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蝶舞三戰陳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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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沈輕舞拜別悟須大師。徑自回到冥獄陣中,一夜無話。第二日正午一到,當莫汐顏率冥獄三千子弟來到少林寺時,十大門派之人卻是一個不見。沈輕舞正自奇怪,忽聽得一聲炮響,少林寺山門大開,悟須大師當先而行,各派掌門緊隨其後,群雄在廣場北向麵南一字排開,熙熙攘攘地也站滿了一角,隻留中間一塊偌大的空地。其時雲開日朗,纖翳不生。向北望去,遙見成皋玉門,黃河有如一線,西向隱隱見到洛陽伊闕,東南兩方皆是重重疊疊的山峰。

    沈輕舞躍眾而出,長裙拂地,衣帶飄風,剪水秋瞳四下一掃,朗聲道:“今日小女子代獄主出戰第三陣,哪一位英雄前來賜教?”

    此時山風甚大,少林寺前廣場更不下百丈,但沈輕舞這一句話卻清清楚楚的傳入了各人耳中。話音甫落,隻見陳玄生身著藍衣長衫,手執狹鋒長刀,緩步而出,在沈輕舞麵前站定,心念電轉,也不知是何滋味,一時想起昨日答應葉伊人的話,一時又想起此前和沈輕舞相處的點點滴滴,誰知造化弄人,兩人相遇相愛,卻又轉眼相離,今日竟至刀劍相向,不由得暗暗一歎,忙收斂心神,朗聲道:“在下陳玄生,特來領受姑娘高招。”

    沈輕舞緩緩抬頭,怔怔地瞧了他好一會子,似是從未見過此人,要將他從頭到腳全都印在心裏一般,心中直想:“今日已是最後一次見到這張臉,這個人了。我定要好好瞧個清楚,將來帶到地府裏去,隻是不知悟須大師將我昨夜的話告訴了他沒有。嗯,此戰關乎少林寺百年基業,他定不敢掉以輕心,必定已經和玄生說過了。”許久才道:“好,咱們便比劃比劃!”提起長劍,劃了個半圈,斜斜向陳玄生刺去。

    陳玄生揮刀擋開。長刀下撩,翻轉反上,施展的正是“降魔刀法”中的精妙招數,這“降魔刀法”源自東瀛,雖經悟須大師修改,但刀意未動,其用法唯以身法為要,儇路超距,眼快手捷,誘而殺之,驚而取之。竟與沈輕舞的“噬魂劍法”有異曲同工之妙,此時施展開來,但見一個兩人藍衣長衫,閃轉騰挪,一個粉裙飄飄,攸忽進退,都是一沾即走,好似蝴蝶一般,蹁躚不定,偏偏出手招式俱是奇詐詭秘,人莫能測。群雄一個個看得目眩神迷,卻也心驚肉跳,

    二人這一交上手,轉眼間已鬥了數十招,沈輕舞見陳玄生“降魔刀法”精妙非常,往往一刀斬至,後頭還藏著兩三招殺手,若是舉劍相格,勢必為他所趁,隻得仗著“魅舞”身法閃避,不由也是悚然心驚,暗道:“我的‘噬魂劍法’已兼取了數家劍法之長,又得獄主指點修正,當世能接我劍招之人已沒有幾個,便連全真派複陽真人這等武學大家也已鬥我不過,但玄生昨日之前還接不下我一劍,今日竟已能和我鬥個平手。看來‘降魔刀法’果然名不虛傳。”

    而陳玄生卻更是甘苦自知,他的刀法本就是初學乍練,無法做到揮灑如意,每次出手之際,都要想上一想,許多“降魔刀法”中的厲害殺招都無法使將出來。而沈輕舞的長劍卻是變幻莫測,快若閃電,每每從你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一劍遞至,讓你防不勝防。不由得暗歎:“沈輕舞的劍法如此厲害,我便是全力施為,也未必是她對手,還談什麽饒她性命?”

    如此又過數十招,沈輕舞漸漸也發覺,無論陳玄生的刀勢多麽奧妙淩厲,卻仍是稍嫌凝滯,在刀意上差了少許,無法達到橫行疾鬥,飄忽如風的境地。心想:“玄生畢竟初學乍練,隻重招式,輕忽刀意。此時我要勝他,也已不難,隻要數招之間,便可取他性命,但我又如何能下得去手?今日之戰,兩人中終有一人要橫屍當場,反正你已和伊人師妹海誓山盟,情定一生,我又何必再活在這世上?”

    心念至此,劍法忽變,已是運起了“天魔噬魂”。這一下當真是天地色變,似乎就連場中的空氣也驟然冷了幾分,陳玄生先前隻覺沈輕舞身法飄忽如風,劍式奇詭絕倫。此時竟有厲鬼親至之感。場上群雄,登時聳動,個個膽戰心驚,神不守舍,俱想:“這究竟是何武功,竟如此鬼氣森森,此女子是鬼是人?”

    陳玄生也是悚然心驚,暗道:“是了,這一定便是‘天魔噬魂’的心法。”驀地隻見沈輕舞劍勢一展,竟幻出重重疊影,跟著一劍快若電閃雷鳴般遞出,劍尖之上竟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紅芒。

    場中群雄一見,登時齊聲驚呼:“劍芒,劍芒!”隻見沈輕舞渾身鬼氣大盛,劍芒大盛,和著長劍向陳玄生胸口刺來。

    陳玄生凝神看去,果見沈輕舞周身真氣環繞,守禦得嚴嚴密密,隻小腹一處空門,卻是轉瞬即逝,不由得暗想:“幸虧昨夜悟須大師事先告知,她這‘天魔噬魂’的破綻所在,否則這等如光似電,鬼哭神嚎的劍式之下,所有人見著均已嚇得魂飛魄散,如何還能找得到她的罩門所在?”當下便要一刀刺去,卻又驀然想起:“我已答應了伊人,要饒她一命,這一刀刺去,沈輕舞哪裏還有命在?”

    想到此處,這一刀刺出三分,便時攸然收回,隻見陳玄生左手疾出,食指疾點,指向沈輕舞小腹“氣海”要穴。

    沈輕舞見他一指點至,慘然一笑,暗道:“看來悟須大師終是沒忘了我昨夜的交代,將這唯一破綻告知於你。唉……也不知將來你和師妹廝守一生,舉案齊眉之時,是否偶爾還會想起我?想到我今日為你而死之時,又是否能流下一滴眼淚?”

    恍惚之間,她仿佛竟看到了陳玄生和葉伊人大婚之時,賓客滿室,一雙璧人盈盈下拜,眾賓客齊聲道賀,其時百花齊放,燈樹千照,花焰七開,七彩祥雲縈繞天邊,仙女淩空飛舞、奏樂散花,天上人間無不喜悅……又仿佛看到數十年後,那時自己早已成了一杯黃土,埋於青山碧草之間,而陳、葉二人也已是白發蒼蒼,坐在滿堂兒孫之間,和他們說起年少時闖蕩江湖的所見所聞,也許直到那時他才會提到自己,卻又不知是否能換得他一聲輕歎?

    這一瞬說來話長,但當時卻是眨眼間之事,沈輕舞一劍遞出,雖是直至陳玄生心口要害,但她深知,隻要他一指點中自己“氣海”穴,“天魔噬魂”一破,內力反噬,自己這一劍竟然傷不了他。眼見得陳玄生一指點到,忍不住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但便在此時,異變陡生!

    隻見陳玄生一指正正戳中沈輕舞小腹“氣海”,但這一指卻如中敗絮,指上所蘊含的內力霎時間無影無蹤。而沈輕舞的快劍卻仍是疾若閃電,已然刺到了他的胸口。

    這一下不但陳玄生怔住了,便連沈輕舞也由不得一愣,心道:“怎麽會這樣?他不是明明點著了我的‘氣海’穴了麽?怎麽我的‘天魔噬魂’竟未破去?”電光火石之際,忽地暗叫一聲:“不好!”但她的劍式奇快,此時想要抽劍後撤,哪裏還來得及?隻聽“噗”地一聲,竟從陳玄生的胸口由前至後刺了一個對穿。

    陳玄生驀地隻覺胸口一涼,跟著一陣劇痛襲至,不自禁地連退數不,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沈輕舞的長劍竟然已插在了胸口,劍柄猶在不停地顫動。

    這一下變生不測,不但沈輕舞怔在了當場,便連一直在旁觀戰的葉伊人也仿佛嚇得呆住了,幾乎在場的群雄個個都麵麵相覷,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見陳玄生直挺挺地向後就倒,忽聽得葉伊人大喊了一聲:“玄生哥哥!”快步搶上,伸手扶住,一探他的鼻息,竟已氣若遊絲,命在頃刻了。

    葉伊人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一時更不知該如何是好,忽地轉過頭,對沈輕舞大喊道:“師姐!你……你也忒狠心!我……我……”“我”了半天,卻怎麽也說不下去,眼淚不覺間早流了下來。

    沈輕舞囁嚅道:“師妹……”剛想要分說幾句,卻又發覺如今說什麽都是多餘。葉伊人也是全不搭理她,隻轉頭凝視著陳玄生,用手捂著他的傷處,道:“玄生哥哥,你別怕……我這就帶你去療傷。我們去求林神醫,無論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人治好你。”說著抱著陳玄生,邁步下山而去。

    沈輕舞直愣愣地看著她們遠去,心中一片茫然,實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自己是否尚在人間。也便在此時,隻聽場中爆出一個“哈哈哈哈哈”近乎歇斯底裏的大笑,群雄回過頭,這才看到莫汐顏在長笑聲中站起身,緩緩走上前來,道:“悟須,你沒想到吧?終究還是我贏了。”

    悟須臉色一黯,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一戰,確是獄主勝了”

    卻見莫汐顏笑容一斂,轉過頭,對沈輕舞道:“我早知你對他必定放不下情,下不去手,可‘天魔噬魂’若不傷人,勢必自傷,我不能見你自絕生路。所以我在傳你‘天魔噬魂’之時,才故意把假的破綻告知於你。”

    沈輕舞聽到這裏,胸口便如給大鐵錘重重打了一下,霎時間眼前金星亂冒,身子搖晃,幾乎站立不定。卻聽莫汐顏又道:“無論如何,如今你已親手將這負心薄幸之人刺於劍下,親手結束了你這一段孽緣情債。痛定之後,當能有所覺悟了。你會怪我欺瞞於你麽?”

    沈輕舞早已聽得癡了,心中直想:“他死了……他死了……玄生死了……是死在我的劍下……終究還是我親手殺了他……”

    莫汐顏轉過頭,又對悟須道:“輕舞昨夜來找你之事,我又如何不知?天下間有什麽事能瞞得過我?倘若你不將這破綻告知於這個人,也許他還不會死的這麽快,但即便輕舞不說,以這陳玄生半吊子的‘降魔刀法’,又能逃得過‘天魔噬魂’之手麽?所以不管你怎麽做,今日都該當你少林俯首稱臣。”

    悟須長歎一聲,道:“阿彌陀佛,冥冥中自有天意,老衲無話可說。隻是獄主,你想要的鳳雪鳴,如今已不在我少林寺,請恕老衲無法將之交給獄主了。”

    莫汐顏笑道:“鳳雪鳴麽?我早已知道了。這又算不得什麽大事。難道你以為,我此上少林,隻是為了這青竹碧簫麽?”

    悟須道:“難道獄主千裏迢迢,遠征少林,還另有目的?”

    莫汐顏道:“你說的不錯,當日我們定下三戰之約時,我曾說過,我若勝了,便要你回答我一句話,不知你這少林方丈,堂堂掌門,如今自己說過的話還記不記得?”

    群雄聽到此間,俱不由得一臉茫然,有的想:“冥獄興師動眾,圍攻少林,難道搶奪鳳雪鳴還在其次?看莫汐顏這個樣子,難道讓悟須大師回答那個句話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有的又想:“卻不知她要問的究竟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問題,竟要堂堂一代魔梟花這麽大的力氣?”

    悟須一怔,道:“老衲說過的話,自然記得。”

    莫汐顏道:“好!這句話,當年我曾經問過你,可你卻怎麽也不肯回答於我。這麽多年過去了,如今我還要問你同樣的話。”

    悟須臉色一變,道:“卻不知獄主要問什麽?”

    莫汐顏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才一字一頓道:“我要問的是: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此言一出,群僧和眾豪傑齊聲大嘩。各人麵上神色之詫異、驚駭、鄙視、憤怒、恐懼、憐憫,形形色色,實是難以形容。原來南宮離當年和莫汐顏的情事,知之之人甚少,又過了這麽多年,當年知情的人俱早已不在人世。他出家以後,領袖正道,江湖中人向來隻道悟須大師德高望重,武林中人無不欽仰,誰能想到他竟會和冥獄的一代魔頭做出這毛病?

    過了好半天,紛擾中才漸漸停歇。大夥兒紛紛齊刷刷向悟須大師看去,隻見他枯槁似的麵容此刻竟完全垮了下去,眉宇間雖仍是毫無波瀾,但臉色已蒼白得不像是人,也不知為何,竟是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而莫汐顏一語既出,也便再不言語,隻一眨不眨地瞧著他的嘴唇。這一刻,誰也不會想到,名滿天下的一代魔梟,素來傲視群雄,目下無塵的“星月仙子”,眼神之間,竟然已滿是希翼與期待的神色。見他半日不語,又加問了一句:“哪怕僅僅隻是一刻!”

    沉默,仍舊是死一般的沉默在廣場之中彌漫,靜得簡直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正如誰都沒想到堂堂少林掌門方丈竟和魔教女魔頭有情一樣,大夥兒更沒想到的是悟須大師為何遲遲不肯回答。又不知過了許久,就在群雄俱又開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之際,悟須終於緩緩地站了起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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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拱手河山討你歡,紅樓一夢續前緣。

    卿本薄命為誰癡?百轉隻為半世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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