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無語凝噎費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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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卻說雙丐四掌齊出,正待將沈輕舞斃於掌下,不料便在此時,沈輕舞卻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身子一矮,竟然堪堪躲過了這致命一擊。雙丐不由得又驚又怕,心下均想:“想不到這女魔頭如此厲害,著了這般猛烈的迷藥,竟然也恍若無事,難道的她內功已修煉到百毒不侵了?”

    正不解間,卻發現沈輕舞這一矮身,竟然就此軟倒在地動也不動。兩人不由得驚疑不定,那個聲音忽尖忽粗的丐幫弟子正待上前查探,卻被那聲音蒼老之人一把拉住,道:“小心!警防對方有詐。”

    那個聲音忽尖忽粗的丐幫弟子咽了一口唾沫,瞅了半晌,道:“你也忒小心謹慎得過了,這妖女中了咱們那等厲害的迷藥,能支撐到現在已是奇跡,我怎麽看她定是已然昏暈,不省人事了。”

    聲音蒼老之人道:“魔教妖女,豈可以常理度之。還是小心為上。”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掂了掂,“嗖”地一聲,就向沈輕舞射去。總算他記得還要抓住活口,引誘虛素秋入彀。是以這一下隻是射向沈輕舞的左臂。隻聽“噗”地一聲,匕首竟然直沒入二寸深,那沈輕舞卻仍是半點反應也無。

    二丐這才略略鬆了口氣,確信沈輕舞已然昏迷,正待上前抓人,忽聽得身後有人道:“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時昏迷不醒的弱女子,也不怕醜。”

    二丐連忙回頭,隻見身後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美貌道姑,四十歲左右年紀,身穿淡黃道袍,眉目如畫,清麗難言。

    兩人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等美貌的女子。俱都張大了口竟然合不攏來,刹時間目瞪口呆,手足無措。更是茫然失措,

    ??隻見那女子走上前來,顧目流盼,道:“兩位可否讓一讓,我要去看看她的傷勢。”

    ??那聲音忽尖忽粗的丐幫弟子茫然失措,道:“是,是。”雙膝一軟,竟不由自主地讓到一旁,而那聲音蒼老之丐竟也為她的絕世容光所鎮懾。隻呆呆地看著那道姑一步步走來,一陣幽香撲鼻,不禁口邊生涎,直滴得衣襟上濕了一大片卻不自知。

    這美貌道姑似是見慣了天下男子一見了她便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自是不以為意,自顧從二丐身邊走過,低頭查看了一番沈輕舞的傷勢,探了探她的鼻息,見左臂上猶自顫巍巍地插著明晃晃的匕首,不由得秀眉微蹙。

    隻這一蹙眉,竟看得二丐呆立當場,心頭同時一痛,竟不約而同地轉過一個念頭:“她為何蹙眉?可是有什麽難事?我便是粉身碎骨渾不怕,也定要為她辦到。”

    正自胡思亂想著,隻見那道姑已然幫沈輕舞拔出了匕首,敷上金創藥,用隨身的絲絹裹好傷處,隨機轉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道:“這位姑娘傷的不輕,還中了迷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要帶她回道觀醫治,還請二位行個方便。”說著,便扶著沈輕舞轉身要走。

    那聲音蒼老之丐這才如夢初醒,忙搶身攔住,道:“道長萬萬不可。此女乃是魔教冥獄的妖孽,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我們丐幫……”

    那道姑問道:“你們是丐幫弟子?”

    那聲音忽尖忽粗的丐幫弟子忙搶上一步,道:“正是。我是丐幫洛陽分舵的七代弟子,這一位是我們的副舵主。”

    那道姑冷笑道:“丐幫弟子,卻也學人使毒害人?你們這麽做,和冥獄又有何分別?使的還是下三濫的迷藥,隻怕連邪魔外道也不如。”說著又向外走,二丐見攔不住,隻得出手邀擊,一個揮舞鋼爪,身子向前伸出,向那道姑抓去。另一個使開竹棒,去掃她下盤。

    那道姑一個縱躍,讓開來棒,斜身欺到左邊,拂塵卷著勁風格開鋼爪,塵絲同時射向對手麵門。那使鋼爪的聲音蒼老之丐閃身避過。那道姑搶上揮拂塵擊他左腿,誰知他竟不閃避,左手鋼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側身避過,拂麈回擊。聲音蒼老之丐向前邁了一步,左足點地,飛身而上,居高臨下,右手鋼抓橫掃而至。那道姑拂塵抖處,又襲向他的下盤。

    此時那聲音忽尖忽粗的丐幫子弟竹棒再次遞到,點向道姑左腰,那道姑以一敵二,倒也絲毫不落下風。驀地隻見她拂塵圈轉,已纏住了竹棒的棒頭,清喝一聲:“撒手!”那聲音忽尖忽粗的丐幫子弟頓覺她拂塵之上發出一股黏勁,竹棒竟然脫手飛出。那道姑一招得手,拂塵卷著竹棒就射向使鋼爪的聲音蒼老之丐,迫得他急忙閃避。

    又拆數招,那道姑賣個破綻。對方不知是計,鋼爪直抓了下來,那道姑忽地飛出左腳,踢中他的手腕,將他鋼爪震脫,同時左手斜劈,掌緣正切他脖頸,那聲音蒼老之丐慘叫一聲,竟被這一掌劈了個跟頭,待到再站起來時,臉上已大現驚懼之色。隻聽那道姑冷冷道:“怎麽,還要來討打麽?”

    二丐俱是呐呐不言,鬥到此處,他們已知這道姑武功在自己之上,便是合二人之力也攔她不住,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她扶著沈輕舞漸行漸遠。

    那沈輕舞當街昏倒,對大街上的這一場打鬥自是全然不知。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一間簡陋的屋子裏。裏頭還供著老君像,擺著蒲團等物,四壁蕭然,卻是一應不染,清幽絕俗,似是一處清修之所。外邊的正淅淅瀝瀝地下著大雨,不時傳來陣陣雷聲,從窗欞中隨風飄進的雨珠落在臉上,帶著冰涼的甜意,很適意。

    她抬了一下頭,仍覺暈眩難忍,便又弛然臥倒閉目養神,暗自掂掇:“不知是誰救了自己。”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細碎,忙又睜開眼看。隻見一個中年道姑走了進來,捧著碗湯藥,靜靜地看著自己。

    沈輕舞動了一下嘴唇,剛想說什麽,隻聽那道姑道:“你醒了……”聲如玉珠落盤,說不出的好聽。

    沈輕舞道:“這是哪兒?是你救了我?”

    那道姑柔聲道:“這裏是玉真觀。其實貧道也說不上救你性命,隻是恰好路過,見那兩個惡丐甚是橫蠻,你又受了傷……”說罷微微低頭,又道:“姑娘貴姓台甫?……你昏了三天,知道麽?”

    說得沈輕舞渾身一顫,暗思:“我不過是中了些迷藥,怎地竟在這兒睡了三天?”因見人家問話,忙掙著欠身坐起,道:“小女子沈輕舞,請教仙姑貴姓?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將來若有補報之處,願略盡綿薄之力。”

    那道姑聞言嫣然一笑,登時百媚橫生,滿室皆春,隨即莊容說道:“出家之人,哪還有什麽貴姓?貧道道號淨緣。來,先把這碗藥喝了。”說著,端起湯藥走到床邊,拿起匙羹,在碗中舀了一匙,往沈輕舞嘴中喂去。

    沈輕舞微微搖了搖頭,默運真氣,但覺周身經脈並無異樣,雖仍是時有頭暈,想是迷藥性烈,終究不是什麽劇毒之物,當不至留下什麽禍根,而左臂傷處雖也隱隱作痛,但終究隻是外傷,並無大礙。眼下自己尚有要事在身,哪裏肯多呆?掙紮著便要起床下地。

    那道姑淨緣忙伸手按住了,柔聲勸道:“姑娘莫急,你才剛剛轉醒,那兩個惡丐所用迷藥頗為歹毒,如今雖說解了好些,但仍需好生靜養調理……眼下姑娘身子尚弱,還要多休息休息才是,且安心在我這住下。”

    沈輕舞想了一想,乃道:“丐幫與我有隙,仙姑救我性命,小女子無以為報,何敢再給仙姑憑添煩惱?打擾了仙姑靜修,小女子的罪過就大了。”

    淨緣道:“我這玉真觀雖小,但也不悚丐幫之人前來找麻煩,姑娘隻管放心。”

    沈輕舞隻得道:“多謝仙姑關心,隻是小女子還有要事在身,實在耽擱不得。”

    淨緣輕聲道:“你的身子還未複原,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痊愈之後再說啊。”

    沈輕舞搖了搖頭,道:“仙姑有所不知,我有位……有位朋友失陷於惡人之手。因此小女子急需去尋訪一位故人,但眼下也不知他身在何處。倘若是一月之內找他不到,我那位朋友,隻怕性命堪憂。”

    淨緣抿了抿嘴,微微一笑,問道:“你說的那位朋友,可是名叫虛素秋?”

    沈輕舞輕“咦”了一聲,訝然道:“正是。仙姑如何得知?”

    淨緣暗暗一歎,心道:“我又如何能夠未卜先知?你昏迷的這些天,哪一天沒在夢中囈語之時說過這個名字了?”口中卻道:“貧道雖是方外閑人,並不理會江湖中事,但那虛素秋的名字也是知道的,聽說此人乃是冥獄的大祭司?姑娘你……”

    沈輕舞微微變色,道:“不錯。我的確是冥獄中人,我們冥獄向來被中原正道稱為魔教。道長既覺為難,小女子不敢多做叨擾,這就告辭。”說著又要起來。

    淨緣忙道:“姑娘誤會了,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是想問……嗯……虛素秋貴為冥獄大祭司,武功超凡,當世之中能勝過他的也沒幾個,又怎會失陷人手?”

    沈輕舞輕輕一歎,道:“我也不清楚具體的經過。”說著便將雪氏祖居密道之中所遇之事大致說了,隻隱去了搜尋水龍吟一節。末了又道:“抓他的那人名叫雪千仇。武功不錯,又通機關異術,隻可惜下半身已然癱瘓。這輩子……咦,仙姑你怎麽啦?”這才發現那道姑淨緣自聽得“雪千仇”三字之後,端著湯藥的手忽地一顫,整碗湯藥都灑在了地上。

    “沒……沒什麽。”淨緣顫聲答道,別過頭去,定定地看著窗外的風雨,好一會子,又轉過頭來,問道,“你說他……說他……癱瘓了?”

    沈輕舞點頭道:“正是。他是修練‘天魔解體大法’時走火入魔,以致半身不遂。”

    淨緣失聲道:“‘天魔解體大法’?他……他……他竟然去練這等陰毒的武功?”

    沈輕舞聞言,不覺微微皺眉,弗然不悅道:“不論好人壞人,學武功便是要傷人殺人。武功本身無所謂善惡,用之為善即善,用之為惡即惡,拳腳兵刃都是一般。同一招‘黑虎偷心’,打死了惡人那是好招,打死了好人便是惡招。寶刀寶劍用來殺了好人,那是壞刀壞劍,用來殺了奸人,那是好刀好劍。仙姑,你說是也不是?”

    淨緣話甫出口,便自悔失言,聽得沈輕舞言語中似有不悅之意,忙道:“姑娘宏論,精辟之極。是貧道失言了。”又問:“此人……既是早已癱瘓,又如何製得住冥獄的大祭司?”

    沈輕舞微一噘嘴,嘀咕道:“誰知道他是怎麽回事?想來什麽大祭司不大祭司的,不過徒有虛名而已,亦或這幾年他功夫都花在女孩子身上了,荒廢了武功,也未可知。”

    淨緣見了她這般光景,心下已然猜著了八分,不由得微笑搖頭,道:“那……那個雪千仇,又要差你去尋何人前去交換?可是他的女兒?”

    沈輕舞奇道:“你怎知他有個女兒?”

    淨緣忙道:“我……我又如何不知?前陣子‘江南大俠’憶華庭青湖婚變之事,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我雖深居此道觀之中,卻也有所耳聞。沈姑娘當日大鬧憶府,可帥氣得緊呐。”

    沈輕舞輕輕一歎,霎時間多少往事湧上心頭,良久方苦笑道:“當日婚宴……紅燭青霜,血濺華堂……如今想來,仍是曆曆在目,卻又恍若隔世……仙姑這一下可猜的不對,他要找的,可不是他女兒,而是另外一個人,而這個人名叫玄天,便是如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四大高手之一,昆侖山白雲山莊的莊主無名……你當真沒事?先還笑模似樣的,這會子臉色蒼白得怕人!”

    淨緣忙道:“我哪有?外頭下了雨,天涼。”說著轉過身去,過了半晌,又問:“他要找……要找無名做什麽?”

    “還能為什麽?看不開,堪不破,逃不了,忘不掉,又如何放得下?”沈輕舞悠然說道,“全都是執念罷了。隻可惜他千算萬算,以為事事定在掌握,卻又怎知……”

    淨緣聽他說了一半,卻忽然住了口,不禁追問:“怎知什麽?”

    沈輕舞搖了搖頭,道:“沒什麽。”

    淨緣側過了頭,微微出神,過了一會,緩緩道:“所以……你說急著要找的人,就是玄天?”

    沈輕舞長歎了口氣,道:“正是!唉……無名前輩素來瘋瘋癲癲,且行蹤不定,而天下之大,我又上該哪兒去找他?”想到江湖之大,不禁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不料那淨緣聽得這裏,渾身一震,驀地轉過身來,顫聲道:“你說玄天……你說無名瘋瘋癲癲?這……這話從何說起?”

    沈輕舞歎道:“唉……這件事說來話長,也難怪仙姑不知。”

    淨緣急道:“貧道孤陋寡聞,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沈輕舞娓娓言道:“‘少林武當爭短長,星月無名正當行’,江湖中人素來隻知無名乃是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知他行事乖張暴戾,有若癲狂。但個中情由,卻是鮮有人知。其實說穿了,還不是為了一個情字?”

    淨緣一怔,旋即臉色又是一白,喃喃道:“為了……為了情字?”

    沈輕舞點頭道:“無名前輩……當年曾經深深地愛過一個女子,隻可惜造化弄人……”將昔日荒郊破廟中無名所述之情,雪氏密道中雪千仇所言之恨穿鑿一起說了,末了又言道:“便是因為如此這般,前輩和絮兒的情海生變,就此大病了一場,忘卻了許多往事,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卻仍是心心念念地忘不了那個昆侖山漫漫白雪之下,打著傘等著他回家的紅衣身影,忘不了嵩山腳下,她大婚之時,和自己說的那一番決絕之語。”

    淨緣早已是聽得癡了,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渾身都在顫抖,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意死死地僵在清麗無雙麵龐之上,秋水一般的眸光之中有亮晶晶的東西隱隱約約的閃爍著,像是會隨時溢出來似的,直過了半晌,兩滴清淚才從臉頰之上無聲地滑落了下來。

    沈輕舞見狀,不由得大是奇怪,問道:“你為什麽哭了?”

    淨緣忙背轉臉去,擦幹了淚水,強笑道:“我那裏哭了?才迷了眼,揉的。”頓了頓,又道:“姑娘要找玄天,我倒有一個去處。”

    沈輕舞一聽,不由得又驚又喜,道:“仙姑知道無名前輩目前在什麽地方?”

    淨緣道:“貧道不知,不過眼下已將至中秋,貧道可以帶姑娘去一個地方,想來十有八九,能在那裏見到玄天。隻不過……”

    沈輕舞急道:“隻不過什麽?仙姑可是有什麽難處,但說無妨。”

    淨緣微微一笑,道:“也沒什麽難處,隻不過貧道尚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此去,可否帶上貧道一同隨行?”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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