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再入江湖覓俠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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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沈輕舞見到銅鏡之中折射出的那個白衣翩翩的男子,臉色蒼白,似是受了重傷,忍不住失聲驚呼道:“虛素秋?”

    那人果然便是虛素秋。他運不得內力,麵對著那石像那淩厲無比,當頭斬至的利劍,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

    危急時刻,虧得他應變奇速,舉起手中空空如也的琴盒架得一架,隻覺著虎口劇震,一股澎湃之極的力道洶湧而至,甚至連胸口也給震得微微發麻。琴盒再也拿捏不得,登時便掉在了地上。

    但也幸好這麽一架,那無可阻擋的劍勢終於還是緩了一緩,給了他些許閃轉騰挪的時間,虛素秋就勢滾了開去,正自驚魂未定地想要站起身,第二具石像手中的利劍又橫掃而來,削向他的腰際。

    這些石像行動僵硬,擊刺揮掠,雖是呆呆板板,平平無奇,但勁力之強猛,卻暗合“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八字,其中境界,遠勝世上諸般變化繁複,花巧奇妙的劍招。虛素秋抽出身後所插玉簫,正要招架進招,卻忽地想到:自己所學“玉簫劍法”,乃是專攻人體周身諸般穴道的劍術,對上活人無往不利,但無論你的劍招如何精微奧妙,對上這些毫無生命的石像,又哪有穴道可讓你點?哪有要害需要遮攔?是以竟半點手段也施展不開,眼見得石像一劍削至,無可奈何,隻得又滾了開去。

    如此有退無進,那石像數量又多,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堂堂冥獄大祭司,竟是迭遇險招,柳隨風在一旁瞧得心驚不已,有心上去幫忙,但自己不會武功,上去唯有添亂,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覺腳下一空,原本好端端踩著的那塊石板竟在不知不覺間無聲無息地滑了開去。他一聲驚呼,整個人向下一沉,瞬時便墜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那虛素秋聽得驚呼之聲,目光一瞥之下,見著柳隨風失陷機關陷阱之中,急忙飛身來救,使招“蒼鷹抓兔”,伸出一腳去勾。這一招原是行險,隻要稍有失閃,連他也帶入了陷阱之中,腳上剛覺得已抓住了他的衣衫,隻聽得嗤的一響,撕下了柳隨風的半幅衣袖,眼見他身子直衝而下,無邊的黑暗,瞬間便將他遮蓋得無影無蹤。

    這一下人沒救成,反而更是後患無窮,兩尊石像又搶將上來。虛素秋背門大開,隻覺身後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撞來,猛迅無倫,他此刻半身掛在陷阱之上,不但不及遮攔抵禦,便是閃避也已不能,暗叫:“我命休矣!”隻得強運內勁,氣凝後背,拚著身後重傷,硬接石像的這一擊。但甫運內勁,所中東瀛奇毒勃發,周身疼痛難當,跟著隻聽“砰”地一聲,身後一股巨力湧至,身體不由主的往前摔去,直直跌出了七八步遠,人未著地,氣息已閉。

    待得終於悠悠轉醒之時,已然身在此台之上,隻覺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實是疼痛難當,想要動一動身體,卻是怎麽也做不到。他心知這是毒發的症狀,但也唯有苦笑不已,正沒理會處,卻驀地聽到了沈輕舞的失聲驚呼。

    而沈輕舞卻並不知道這些,她本是在自言自語,卻沒想到虛素秋卻仿佛像是聽到了她的話一般,驀地抬起頭看,朝這邊看了一看,問道:“輕舞,是你麽?”

    ???沈輕舞看了一眼雪千仇,隻見他微微一笑,道:“你猜的不錯,這的機關,我早已爛熟於胸,你從這裏的確是可以和他說話,隻不過你永遠想不到,他所處的位置,卻是在密道的何處。非但你想不到,隻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輕舞心下一凜,暗恃:“世間竟有如此巧妙的機關!”口中卻道:“虛素秋,你……你怎麽回事?”她見虛素秋神情萎靡,脫口而出就想問:“你可是受了傷?傷在哪裏?要不要緊。”可不知怎麽地,話到了嘴邊卻成了這麽一句。

    一語既出,沈輕舞的心中更是沒來由的一陣煩悶:“自己這是怎麽了?我的心也鼓噪得太過分了吧?”正沒做理會處,卻見虛素秋笑了一笑,道:“怎麽回事,你不是都瞧見了麽?”

    “你!”沈輕舞深吸口氣,實在有些不敢相信他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你好歹也是堂堂冥獄大祭司,獄主座下第一高手,你不是一向自命不凡的麽?如今竟然失陷在密道之中,還有臉在這裏發笑?”

    連珠炮似的一頓數落,沈輕舞卻是由不得暗暗後悔不迭——此時此刻哪裏還是和他鬥嘴的時候,可是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每次一見到虛素秋那一臉壞壞的笑意,就是沒來由地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想要奚落上幾句。

    “這個……”虛素秋難得的老臉一紅,道,“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有些事,還是不要太過在意這些細節。”

    沈輕舞“嘁”了一聲,正想給他一個白眼,旋即想起此刻他雖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但卻瞧不到自己的模樣。轉頭一看,卻見雪千仇正定定地看著自己,道:“你們不是普通的道士,是冥獄中人?”

    沈輕舞心下一凜,暗道:“糟了!一時嘴快,竟然被他聽了出來。”但此時想要否認業已不及,索性大大方方承認道:“不錯。被你所囚之人,便是冥獄的大祭司虛素秋。你敢傷他一根汗毛,便是與我們冥獄為敵。”

    雪千仇哈哈一笑,道:“和冥獄為敵卻又怎地?人人都怕你們冥獄,老夫卻偏偏不怕。便是莫汐顏親來,我還是那句話,想救你的心上人,就去把無名給我帶來。”

    沈輕舞被他說得臉上一紅,忙道:“誰……誰說他是我心上人?”

    雪千仇冷笑道:“老夫閱人無數,你雖做了男裝打扮,但眉鎖腰直、頸細背挺,顯是位好人家的女子,難道以為我瞧不出來麽?至於說那位虛大祭司……嘿嘿,嘿嘿……你瞧他時的眼神,和絮兒當年瞧著玄天的眼神幾乎如出一轍,我又如何不知?”

    沈輕舞悚然心驚,暗恃:“這……怎會如此?此人雖是待我不錯,但為人輕浮無行,隻會甜言蜜語哄女孩子開心,卻是半點真心實意也無,我又怎可能會喜歡了他?不,決計不會!雖說玄生已死,但情字一物,入口甘甜,回味苦澀,我此生也決計不會再愛什麽人了……嗯,必須如此!”甫一念及此處想,卻又驀地想道:“可是……可是為什麽每次我看到他受傷之時,都還會有那麽一絲緊張?上一回少林寺前,他傷在蕭瑾賢的‘降龍十八掌’之下,見到那麽多冥獄女弟子對他噓寒問暖,我的心裏會有那麽一點微酸?難道我當真已喜歡上了他卻不自知?不!這絕不可能!是了,定是他一直待我不錯,大家相識一場,前生也算是同僚,是以不忍見他受傷之故……嗯,定然是這樣!”

    正自胡思亂想著,卻聽雪千仇又道:“這地方……我隻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內,你若帶不回無名來。你這位小情郎的性命,我可不敢保證。”

    沈輕舞聞言一凜,此時也顧不得再糾正他“小情郎”的說法,忙道:“天下之大,無名前輩素來行蹤不定,十天半月的,你讓我上哪兒去找他?”

    雪千仇道:“這就是你的問題了。總之時間我隻給你這麽久。做與不做,該如何做,全在於你。”

    沈輕舞見他如此蠻不講理,自己武功雖勝他一籌,要取他性命不難,但此時虛素秋在他的手上,不免又投鼠忌器,心下暗恨,暗思:“為今之計,隻有暫且聽他的,待得尋到無名前輩,再一起設法救出虛素秋。哼!到時候定要叫你知道我的手段!”想到這裏,不由得又暗啐一口:“這個虛素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請客吃飯請成了‘霸王餐’,尋寶取琴尋成了‘英雄救美’……我真是服了……沒得盡給我添亂。”至於到底是“英雄救美”還是“美救英雄”,此時也顧不得那許多了,當下隻道:“好,我這就去找他,不過我若是真的將無名前輩找來了……”

    雪千仇道:“這個你放心。我和你們冥獄無冤無仇,又何必非要與你們為難?不但如此,你若真能將玄天那廝帶來,便連你們想要的玉石琵琶水龍吟,老夫也能一並相贈,反正此物於我而言,根本毫無意義。”

    沈輕舞點頭道:“希望雪前輩能夠言而有信。”話雖如此說,但她見雪千仇行為乖張,言行已不可理喻,是否真的能言而有信,心中卻殊無把握,不過自己此去尋找無名,也必當將此事來龍去脈和他分說清楚,再設法一同前來救人。隻要能救得虛素秋脫險,自己也就不再怕他,合無名二人之力,還怕不能將之手到擒來,慢慢拷問水龍吟的下落?因此本就沒打算按雪千仇之意行事,至於他是否信守諾言,倒也不甚在意。想到此節,再不打話,當下便快步轉身離去。

    及至到得外間,此時天已黎明。她進入密道雖隻寥寥數個時辰,但這數個時辰之中遍曆艱險,數度生死僅隔一線,此時離此險地,真乃恍如隔世之感。沈輕舞走在洛陽的大街之上,但見晨光照耀,房舍儼然,想到去尋無名前輩,卻不知天下之大,又該往何處去尋,不免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如此漫無目的地閑晃了半日,腹中饑餓,隻得尋著飯店打尖。誰知才一落座,剛吃了幾口麵,忽然人影一閃,門外又走進兩個又高又瘦的人來,一坐下,便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打兩角酒,切兩斤熟牛肉,快,快!”

    沈輕舞聽他說話聲音忽尖忽粗,十分難聽,不由得轉頭一看,原來卻是二個衣衫襤褸之人,都是乞兒打扮,身負的口袋卻有六七個,顯然丐幫弟子,且在丐幫之中位階不低。

    兩人打了酒菜,卻不落座,隻在廳堂一角蹲著吃食。這本是丐幫之中故老相傳的規矩,丐幫弟子皆是出身貧苦,原以乞食為活,百年來雖是扶危解困,屢次化解江湖大難,聲噪武林,早已不需再行乞討,但丐幫子弟外出辦事或是就食,卻仍不許上桌吃飯,且進食之前也必先要把雞魚牛羊等飯菜弄得稀爛,好似殘羹冷肴一般才吃,以示永不忘本。

    也不知真是機緣巧合,還是別有心意,二人蹲伏的角落卻離沈輕舞所坐之處並不算遠,隻聽左側身後那人說道:“你說好笑不好笑,這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有的人明明死到臨頭了,卻還蒙在鼓裏,反而有心思在這大魚大肉。”卻是先前那個聲音忽尖忽粗之人。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答道:“不錯。有的人自以為武功了得,戕害同道,背棄師門,在少林寺之上耀武揚威,連往昔的愛人也不肯放過,卻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一次定叫她難逃公道。”

    兩人說話很輕,但沈輕舞早已聽得清楚,不禁吃了一驚,想道:“這兩人說的明明就是我,但我和丐幫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蕭瑾賢為何要安排人對付我?”一邊想著,一邊霍地站了起來,喝道:“你們兩人,在那裏不陰不陽地說什麽?找……”“死”字還未出口,忽地隻覺全身輕飄飄地,眼前金星直冒,竟似被人抽幹了力氣一般,心下暗道:“不好!這麵裏有毒!”

    隻聽得那兩人陰惻惻的怪笑著靠了上來,一個道:“說啊,怎麽不說了?”

    另一個接道:“想是沈女俠惜字如金,不屑和我們這等醃臢之人說話。不過不要緊,我們原也不想和你多說半句話。隻是想問一問沈大美女,這碗陽春麵的滋味可好?”

    沈輕舞此時連神誌也有些不清了,但仍強撐著精神,道:“你們……虧你們丐幫也稱名門正派,竟然用……用下毒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不……怕醜。”

    那個蒼老聲音的冷笑道:“對君子淑女,自然要有君子之道。對付魔教妖女嘛,那也不必講什麽江湖道義,當日你們冥獄趙馨月以‘十香軟筋散’對付武當無極真人的時候,可想過下毒是下三濫的手段?”

    而那個聲音忽尖忽粗的則道:“你以為扮了個道童,我們就認不出你了麽?實話告訴你罷,咱們丐幫子弟遍布天下,你一進洛陽城,我們的洛陽分舵的人就盯上你了。見你和冥獄大祭司虛素秋兩人鬼鬼祟祟地喬裝改扮,定然幹不出什麽好事!咱們舵主有令,見到你格殺勿論!不過你放心,我們名門正派,才不會向你們魔教妖人一般,動不動就要人的命,這酒菜之中咱們不過隻是下了些迷藥罷了,卻不是什麽難解的毒藥。”

    沈輕舞道:“你們既要殺我,我也無話可說。還在那裏囉囉嗦嗦地幹什麽?還不趕緊上來動手?”說著刷地抽出劍來,隻覺那長劍竟有千百斤重,竟有些拿捏不住。

    那個蒼老聲音的冷笑道:“怎麽,到了這地步,‘漫天花劍’沈女俠還以為能憑著‘噬魂劍法’和咱們對抗不成?真是可笑至極。”

    而那個聲音忽尖忽粗的冷“哼”一聲,道:“不過眼下殺你可不劃算,咱們還要靠著女俠你引出虛素秋這條大魚,才好將你們這些邪魔外道一網打盡呐。沈女俠,你說是也不是?”

    沈輕舞此時腦中一片模糊,便連眼前的人影也似乎化做了兩個、三個,忙一咬舌尖,一陣劇痛襲來,霎時靈台恢複了些許清明,暗恃:“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刷地一劍,就向那二丐刺去。

    那蒼老聲音的丐幫弟子知道自己所下迷藥的分量,便是一頭牛也早已暈倒,見沈輕舞此時此刻仍有餘力動手,也是不禁心下大駭,霎時想到她在少林寺中那如鬼如魅的劍法,哪裏還敢接招應對?連忙讓在了一邊。

    沈輕舞招式未老,見他跳躍閃避,揮劍橫掠,又削向那聲音忽尖忽粗的腰際,將他迫退,眼見得前麵已閃出一條路來,當下不敢多呆,連忙展開“魅舞”身法,搶出了飯店。二丐對視了一眼,齊叫了聲:“哪裏走!”也閃身追了下去。

    此時已近中午,洛陽城中熱鬧非凡,大街上熙熙攘攘,俱都是前來逛街的男男女女,川流不息,沈輕舞東一鑽,西一繞,本想借著人群掩護悄悄溜走,不料二丐窮追不舍,心慌意亂之下,從沿街的攤位上抓起鍋啊、碗啊、瓢啊、盆啊的或是東扯一塊布,西揭一塊匾……總之隨手能撈到什麽,就沒頭沒鬧一股腦兒地向後狠狠砸過去。兩天這一追一逃,直把整個熱鬧街市攪得雞飛狗跳。

    二丐眼見不是辦法,暗提一口真氣,四足在地上輕輕一點,人已縱身飛出,喝了聲:“還想跑!”四掌齊出,齊刷刷地向沈輕舞背心猛擊而來。未知沈輕舞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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