嬌喘細細,哪還有力氣跟他閃轉騰挪?隻見她左手撫胸,右手提長劍,不斷變換姿勢,但不知為何,這些簡簡單單的姿勢卻每每恰到好處地在老者近身之時指住他的要害,竟似那老者把自己往人家三尺青鋒上送一般,逼得他不得不縱躍趨避。

    如此過得十餘招,忽聽得那老者一聲呼嘯,招式大變,一根煙杆時而大開大闔,勢道雄渾,時而疾趨疾退,杆尖上幻出點點寒星。

    沈輕舞手中無力,長劍劍尖微微偏斜,有時向他虛點一式,空刺一招。但卻每每恰到好處地指住那老者的要害之處,迫得他手忙腳亂。到得後來,那老者更是一見她出招,便神情緊迫,或跳躍閃避,或揮杆急擋。

    陳玄生都看得呆了,沈輕舞身受重傷,便連站著也十分勉強,且招式無力不說,出劍之時又無半點勁風,為何此人如此避擋唯恐不及?

    正不解間,隻見那老者喊了聲:“且住!”攸地向後一躍,凝神看了沈輕舞半晌,長歎一聲,道:“世間竟有如此劍法,姑娘,我不是你的對手,本該就此認栽。但這個女孩子得罪了龍神,卻是萬萬不能放了,為免這十裏八鄉的百姓日後禍患無窮,今日必將她獻祭神祗,說不得,隻好欺侮你有傷在身,咱們可要倚多為勝了。”

    說罷,揮手一召,隻見人群中“嗖嗖嗖嗖”又飛身上來七八個人,一個個麵無表情,團團圍了上來。

    其時月影斜飛,時暗時明,在蒼穹雲海對忽浮忽沉,乍隱乍現。以致這鎮上台前的種種處境,是一明一黯,一光一黑,詭橘恐怖,神秘莫測,又難分正邪,難辨是非。

    沈輕舞眼見各人手中兵刃閃閃生光,步步逼近。適才自己所以得以那般靜止不動的架式勝過老者的煙杆,全仗前生對敵無數,見識過人,因此那老者甫一動作,她已然看出他招式間的破綻所在,才能在招數上著著占了先機。但這七八人同時攻來,如何能一一拆解?她重傷在身,此前一番打鬥更耗盡了僅存的體力,此時不要說直縱一尺、橫縱半丈是無能為力,便是想站直身子也是頗為勉強,又怎能在多人的分進合擊之下突圍而出?危急時刻,隻聽沈輕舞忽道:“慢著!”

    “你還有何話說?”那老者問道,一麵揮了揮手,合圍地眾人頓時齊刷刷地停下了腳步。隻見沈輕舞臉色煞白,嬌喘了好一會兒,才道:“今天是三破日,你們選在這個時節祭祀神祗,隻怕不好吧?”

    那老者聞言一怔,問道:“怎麽說?”

    沈輕舞道:“三破日是六十年一次的極陰日,這一天怨氣衝天,那些冤鬼、惡靈因為無法超生,又得不到親人的供奉,而且怨氣又得不到緩解,所以在陰氣最盛的時候回到陽間,宣泄自己的怨氣,這一天經常是百鬼夜行、鬼怪重生。你們偏偏選這個時候祭祀……嘖嘖,要是被‘龍神’知道了,隻怕非但不能取悅神祗,還要降下神怒。”

    此話一出,台下頓時起了一層不小的騷動,雖然大多數的人還是木然而立,但右首那一小撮站在前排之人卻開始交頭接耳起來。不多時,隻見一個頭戴綸巾,身著錦袍的文士出聲問道:“依你又當如何?”

    沈輕舞道:“祭祀之禮,首重時辰的把握,然後才是祭祀地點的選址,祭祀儀式的繁簡、祭品的多少,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自然該以天時為先,時辰若是把握不當,非但白廢了功夫不說,隻怕還要開罪神明。真要講究起來,還須從八字當中,查找主祭之人的喜忌才能用時辰相衝,用好了,一衝就轉運了,用不好,一衝就倒黴了,且有‘午時不祭,月夜不祭’的說法。你們自己想想,你今夜這‘龍神大祭’犯了多少規矩?”

    她前生乃是冥獄聖女,與教中大祭司虛素秋分屬同僚,又同為“冥獄四冥將”,耳濡目染,對於祭祀這些套路禮儀自是知之甚詳,說起來頭頭是道。直聽得台上台下之人無不麵麵相覷,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那老者看了她半晌,才問道:“那依姑娘的意思,該何日才有吉時啊?”

    沈輕舞道:“依我來看,三日之後才是佳日,宜祭祀、齋醮、納財、捕捉、畋獵,忌嫁娶、開市、入宅、安床、破土、安葬。你們若是不信,自己一查便知。”

    當下那錦袍文士便取過一本黃曆,隨手一翻,果見曆上寫的明明白白,與沈輕舞所述分毫不差,不由得心下暗服,轉身和身後眾人交頭接耳了一番,對台上的老者道:“公孫老爺,這丫頭是在你們陽光鎮鬧的事,也是您老抓著的。論理,這話本不該我這鄰鄉之人來說,但咱們十裏八鄉,都仰仗著龍神大人鼻息過活。這姑娘說的不錯啊,我們幾個商量過了,若是得罪了神祗,可真有些得不償失了。依我看,要不先將那丫頭押入祠堂,咱們延後數日再祭?”

    身邊十數人也紛紛應和。隻圈外大多的人卻仍舊麵無表情,仿佛台上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那老者微做沉吟,乃道:“也罷,先將這小丫頭押回祠堂,著人看緊了。至於你們二位……”他掃了一眼沈輕舞和陳玄生,冷哼道,“時辰可是你們挑的,我可不能讓全鎮的鄉親跟著你們受累,唯有留下你們二位,若有差池,嘿嘿……嘿嘿……”

    剩下的話便不再說,但沈、陳二人自然明白,若有差池,隻怕這老頭也要拿他們兩開刀了。

    陳玄生不由得心有猶豫,今夜的怪事不斷,眼見這些人行為詭異,不像什麽良善之輩,偏生對方人多勢眾,自己二人又無法走脫。

    正沒奈何處,卻見沈輕舞微微一笑,道:“我們正巧要尋個宿頭。老爺子,這可叨擾啦。”說罷深深看了葉伊人一眼,心下暗道:“師妹,為今之計,也隻有再請你委屈幾日了,眼下師姐可救你不得。不過這些人既要拿你祭那個什麽龍神,這三日內暫且是不會傷害你了,你放心,師姐定會想法子救你脫險。”

    二人當夜便留宿在那老者府上,說是留宿,實同軟禁。沈輕舞卻一路拉著陳玄生有說有笑,仿佛渾不在意一般。倒是那陳玄生聯想到今夜所見所聞,諸般之事盡皆詭異莫名,心中著實不安,有心想和沈輕舞商議,但每次沈輕舞都顧左右而言他,無奈之下,也隻得暫且作罷。

    及至晚間,兩人在客房中休息,那老者派了兩個家丁前來,名為看護,實則監視。沈輕舞倒也不計較,自顧關了房門,正要歇下,隻見陳玄生輕手輕腳地走近前來,湊到沈輕舞跟前,小聲問道:“輕舞,今晚木台上那個女孩,你好像很緊張?”

    沈輕舞左右看了看,又側頭認真聽了會兒,這才點了點頭,道:“那是我師妹葉伊人。”

    陳玄生奇道:“你師妹?她好歹也是映月宮的弟子,就算身手差了點,也不該……她怎麽會落在這些鎮民的手上?”

    沈輕舞道:“其中緣由,眼下我也不清楚。這個陽光鎮處處透著詭異,晚上你瞧見那些鎮民了麽,感覺個個都不像活人,偏生又能動會說,當真好生奇怪。”

    陳玄生道:“不錯,我也感覺到了。在木台之上,有兩個鎮民還和我動了手,我瞧他們神色怪異,力大無窮,而且不論我如何踢打,都好像全無感覺一般,就好像……就好像……”“好像”了半天,卻始終覺得後頭的話太過恐怖,竟說不下去。

    “你可是想說——就好像僵屍?”沈輕舞歎了口氣,替他說道。

    陳玄生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又道:“就是這個話,我看了一晚上,隻那右首的十數人尚有幾分生氣。”

    沈輕舞白了他一眼,道:“那個錦袍文士的話,你沒聽出來?那十數人不是這個鎮上的鎮民,應該是附近十裏八鄉的村民鄉紳。”

    陳玄生訕訕道:“這個……那會我光顧著留意台上了,倒沒注意……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公孫老爺’,到底是什麽來曆,一個小鎮上耆德老成的長者,竟然會武,而且武功還不差,這可真是讓我始料不及。”

    沈輕舞沉吟道:“我也不清楚,但我總覺得他很像一個人,隻是麵貌五官又全然不同。那會你出手救人,我看他一個空翻就上了木台,就想此人定然會武了,我今晚故意說那些話,就是想激怒那個老頭,就是要逼他動手,試試他的武功路數,看看他是不是我所想之人。”

    陳玄生問:“那結果怎樣?你所想的,究竟又是何人?”

    沈輕舞輕輕歎了口氣,道:“他倒狡猾得很,我跟他過了幾十招,他使的先是浙南秦家的‘臥馬回身槍’、峨眉派的‘點穴截脈’,後頭又換了武當派的‘純陽筆法’,最後一招竟然是已幾乎失傳的段氏‘一陽指’……前前後後換了不下七種武功,我實在瞧不出來。至於你問他像什麽人——難道你不覺得,這個‘公孫老爺’無論身材還是聲音,都像極了那‘鬼醫’公孫錦嗎?”

    陳玄生“啊”地低聲輕呼,皺眉道:“原來是他?我隻是聽說過這人的名號,倒沒見過他本人。哎喲不好,難道他已覺察出什麽來,故意使些別派的武功,想以此來混淆視聽?”

    沈輕舞道:“我也說不上,如果說這老頭就是‘鬼醫’公孫錦,但五官麵貌卻明明對不上,若說不是他,那又會是何人?”

    陳玄生道:“這我也想不出來。”

    沈輕舞道:“我想今晚的種種怪事,中間必定隱藏了什麽秘密。可惜眼下我……你的功夫又不行,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陳玄生沉吟了一番,忽又道:“輕舞,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沈輕舞輕輕一笑,柔聲道:“咱們之間……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麽不好說的,你說罷。”

    陳玄生正色道:“之前在憶府婚宴上,我便看你的輕功很好,劍招精妙,可是卻總帶著森森邪氣,似乎不是映月宮的劍法?”

    沈輕舞弗然不悅,道:“你見過我們的‘明月劍法’?”

    陳玄生道:“那倒不是,但映月宮乃是十大門派之一,似乎……”

    沈輕舞道:“既是沒見過的事情,麻煩你不要亂說亂猜好嘛?那婚宴之上,我……你說我的輕功劍法帶著邪氣,但若不是仗著這邪門的武功,咱們兩個安能脫險?”

    陳玄生聽她如此說,不禁臉上一紅,憾道:“我本事不濟,給你添麻煩了。”

    沈輕舞柔聲道:“你別放在心上,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些天,若不是你……我隻怕早就死啦,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上的。”

    陳玄生心口一熱,不覺感動、憐惜、歡喜諸般情緒同時湧上心頭,又見沈輕舞低頭含羞,好似一支水蓮仙花不勝涼風的嬌柔,更兼肌膚勝雪,容色絕麗,不可逼視。竟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沈輕舞的柔膩溫軟的小手。

    兩人握著手不再說話。過了良久良久,陳玄生忽然問道:“對了,輕舞。三日後這些人定然還要拿你師妹做法行祭,你可想到好辦法救她了麽?”

    沈輕舞歎了口氣,道:“我也不曉得,不過我想,師妹是因為龍神祭典被抓的,想救她,就得弄清楚這龍神祭典究竟是怎麽回事,畢竟憑我們目前的實力,硬闖祠堂救人是肯定行不通的。好在還有三天的時間,眼下當務之急,咱們得先弄清楚這個鎮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不知為何,我總是隱隱覺得,鎮子上的詭事和龍神祭典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明天咱們這樣……”兩人當下便計議了一番,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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