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回 血月詭事現妖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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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沈輕舞自在唐家村隱居下來,雖是身遭蜚短流長不斷,但為了肚中孩兒,卻也一一忍了下來。這一天又是十六,她昨夜自唐家扯了一塊布,想為嬰兒趕製一圍肚兜,無奈不熟針線,活計做的晚了,直過了三更天,才略事休息。不想今天一早起來,卻發現自己竟睡在桌旁,不禁心中微覺奇怪:“我昨晚明明上了炕,怎麽會睡在這裏?”

    一時好生不解,忽聽外頭有人叫喊,忙打開門一看,隻見唐啾啾正急急忙忙地往村東趕去,見了沈輕舞出來,便道:“你可聽說了麽?”

    沈輕舞奇問:“聽說了什麽?”

    唐啾啾道:“我見你出門,還以為你也是趕去馬虔婆家去的。原來你大約還不知道呢,昨兒馬虔婆家出大事了,一家三口全都死了,死的極慘,這會子村長和大家都過去了呢,你也一起來看看吧?”

    沈輕舞聽聞也是唬了個怔,忙和唐啾啾趕到村東馬虔婆家裏。隻見房中四壁上紅彤彤的,俱是血印,看著令人觸目驚心。馬虔婆並她家漢子死在地上,竟是被人以利器攔腰斬成兩段,肝腸內髒流了一地。她那個癡呆兒子則躺在床上,身上倒沒有什麽明顯傷痕,但腦袋卻是擺在一邊的桌子上,傷口參差不齊。

    村裏的張大夫正在驗屍,許久才站了起來,對村長道:“老夫瞧了半天,此事……唉,說來恐怕危言聳聽。”

    村長忙道:“張大夫但說無妨。”

    張大夫道:“馬虔婆夫婦都是被人腰斬,傷口極為平整,恐怕隻用了一刀,此事極為不易,倒還好說,畢竟江湖上武功高深之人也能做到。可她兒子,卻是被硬生生地扯下了頭顱……而以現場的情形來看,凶手絕對隻有一個。”

    村長倒吸了一口涼氣,失聲道:“這……將人的腦袋活生生地扯下?這……誰能做到?”

    張大夫苦笑道:“所以我才說,此事說來危言聳聽,依老夫愚見,恐怕絕非人力所能為。”

    村長渾身一震,顫聲道:“你是……是說……這是妖怪幹的?”

    張大夫歎道:“我是大夫,本不該說這些怪力亂神的話,可此事……此事……我實在想不出來,除了妖怪,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麵麵相覷,一時做聲不得,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我想起來了,前月趙老漢死在家裏,被人活生生撕成兩半,案子報到官府,卻至今未破,難道也是這個妖怪幹的?”

    張大夫道:“恐怕是了。否則的話,手撕活人,又有誰能做到?”

    村長躊躇道:“你是說……咱們村裏有妖怪?”

    張大夫道:“恐怕這妖怪不是我們村的,是從外麵來的。”

    唐啾啾聽到這裏,不禁奇問:“張大夫,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張大夫道:“我們唐家村向來與世無爭,地處偏僻,便連外人也很少來,這麽多年來從沒發生過如此駭人聽聞的慘劇。這妖怪怎麽會是我們村裏的?”

    他這麽一說,大家均是深以為然,過了不久,人群中又有人道:“我想起來了!昨夜三更,我因晚間喝多了酒,出門小解,便一直覺著後頭有人,一回頭,便看到一個白影在不遠處晃了一下,接著便不見了蹤影。照這麽看,難道……難道那就是妖怪?”

    被他那麽一說,一時間人人噤聲不語,個個冷汗直冒。不知是誰說了一句:“這妖怪是怎麽來的?我們這麽多年來從沒聽說過這種事。”跟著眾人的眼光便齊刷刷地轉了過來。

    沈輕舞見大夥兒都以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由得也是心下一凜,道:“你們都看著我做什麽?難不成以為我是凶手?”

    一人道:“是不是凶手,我不敢說。但是我們唐家村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這都是自你來了以後發生的,你敢說這些事和你沒關係?”

    話音剛落,又一人冷笑道:“沈姑娘,不是我說——你來路不明不白,誰知道是不是山上的妖怪派到我們村裏來的妖精。”

    再一人也道:“我看八成便是她下的毒手!否則怎地不久前馬虔婆才和她吵了架,今天便一家三口死於非命?”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沈輕舞本不願和他們爭辯,暗道:“我怎能和這些鄉下人一般見識?”然眼看著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竟是越說越離譜,不由得也是沉了臉色。正要開口反唇相譏,卻聽唐啾啾道:“你們沒憑沒據的,怎能這樣信口開河,毀人清白?”

    一個胖的圓滾桶一般的村婦道:“啾啾,你這般護著她,莫不是被妖精迷了眼睛?快醒醒罷,妖精可是吃人的主兒,你這麽細皮嫩肉的,小心她回頭一口把你吞了都不知道。”

    跟著一個黑臉村姑也道:“我說啾啾啊,你可仔細了。我也知道,前兒你爹還和村裏的王叔說起你的親事呢,我就估摸著你自己呢——也想嫁人了,可也得看看清楚啊,這沈蝶衣又不是什麽俊俏小夥子,也不過和你似的,她有的你自己也有。犯得著麽?”

    唐啾啾聽她們越說越沒譜,竟連自己也編排上了。不禁臊紅了臉,忙道:“村長,你給評評理!這些人……他們……他們……怎麽能這樣啊……”

    村長歎了一口氣,對沈輕舞道:“究竟是不是你做的,這些命案與你有沒有關係,我也說不好,但我們唐家村的確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我身為一村之長,最要緊的就是維護村裏的平靜穩定,既然大家都不喜歡你,我也不能為你一人讓全村不安,該何去何從,我想你心裏自己有數。”

    唐啾啾聽他這言下之意竟是要把沈輕舞趕出村子,登時便不樂意了,道:“不行不行!蝶衣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怎能趕走她?何況她肚子裏有了孩子,總是需要人照顧的,我不能讓你們把她趕走,我不依!”

    一村姑道:“她肚子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妖怪的孽種,還留在村裏做甚?嫌她禍害我們禍害的還不夠嗎?”

    唐啾啾瞪大了眼睛,爭辯道:“蝶衣姐平時極少出門,都是在跟著我學針線活兒,礙著你什麽啦?再說這事兒未出世的小孩子又有什麽關係?”

    那村姑道:“你看她長的就是一副騷狐狸的樣子,她在村裏那麽一晃悠,我們家那口眼睛都看直了,農活兒也不做了,成天看我不順眼。你說她不是禍害別人的狐狸精是啥?”

    此言一出,不少大媽大嬸紛紛點頭,皆道:“不錯不錯,她就是狐狸精變的,專門來勾引男人的騷貨。”

    唐啾啾怒道:“你們這些人,還講不講道理了?自己家的漢子看不住,卻來怪蝶衣姐生得好?天下間哪有這般道理!”

    那村長眼見得眾人吵吵嚷嚷,一時也沒個了處,遂道:“行了行了!且都散去罷,這宗案子我已經報了官,就讓官老爺來管吧。都散了,散了。”說著便把人群都驅散了開去。

    晚間二人坐在一起做活計,唐啾啾見沈輕舞神情鬱鬱,想她定是在為上午之事不開心,乃道:“蝶衣姐,那些蠢婦的話,你可別往心裏去。她們那純粹是嫉妒,嫉妒你比她們生得好。”

    沈輕舞笑道:“我若連這些也計較,這村裏一時半會兒還住得了?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和她們一般見識的。”話剛說完,卻不禁又“哎喲”了一聲。原來卻是一個不留神,針紮了手指。唐啾啾忙湊過來一看,隻見沈輕舞春蔥般的玉指上冒出了豆大的血珠,忙拉過她的手,把傷處含到嘴裏吮了吮,又見她一雙柔荑之上竟都是些斑斑點點的針眼,不由心疼道:“蝶衣姐,你也太拚了。你又不熟針線,怎麽不做得慢一點?”

    沈輕舞道:“我估算著日子,看孩子過陣子該出生了,所以想多做幾套小襖。近來不知怎地,我夜裏總是睡得太死,而且聽說孩子小的時候愛踢被子,所以趁現在有空,幹脆多做點,以後給孩子戴上,便是一時睡過了去,也不怕他傷風著涼。”

    唐啾啾道:“蝶衣姐,你對這孩子可真好。”

    沈輕舞微微一歎,心想:“你是不知道,我早已沒有了陳玄生,如今連虛素秋也……可見天下男人之心,真是個個令人齒冷的。如今我不容於正道,冥獄也回不去了,這孩子……已是我的全部。為了他能有一個安穩平靜的環境慢慢長大,我已決意真的退出江湖。至於師門的深仇……唉,獄主待我確實很好,這些事情,以後再說罷。”口中隻道:“以前自己沒做過娘,不知道做娘的感受,這如今才知道:隻要是女人,沒有不想做娘的。也許人家說,沒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便是這個意思吧。你……”話未說完,忽地微微蹙眉,麵呈痛苦之色。

    唐啾啾忙問道:“蝶衣姐,你怎麽啦?”

    沈輕舞搖了搖頭,過了一小會兒,才漸漸的好了,輕笑道:“沒什麽,是孩子在踢我呢。”

    唐啾啾問:“對了,蝶衣姐。你想過給孩子起什麽名字了嗎?”

    沈輕舞道:“之前倒是沒想過……”略一沉吟,又笑道:“如今想來怕也不晚。若是男孩兒呢,我希望他能讀書識字,好好的考個狀元,將來仕途平順,拔萃翰林,不要像他娘這般,飄零江湖……嗯,仕途平順,拔萃翰林……仕途平順,拔萃翰林……就叫仕林好了。”

    唐啾啾默默念了一遍,拍手笑道:“沈仕林,果然是好名兒,蝶衣姐你學問真好,不像我爹,連大字不識一籮筐。”

    沈輕舞笑道:“唐家村雖是不興給女孩兒起名,不過你叫唐啾啾,這名字也很好很可愛啊。”

    唐啾啾一撇嘴,道:“什麽啊,那是我出生那會,我爹正巧在屋外聽見鳥兒‘啾啾’地直叫,隨口喊來的罷了。哪比的上蝶衣姐起的名兒,又好聽,又有深意。”

    沈輕舞微微一笑,又道:“若是女孩兒呢?本依著村裏習俗,是不必取名的,不過……我喜歡芙蓉花,就叫沈蓉好了,好聽又好記。”

    兩人正說著,忽聽得門外傳來一聲重物撞擊之聲,跟著又是“咣當”一聲,二人忙搶出看時,門外卻並無一人,隻見一個不知是誰的身影恰巧拐過街角。唐啾啾正要開口罵去,卻見沈輕舞一言不發,隻蹙眉定定地瞅著門上,熏著她的目光望去,不禁倒吸一一口涼氣。

    隻見花梨木製的大門之上,不知被何人兜手潑了盆黑狗血,血漬淋漓,還在不住地往下滴著,一股腥臭之氣撲鼻而來。低頭一看,地上也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

    狐狸精滾粗村去!

    “出”字寫成了“粗”。唐啾啾深知村民平素務農,識不得幾個大字,這件事顯是村裏好事之人所為,不禁又驚又怒,叫道:“這是誰啊?這麽缺德,往人家家門口淋黑狗血!”

    沈輕舞看了半晌,隻幽幽地歎了口氣,卻是一句話不說,悄悄抹了一把淚,自打了桶水,拿了拖地的布來擦地。

    唐啾啾叫她沉默不言,心下不忍,乃道:“蝶衣姐,你放心。讓我去把這個人揪出來給你出氣。”

    沈輕舞微微搖頭,輕聲道:“不必了。”

    唐啾啾奇問道:“為何?”

    沈輕舞淡淡道:“左右不過是那些人罷了,又有什麽好查的?”

    唐啾啾為難地說道:“這種事……你怎麽忍得下去?”其時民間習俗,黑狗血乃去汙除穢之物,往他人家門口潑黑狗血,即是嫌你肮髒之意,乃是極大的侮辱。

    沈輕舞道:“你隻是見到了這一宗,還有更甚的呢,又何必計較?何況……將來孩子出生,是要在這裏生活下去的,大家總是鄉鄰,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吵開了,幾個意思呢?”心中卻想:“你是不知道,若依著我平素的性子,這些人我早一劍一個地除了。隻是如今有了孩子,總得為他多打算打算,總不能讓他將來也跟著我漂泊江湖,受正邪兩道共同追殺吧?為了孩子將來有個和平安穩的環境,自己受這麽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唐啾啾聽了,隻搖頭歎息不言。

    但奇怪的是,此後數月之中,每逢十五月圓之時,竟都有一戶村民遇害,而且每每都是全家被殺,一個不留。凶手掏心裂肺,扒皮拆骨,無所不用其極,手段殘忍令人發指。但怪道的是,如此慘絕人寰的凶案,左鄰右裏事發之時毫無所覺,便連慘呼哀嚎之聲也不聞半點。官府來查了幾次,卻總是不得要領,鬧得後來,村中人人自危,便連唐啾啾來探望沈輕舞之時,也總是麵帶憂色,虧得沈輕舞多番安慰,才略略止住。

    隻是從那以後,沈輕舞雖足不出戶,但關於她是災星轉世,狐狸精變化之類的流言卻是越傳越神,甚至連她肚子裏的孩子,都被編排成了妖胎孽根。唐氏父女對這些倒是知之甚詳,但又恐她多心,是以來探望沈輕舞之時,誰也不曾對她提及,隻是撿些好話來說,讓她安心養胎。

    又一日,沈輕舞正在房中紡線,忽覺腹中陣陣疼痛,一時竟支持不住,險些就要暈迷過去,未知沈輕舞究竟出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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