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此身誓同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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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沈輕舞聽得林楚君說竟然還有方法,不由得大是激動,連忙追問究竟是何方法,林楚君道:“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我聽爹曾經說過,他的師父,也就是我的師公曾經說過一個上古流傳下來的秘法,可解百毒,隻是具體是什麽方法,我就不知道了。”

    沈輕舞忙問道:“這……這可是真的?林前輩,為何我從來沒聽你提過這個?”

    林昭歎道:“你莫要說了,那個方法,我不是沒想過,可是根本不可能……”話未說完,隻聽沈輕舞急問:“到底是什麽方法,你倒是先說出來聽一聽啊,忒地急煞人。”

    林昭見她如此堅持,隻得道:“當日在綠竹林中,我曾經說過,天下間除了靈猿血,還有兩種辦法可以解除屍毒,你可記得?”

    沈輕舞道:“不錯,我自然記得,其一就是‘九蕊仙桃露’,還有一種,你當時沒說。”

    林昭點頭歎道:“不錯,其實這個方法,不但能解屍毒,就連你所中的‘五毒神掌’的掌毒,也能醫得好。”後一句話卻是對林楚君說的。

    林楚君“咦”了一聲,道:“連我的掌毒也能化解?”

    林昭道:“正是。”

    正待再說下去,卻聽沈輕舞奇道:“既有此等妙法,為何你不早說?”

    林昭道:“在下也隻是聽家師提過,卻從未聽家師說此法一定可行。”

    沈輕舞道:“不管怎樣,隻要有方法,晚輩就要去試一試,如果不去試一試,那怎麽知道行與不行,還望前輩成全。”此時她聽說有法可救得陳玄生,連話說間也不覺客氣了不少。

    林昭點頭道:“家師曾說,天下奇毒,無可不解,但你那位情郎屍毒如今已經蔓延全身,血脈中盡是毒素,確實已經是強弩之末;而小女楚君所中掌毒,也是毒入血脈;尋常藥物根本無法解救。但有一法尚可一試,那便是不為世人所知的‘換血大法’。”

    沈輕舞奇道:“換血大法……前輩,這‘換血大法’是指……”

    林昭道:“若要解此毒,須得先讓患者服下‘九蕊仙桃露’,再尋得一身體健康之人,將自己的血氣輸入他的體內,而中毒之人體內的血氣也會隨之流入為其換血之人的體內,所以被稱為‘換血大法’。但如此一來,則患者體內血液自然就幹淨了,但那為其換血之人卻必死無疑。”

    沈輕舞聽完此話,笑道:“我以為是什麽,這又有何難處了?前輩稍等,我去去就來。”

    “站住!”林昭見她提了劍,就要出屋而去,連忙喊住她,問道,“你要去哪?”

    沈輕舞道:“此處地處偏僻,沒什麽行人路過,我回城一趟,抓兩個人來給玄生換血就是。”說罷轉身又走。

    林昭和林楚君對視一眼,心下各想:“這姑娘年紀輕輕,怎地心腸竟如此歹毒?”忙道:“你且站住,聽我一言:不論你要找什麽人,終需得此人心甘情願以身換血才行,否則就是你抓來了成打的人,在下也絕不給瞧。”

    沈輕舞臉色一沉,道:“前輩你是說笑話吧?這天下間又有誰肯拿自己的命去救治他人?”

    林昭道:“不錯。所以在下當時不說,也是因為實不知道這一生一死的方法到底算不算是一種方法。但我輩俠義中人,又怎可恃著身有武功就去傷害無辜之人?如此行事,和冥獄這些魔教妖人又有何區別?”

    沈輕舞冷然道:“你可別忘了,眼下靈猿血已失,你的女兒林楚君,也要靠著這方法,才能保得性命。”

    林昭黯然道:“我自然知道,但這也是我父女二人命該如此。然姑娘若是強行擄人前來,便是有違俠義之道。我林昭父女雖是命苦,也絕不能行此有傷天和之事。”最後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

    沈輕舞聽了,本是激動不已的心情瞬間如至冰窖,呆了半晌,終是不甘心,直問道:“既如此說,你是寧可舍了女兒的性命,也不肯的了?”

    林昭道:“絕對不肯,除非是人家自願!”

    沈輕舞想了一想,又問:“若我所記不錯,日前綠竹林中前輩曾經說過,‘九蕊仙桃露’隻有兩枚?”

    林昭道:“不錯。此前給你那位情郎服食過一枚,眼下隻剩一枚了。”

    沈輕舞道:“那以‘換血大法’療毒,又必須憑著這‘九蕊仙桃露’為藥引?”

    林昭道:“是。需先以‘九蕊仙桃露’將周身毒素逼出血脈,進入血液之中,然後施以‘換血大法’,才能根治。”

    沈輕舞問:“無論玄生,還是令嬡,都必須如此?”

    林昭道:“不錯。”

    沈輕舞又問道:“可是如今他們都……若是我能找到一個人,自願犧牲,那我想請問林前輩,你又該救誰?”

    林昭聞言一愣,沈輕舞這話還真是把他給問住了,暗道:“是了,若是果真有人願意舍己救人,那我又該救誰?施展‘換血大法’需以‘九蕊仙桃露’為引,如今‘九蕊仙桃露’可隻剩下一枚了。按理這人是這丫頭找來的,自然該先救那陳玄生,但我真的該用僅剩的丹藥救治別人,然後看著楚君日夜受那五毒神掌的折磨,最後淒然而逝?可若是先救楚君,這姓沈的丫頭又豈能於我善罷甘休?況且這也絕不是我們俠義道中人所能做的事。”一時也沒個了處。

    卻聽林楚君幽幽一歎,道:“沈姑娘,你又何必多心?若果真如此,人是你勸服的,自然是該先救你那位‘玄生哥哥’了。”

    林昭急道:“楚君,你……”

    林楚君道:“爹,你難道忘了當初是怎麽教導女兒的嗎?”

    林昭默然半晌,歎道:“不錯,我沒有忘記,當初是我教導你,為人處事,定要先公後私,輕己重人,如此才不負聖賢的教誨。”

    林楚君微微一笑,道:“那時候爹爹告訴我,《禮記·坊記》曰:‘子雲:君子貴人而賤己,先人而後己。’爹爹的教誨,女兒時時刻刻不敢或忘。怎麽事到臨頭,爹爹反而自己猶豫了?”林昭長歎了一聲,無言可答。

    沈輕舞有些不知所以,有些迷茫的看了看林昭,看了看林楚君,又看了看昏迷在榻上的陳玄生,一時心潮澎湃,想到今世之際,自己與陳玄生相遇到現在點點滴滴,憶府婚宴上的同生共死,青湖客店中的脈脈情長,老虎灘前的喁喁細語,淮水舟中的悉心照料……在那一瞬間記憶就像是決了堤的洪水洶湧而來,那些埋葬在她內心深處但總是揮之不去的片段又一次呈現在她的眼前,清晰得像一幅對比分明的,毫無生機的素色畫。

    沈輕舞慢慢的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驀地抬起頭,目光閃閃地道:“前輩,是否隻有這換血大法才有一線機會,救回玄生和……和你女兒?”

    林昭點頭道:“可以這麽說,因為目前為止,在下也沒有一個兩全之策。但姑娘你……”

    沈輕舞猛地一揮手,打斷了他,朗聲說道:“那就請前輩施以援手,晚輩願以換血大法救治令嬡。”

    林昭聽了此話,不覺大吃一驚,沈輕舞若說是要犧牲自身,以換血大法救治陳玄生,他倒不算意外。但她竟肯犧牲自己,救下林楚君,這卻讓他實在有些難以置信,一時間,心神恍惚,竟以為自己聽錯了,茫然又追問了一句:“你……你說什麽?”

    沈輕舞淒然一笑,道:“不用懷疑,你沒有聽錯,我也不會說錯,小女子的確願意以自身一命,救助林姑娘。”

    林昭禁不住和林楚君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林楚君忙問道:“沈姑娘,我……我與你非親非故,你又是何苦來哉?”

    沈輕舞道:“不錯,但無論如何,你爹也算是對我們盡了心……他說的不錯,玄生之事,隻怕怨不得年則上師,更怨不得你爹,怪隻怪我自己命薄。”越說聲音越低,忽地抬起頭,曼聲吟道:

    南來飛燕北歸鴻,相逢偶對慘愁容。

    當年徒留巾幗怨,朱顏已見兩衰翁。

    推枕劍眉悵曉月,千裏煙浪暮雲重。

    惟有此心對永夜,猶知難揾淚點紅!

    吟罷,撫掌大笑,卻不自禁地流出兩行清淚。

    林楚君見沈輕舞此刻風流飄逸,英氣勃發,想到她甘舍己身,救助自己,不覺感動。又見她眼光之中又是傷心,又是悲憤,全身發顫,便無數的淒苦盡數要在這時候發泄出來,更轉覺神傷。此刻見她感懷自身,一刹那之間,但覺胸口空蕩蕩的宛似無物,一顆心竟如不知到了何處,忙要再勸,卻聽沈輕舞又道:“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勸我了。何況你爹也總算救了無名。既然玄生命不長久,我一人活在世上也沒什麽趣兒,不如讓我們二人共赴黃泉,也不負了我們當初生死與共的盟誓。順帶還能救你一命。”

    林昭見她如此心意,倒也不好再勸,心下感動,暗想:“這真真是危難時刻,方見真人了,原來沈姑娘竟能如此舍己為人,唉,我初時還道她雖出門映月宮這等名門正派,卻甘從無名之流,自甘墮入魔道,頗有些看她不起,如此可真是對她不住。”深深一揖,道:“姑娘如此大恩大德,在下……在下實在無以為報。我……我……”

    話未說完,隻聽得沈輕舞道:“你不必如此,我也不全是為了令嬡,無論如何,你畢竟救了無名前輩,咱們還是一命還一命,誰也不欠誰的。”

    話音剛落,隻聽無名急道:“丫頭,萬萬不可!”

    沈輕舞搖了搖頭,道:“前輩,你又何必勸我,換了你是我,換了絮兒是玄生,你又會做何選擇?”

    無名被她這一反問,不由得一愣,暗想:“若是遇上此事的是絮兒,我會怎麽做?難道我會眼睜睜看著她死?不,若是她果然無救,我又豈會獨活?唉,可惜我便是為她死了,她隻怕也不會為我流半點眼淚。”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得長歎一聲,勉強道:“丫頭,你……你又何必這樣。”

    沈輕舞淡淡一笑,輕聲道:“不,我要這樣。”這句話說的雖輕,卻是斬釘截鐵不容半分質疑。

    葉伊人也道:“師姐,你……此事……此事也不急於一時,你……你再考慮考慮?”

    沈輕舞道:“師妹,你也不必勸我啦,你幾時見有人勸的住我?”轉頭對林昭道:“林前輩,我想和玄生多呆一會,可以麽?”

    林昭點頭道:“可以,不過他眼下昏迷不醒,你……也罷,在下倒有一個辦法,可以令他清醒片刻,你們……你們可以多說會子話。”

    沈輕舞微微一笑,道:“如此,那可多謝你啦。”

    林昭道:“你肯為小女換血,我為你做這麽一點事,又算得了什麽?唉,可惜我醫術不精,終究還是……還是救他不得。”一麵說著,一麵轉身走回榻前,以長針在陳玄生“人中”、“玉堂”、“玉枕”、“巨椎”、“誌堂”等幾處要緊大穴紮下。

    片刻之後,收針而起,長歎一聲,對無名,葉伊人道:“咱們先出去,讓他們自己呆一會。”說罷,扶著林楚君便走出了茅屋,轉身掩上了房門。正是:

    寧同萬死碎綺翼,

    何忍雲間兩分張。

    但願君恩顧妾深,

    不教獨飲孟婆湯。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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